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惆怅。
她不解的看着他:“死和尚,怎么这一次见你,竟心事重重的?”
“丫头,你相信么?我们站的是同样的立场,包括殿下。在这一刻,我仿佛能明白你的痛你的苦你的愤怒。”他静静的看着她:“当有一天,我也站在与你同样的位置,发现自己被蒙蔽了那么多年,一照真相全盘而出的时候,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活生生的气死。”
说这话时,他没有咬牙切齿,只是自嘲的笑笑:“日久见人心,日久见人心啊……”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你……怪怪的?”叶无澜就想不通了,这还是不戒那个死不要脸的臭和尚么?
“这事情以后我找机会再告诉你,据我所知,是妙音与你一直有联系,那么今夜你在动身前往悔过峰之间,与我先到妙音府上。”说着,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包袱,发现她那向来不离身的包袱又大了,似乎又装了不少东西,不由的拧眉道:“都装的是什么?不沉呀?丫头?”
叶无澜耸了耸肩:“还不是我那些破烂,加上我离开前,奥克雅女皇……我是说我那个真正的母亲交给我的东西,她让我务必带在身边,我只好一起带走了。”
却是一瞬间,不戒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目光一直盯着她肩上的包袱,许久,才一脸严肃的开口:“将那东西藏好,不要落入任何人手中。”
叶无澜一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包袱。
难道……
那个盒子,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
她记得索卢尔这一次跟着她出来时,总是时不时看着她的这个包袱。
不戒叮嘱完,便没再多说什么,前方的路口忽然走出几个人影,看见他们后,便朝不他们使了一个眼色,叶无澜认得,那是妙音之间与她飞鸽传书时所说的暗号,她点了一下头,不戒见她点头,这才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当即明白了是什么回来,便率先领路朝那些人所指的路口走了过去。
天色渐暗。
悔过峰下四面环绕着清澈的湖水,但据不戒说,这湖水下有机关,一不小心就会误踩机关掉入水牢。
叶无澜趁着夜色正浓,悄然一人在悔过峰下躲过几个守卫的视线,潜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湖畔来来回回的侍卫。
须臾,她低头看了一眼水中的一面铜镜,就着月光,将铜境的亮面对着月亮,又将折射下来的光对着峰顶照了照。
果然,那几个侍卫看见峰顶似乎有东西在闪烁,全部仰头仔细盯着那上边的动静,叶无澜趁机单手轻轻一扬,手中的几颗药丸一一落入那些人放在篝火旁的几只酒碗里,药丸入酒即化。
“是不有人潜入峰顶?”侍卫甲眯着眼说道。
“你们两个上去看看,老三老四,你们去水牢看看,老九你看看那边有没有人,任何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要放过。”
“是。”
“好。”
那十几个侍卫兵分三路,两人朝前便欲往峰顶走,另两个走到湖畔不远处的山脚下,在地面上踩动了一会儿,骤然,那山脚下的机关被打开,眨眼间那两人便不见了。
剩下的几人依旧驻守在原地,四周巡视着四周,有两个坐回到篝火旁拿起碗喝了两口酒。
一个侍卫朝叶无澜所在的这棵树的方向走来,她向后悄悄退了一步,直到那侍卫走过来,她骤然一个手刀劈在他颈后,那侍卫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哼一下便软软倒了下去。
叶无澜趁机将之拖到树后,三两下就将他的衣服扒了下来,匆忙的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将他往树下的角落里靠了靠,免得太早被这些人发现。
须臾她将那侍卫的偷窥往脑袋上边,拿起地上的长剑,往腰间的剑鞘里一放,便大步迈了出去。
“大哥,这边没有人。”叶无澜粗着嗓门一边走过去一边说。
“没人就好,可能是我刚刚看错了。来,老九,咱哥俩再喝点儿!今儿在泰将军那里喝的不尽兴,这可都是哥哥我珍藏多年的陈年老酒,来,快快,陪哥哥我再喝几碗!”
“大哥不怕喝太多会醉么?这悔过峰可全靠咱们十几个兄弟守着呢。”叶无澜走过去。
“怕什么,咱们云外瑶台哪是谁说想进就能进得来的地方,快过来!”
