晚上, 一锅子的榛蘑炖野兔, 吃的仨孩子全都撑圆了肚子, 又喝了太多的汤, 一个个暖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
仨孩子今晚就该洗个澡了, 而仨孩子的澡盆, 早在孙母来闹事的时候就给砸破了, 如今正种着菜呢。
聂博钊还是跑到肖琛家,借了个澡盆子来,才能给仨孩子一个洗个澡。
火墙燃起来, 大炕格外的暖和,但就是被子太小了一点儿。
聂卫民好容易瞅着个陈丽娜不在的机会,悄悄跟他爸说:“爸, 今天小陈同志去过你们单位, 把我们仨的抚养费给要来了。”
“真的?”
“嗯,可不?”
“那完了, 不出一个星期, 你外婆肯定要来闹。”
“我就说嘛, 这样吧, 那抚恤金给她, 咱们把她送走吧, 等外婆来一看她不在,可不就走了?”
才洗过澡,小家伙脸很圆, 大眼睛扑扇扑扇的, 一脸认真。
聂博钊虽在也头疼丈母娘,但毕竟是男人,早就想把这笔钱要回来了,只是苦于领导不发话,自己不好给基地招麻烦,所以对于这个并不算太惊讶。
反而趁此就逗起儿子来:“要她回去那是不可能的,齐思乡现在爆发了革命,像她这样儿的,全部要接受再教育,你见过接受再教育没?”
“没有。”聂卫民说。
聂博钊形容着:“肩上挂幅锁,骨头里还要串绳子,腿上还要挂铐子,就跟爸的《水浒传》里,那林冲夜奔一样。”
这家里有连环画,聂卫民还不识字儿,就喜欢看图,尤其是林冲雪夜上梁上,他虽不识字儿,但百看不腻。
一听小陈同志回到齐思乡,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孩子不说话了。
“如果你不肯要,你刘叔叔倒是很乐意要,还问了爸几回,说不行让去给他家刘小红做饭去,要不,就把你妈送给刘小红?”老爸一脸的认真,完全不像是在撒谎。
小聂卫民吓的啊的一声就翻坐起来了:“那,那怎么行?她要去了刘家,我们上哪吃饭去?”
聂博钊拍了把儿子的屁股:“这就对了小子,服从命令听指挥,她从今往后就是你妈,再敢使着二蛋叫姚婆,我打烂你的屁股。”
聂卫民哇的一声想哭,聂博钊大手又挥过来了:“敢哭,就再加两巴掌。”
肚子吃了老撑,外面又是大雪封门的,也没个消化的地方。
而陈丽娜了,半天没见,厨房里也不在,难道说来了才不过一天的功夫,已经出去串门子了?
“小陈同志,我不是说过了,这间小卧室的门,除了我,谁都不准进,你从哪拿的钥匙?”推开小卧室的门,她居然在小卧室里了。
边疆的房子,为了防风,门厅后面是厨房,两边都安着门,一边大卧,一边是客厅加一个储物间,并一个小卧室。
客厅这边要是关上了门,就算亮着灯也透不出光来。
所以,聂博钊一直在大卧活动,没想到她居然会进小卧。
小卧室里有一把算盘,陈丽娜正辟哩啪啦的打着:“哎呀,用算盘记账可真够麻烦的,还是计算器方便,但是呀,记这种账还得用excel,电脑上一填就成了,多轻松。”
要知道,计算器的广泛使用,也得到改革开放以后。在此之前,人们用的大多都是算盘。
而就在此刻,第一台微型计算机才在美国的硅谷,正在被研发之中。
虽说全国都处于封闭之中,但是聂博钊这种尖端,并且处于研发一线的科技型人材,是能接触到最前沿的新闻的。
每个月,北京方面都会专门购买大批量世界各地的科技、石油类期刊,并以密件装封,送到基地来,供工程师们参考,也叫他们知道,目前欧美国家的发展,到了那一步。
所以,可以想象聂博钊听到计算器,并电脑这些术语名词时,有多震惊了。
“小陈同志,现在咱们能谈一谈吗?”
“说吧,你想谈什么?”陈丽娜问。
“电脑是个什么东西?”他问。
“就是,嗯,原来应该叫计算机吧,有台式的,也有笔记本的,笔记本可贵了。”她重生之前,是2000年,那时候一台ibm的笔记本电脑,至少在一万块。
当时陈丽娜想要一台,但是又觉得贵,咬着牙直哼哼,聂博钊大手一挥:“只要你高兴就买,买俩台,一台放家里,一台出差备着。”
妥妥的土壕啊,任性啊。
再看看现在的聂博钊,嗯,家徒四壁,还有仨拖油瓶儿,还对她防范有加,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只剩下脸能看。
“计算机是一种用大规模、超大规模集成电路制造的各种逻辑芯片,制成了体积并不很大,但运算速度可达一亿甚至几十亿次的巨型计算处理器,这东西现在还在研发之中,而且只有美国才有。小陈同志,我怎么觉得你……”
陈丽娜顿时就笑了:“好奇了吧?快问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灯下,她得意的一笑,倒叫聂博钊想起两句现在万万不敢背的古诗: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心中仿如掀起惊涛骇浪,他假装不经意的就别过了头:“咱们坦承以待,你不会是从你的会俄语的笔友那儿,知道的这些事儿吧?”