“哦。”
“大哥,老九,我好像有点喝多了,怎么头这么晕?”刚喝了一碗酒的侍卫丙坐在那里,抬起手揉了揉脑袋。
“老八你这酒量也不行啊,快来,再喝点,咱们云外瑶台再过不久就要彻底统领天下了,到时候咱们所有人都是第一功臣,有更多美酒美人等着我们,要是这样就倒了,那不是辜负了到时殿下赐下来的美酒?快来,哥哥陪你练酒量!老九,你也过来,来!”说着,那侍卫甲抬手一挥衣摆,坐到篝火边拿起碗直接一饮而尽。
叶无澜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接过他们递过来的碗,放到嘴边假装抿了一口,然后抬眸,静静的看着那几个都围了过来,在侍卫甲的劝诱下,一人一碗,全部一饮而尽。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叶无澜摇头看着脚下几个烂醉如泥的侍卫,一脸受不了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须臾回眸看了一眼眼前的高耸入云的高峰。
她眯了眯眼,忆起刚刚那两人是从前边的路口绕上了山,索性快步走过去,朝四周看了看,没其他人驻守,犹豫了一下,才脚下一点,向上疾行而去。
在她刚刚上山没多久,远处的树下,一身银色铠甲的男人走了出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在山脚下消失的身影,须臾,转身快步离去。
*
“殿下!”泰鸿回到云瑶之底,正要向几个长老请求让他去云瑶之巅,忽然,竟看见多日未下来的长孙憬焕站在那里,脸色一变,忙快步走了过去:“您猜的没错,叶姑娘她果真……”
“已经来了,是么?”一身紫衣狐裘之人没有回头,声音轻飘飘的,似笑非笑。
“她现在已经上了悔过峰。”
那紫色的颀长身影微微一顿,回眸转身淡看了他一眼。
泰鸿恭敬的低下头去:“殿下,用不用属下去拦住她?按照时间算来,她现在应该还没有找到上到峰顶的路,如果属下现在去拦住,也不必……”
“由她去吧。”
“殿下?”
长孙憬焕面色寡淡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悔过峰:“已经是一错再错,不需再做任何事了。”
“殿下!”泰鸿目光一颤:“您还有属下,还有项禹和妙音,还有瑶儿,有金木水火土四位长老,您还有这云外瑶台爱戴您拥护您永远敬仰着您的百姓,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眼前之人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矗立在云瑶之底,沉默无言。
向来戴着的金色面具不知去了哪里,那张向来风轻云淡的脸,依然那般的风轻云淡,即便……这两个月来,云外瑶台发生了一件可以惊的上是惊天霹雳的大事,而这件事对于长孙憬焕来说,是足够的残忍……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长孙憬焕,恐怕早已在两个月前就被击垮。
然而这时的长孙憬焕,没有选择坐以待毙,更没有选择抛开一切向众人解释太多,反而逆流而上,不再让金甲军驻守,竟直接不顾百姓的悠悠之口将天阑灭了国。
在外人眼里,是云外瑶台已经坐不住了,是玄洲令主的野心终于开始昭然若揭公之于众,他是一个背叛了祖宗誓言想要窃取天下的贼人,然而他却选择在这样的骂声里,继续去攻打苍宏……
长孙憬焕从来都没有这样极端过。
如今会这样,泰鸿不知是喜还是忧。
喜的是殿下终于不再坐以待毙一步一步的去玩弄世人,忧的是向来稳重行事的殿下在这种风声不定对他最不利的时候动手,恐怕即便得了天下,也会彻底失了民心。
“难道你们兄妹,对我就没有一丁点的恨?”长孙憬焕的声音很轻,仿佛有着一丝笑,却是笑的怪异。
泰鸿眸光顿了顿,沉默了许久才道:“凤羽牵心之毒的牵制是云外瑶台的祖宗传下来的,与殿下您没有关系,我们对殿下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只有忠,永远都不会有恨。”
长孙憬焕却是冷笑着睨了他一眼。
“殿下,无论发生什么事,属下兄妹几人会誓死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长孙憬焕没有回应,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沉默。
泰鸿的眼里却是愈加的悲怆,看着眼前静默而立的紫色身影:“不戒大师……回来了。”
终于,长孙憬焕转回身来,淡淡看着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那件事在云外瑶台内被揭穿后,下一个知道真相的,必然是他。”
“那殿下……”
“若论痛苦,或许他更痛。”长孙憬焕若有若无的笑了笑,嘴角冷冷微扬:“我真是有一个好娘亲。”
泰鸿无言的看着眼前似笑非笑面色苍白的一身紫袍之人:“殿下,您上一次走火入魔,内伤仍然未调戏好,若叶姑娘那边你不打算阻拦,那您就继续调养,不要再管这些事了罢。”
长孙憬焕眉宇微扬:“骑虎难下,你当真以为我肩上这担子说放就能放得下?”
“可是您……”
“我曾一直未想清楚,那些与我有关的一切命中注定究竟是何意义,直至今日,才知……竟然这般惨不忍睹。”长孙憬焕仿佛自嘲的冷笑。
泰鸿眸光黯淡下来,沉默的单膝跪地。
许久,长孙憬焕终于动了动,迟缓的转过身去,远远望向对面耸立的高峰。
悔过峰,真正应该悔过的,或许不是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