“你都说了计算机还在研发之中,我都好几年没和我的笔友往来了,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陈丽娜摊手。
“那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算算也应该是三十年后,我是你的小公主,你是我的白马王子,可惜你身体不好,又积劳成积,就……”
“行了,咱们就聊到这儿,这间小卧室,从今往后你绝对不能再进来。”就这样,聂博钊就把陈丽娜给赶了出来。
陈丽娜气冲冲的走到前厅,从墙上挂的镜子里看了眼自己,还是很漂亮的嘛。
她心说我这么美,当初你跪在地上求我,求婚求了九回我才答应的,现在怎么这么的不解风情?
“你等着,我就不说,我就等着你主动跪在我面前问的那一天,哼。”陈丽娜心说。
她就不信了,她就调/教不回来那个温文尔雅,谈吐幽默的聂博钊。
第二天一早,肖琛准点报道来蹭饭,但手也没空着,提了自家半袋子米来,进门就说:“小陈同志,我在家也不常开火,总是东家蹭西家吃的,这米,你家留着吃吧。”
“不用,我家厨房里两袋子米都快生虫了,怎么好要你家的,快拿走。”陈丽娜连忙就是推拒。
今天,腾空了面箱子,她才烙了几张软饼,又烧了一碗热汤,仨孩子连鸡蛋都没得吃,这肖琛既进来了,又不好不给饭,陈丽娜只得给俩小的冲奶粉兑麦乳精,把珍藏着的饼干拿了出来,好在俩小的喜欢喝这味儿,倒是一人就着饼干吃了一大碗。
而陈丽娜自己呢,喝的还是昨晚的野兔汤。
不过口蘑确实鲜,放了一晚上,回过一回锅,汤愈发的鲜了,馋的二蛋直跳脚:“妈妈,给我喝一口,给我喝一口。”
“中午你们看着办,晚上咱们就吃羊肉吧,我走了啊。”聂博钊进来打招呼。
陈丽娜给他翻了个白眼儿:“随便你。”
“我哪惹你了?”聂博钊还是头一回见陈丽娜翻脸,她咋一翻脸就不认人了。
聂卫民挺高兴:“对,随便你。”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这一回,俩大人同时出声了。
聂卫民苦着张脸,心说我又哪说错话了。
聂博钊又说:“就把米收下吧,仨孩子估计也想吃米了,咱家不是米光面光,只剩羊肉大白菜了嘛。”
“你要敢收肖工的米,我今天就趁着会计的车到乌玛依,再倒班车去乌鲁,然后回齐思乡下。”陈丽娜挑了筷子野名兔子肉,看聂卫民馋的直舔巴嘴,给他了。
聂卫民狼吞虎嚼:“对,我也走。”
二蛋不清楚大人吵的什么,端着奶粉在吹泡泡:“我,我们一起走。”
聂博钊仍还一头雾水,陈丽娜却是噗嗤一声就笑了,然后帘子一甩,出门去了。
肖琛还在卖力的推销他那袋生了虫的大米了,聂博钊一想陈丽娜的脸色,终是没敢要,主动帮他,连人带货一起提出去了。
还是昨天听会计说的,今天厂里的东风大卡会发车,去乌玛依。所以陈丽娜早早儿把仨孩子收拾好了,又给聂卫民腰上扎了条棉腰带防风,就去赶东风大卡车了。
孩子立刻,跟那跳大秧歌的大姑娘一样了,哎呀,他那个羞啊。
“哟,小陈同志,快快,这里还有空位儿,快上来。”王姐居然也要去乌玛依,哈妈妈居然也在,车上还有好几个,一看就是这基地的女家属,也有几个还着孩子的,但就属陈丽娜带的最多,背一个,牵一个,屁股后面还跑着一个。
因为有绿皮包着,风还不算太大,车越过去,两旁除了雪,就是白茫茫的雪。
仨孩子有大棉鞋,倒也不冻脚,但是几个大人穿的都是单鞋,冻的直哆嗦。
“小陈,你有票吗,咱们看看,要不要换一换?”哈妈妈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笑着,搓着自己手里的各类票。
粮票,布票,糖票,鸡蛋票,林林总总。而这时候,王姐和其她家属们相视一笑,也拿了自个儿的票出来。
嗯,你糖票多了,匀我一张,我这里有多余的鸡蛋票,你看几张合适?
嗯,你的布票多余一张,拿卫生带票跟你换,你看行不行?
七嘴八舌的,家属们头凑到一块儿就研究了起来。
但是,她们似乎都很防备陈丽娜,毕竟孙工的母亲是基地一大祸害,她一来,基本上基地就得瘫痪,而陈丽娜昨天一来,立马就把仨孩子的抚养费给要到了手。
所以人都觉得,既将会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哈妈妈指着自己:“我,我跟你换!”
陈丽娜摇头,小声对哈妈妈说:“我只有钱,没有票,哈妈妈,你知道那里有只用钱就能买东西的地儿吗?”
左右的家属们立刻就深呼吸了:瞧瞧,昨天要到抚养费,今天就开始狂花乱花了。
哈妈妈看了看左右,暂时就不说话了。
但是,等到了乌玛依,大家一起下了车,她不跟别的家属一样直奔供销社和国营商店,反而是问陈丽娜:“小陈,你要不要跟着我,到我亲戚家,吃茶,吃奶茶。”
“不能去,我外婆说了,她是苏修,是大国沙文主义。”聂卫民拽着陈丽娜的袖子。
“苏修我见过,不长她这样儿。不过,我觉得她应该能带着咱们找到棉花,你不是特别讨厌这件花棉袄嘛,等她带咱们买到棉花,妈就给你换棉衣。”陈丽娜肯定的说。
聂卫民好奇了:“你在哪见的苏修,难道你就是苏修?”
陈丽娜说:“不,我是臭老九,跟苏修差不多。但是,这个臭老九给你吃糖吃鸡蛋方便面了,你说她好不好?”
聂卫民有一瞬间想脱口而出个好,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倔过了小脑瓜子。
果然,哈妈妈带着陈丽娜东转西转的,到了一户哈萨克人家里,接待她们的,是个花白胡子的哈萨克老爷爷。
陈丽娜简直跟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质量最好的棉花、各类染过的棉布,还有陈丽娜现在最缺的针和线,应有尽有。
甚至于,洋葱、苹果、西红柿,辣椒,米面油,陈丽娜甚至淘到了一罐苏国产的咖啡。
“小聂同志,虽说钱在我手里,但是你得监督着我来使用这笔钱,我问你,你说咱们应该买点洋葱吗?”陈丽娜背着三蛋儿摇呵着,就问聂卫民。
聂卫民人小鬼大,最想要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尊重。立刻就挺直的腰板儿:“会不会太破费了。”
“洋葱裹上鸡蛋液,炸成焦圈儿,早上就着麦乳精,甭提多好吃呢。”陈丽娜颇觉得有点儿惋惜。
“买买买,那就买。”二蛋先就激动了。
陈丽娜挑了几只大洋葱,装到了自己红绿相间的大布袋子里。转了一圈儿,因见苹果一个个又大又圆,还是后来市面上少有的老品种国光,越到冬天越上糖的那种,又问聂卫民:“苹果了,咱要吗?”
“多少钱?”
“一斤五毛,两斤八毛。”哈萨克老爷爷说。
“太贵了吧。”聂卫民又开始小家子气了。
陈丽娜咂巴了一下嘴,说:“这苹果糖份足,要是腌泡菜,保准比上一回腌的更好吃。”
一想起苹果味儿的泡菜,聂卫民两只眼睛立刻就明亮的跟那小灯泡儿似的:“买,买,咱们买五斤。”
转了一大圈儿,陈丽娜手里的三十块钱花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还倒贴了几个自己的私房钱进去。
在这哈萨克人的卧室里,她看到一架银光闪闪的,上海蝴蝶缝刃机厂生产的缝刃机。要知道,现在这社会,要供一家五口人的穿衣,可是个大问题。
而陈丽娜上辈子嫁聂国柱的时候,别的啥也没要,就要了台缝刃机,然后,随着76年革命结束,改革开放的大浪潮涌来,她是见谁有见时兴的衣服,看一眼就能作出来的。
这时候真是恨不能抱着这架缝刃机亲一口啊,可是,这么一架,黑市架要一百块了。
捏了捏兜里的钱,陈丽娜狠心拒绝了它。
算了,先缝衣服过日子吧,等有钱了再买。
但是,临走的时候,陈丽娜就发现,十斤大棉花,一袋米两袋面,再加上各类水果蔬菜,她完全提不动啊。
哈妈妈深鼻高眼,笑的很是慈祥:“先不付钱,等货送到基地再付。”
哟,陈丽娜心说感情好,这哈萨克倒爷还负责送货上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