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索卢尔对你说了什么?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叶无澜抬眸,看了一眼白暮辰:“小白,我发现我已经失去相信人的本能了。”
“嗯?”
“任何人,任何话,在我眼里,都没有一丝丝值得我信任的地方,你说,我究竟怎么了?”
“……”他沉默。
“我的身世很重要么?曾经我以为岳家就是我的家,可到头来,辗转这么多年,心里怀着那天大的杀父之仇,却是当一切未果之时,便已发现那一些皆是一场引我入瓮的骗局。可是为什么他们要骗我?”
“鹤离曾说我的出生时日是七月初七,说那本就是我的生辰,我不知道这七月初七是什么日子,我亦不知道我这副身体的身世究竟代表着什么,我更从来都没有完全在意过肩上的那块刺青,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将我的身世看的这样重要,却……忽略了我这一个人……”
“我孤苦伶仃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我至今想不通长孙憬焕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将我放在身边这样利用,我的存在,真的能帮得到他什么吗?”
“是不是我那所谓的真正的身世,才是所有人对我争相追逐的原因?是不是我真正的身世,对着太多人有着不同的利益?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去问这一切,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活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不好么?”
说时,她忽然仰起头呵呵的笑出声来:“这个玄洲大地,看似光明万丈是个祥瑞之地,可人心……却通通都是黑的……”
“无澜。”许久,白暮辰才哑声低低唤她的名字。
叶无澜一顿,垂下眸子看他,却是忽然,白暮辰抬起手,将她头上的金簪扶了扶:“你果然不适合这些能给你束缚的东西,不过是打扮了几个时辰,你看,簪子都歪了。”
他的手温柔的扶着她发边的金簪,眸光里满是纵容。
叶无澜沉默的看着他,忽地,她一笑,笑着转身往回走。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否则怎么会说自己的身世?”他在她转身后倏地开口。
叶无澜没有回头亦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匆匆的快步离开。
仿佛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她要躲,一直躲……
月夜凄凉,皎洁的月光将行宫的青石板路上蒙了一层神秘的白纱,亦将前方渐行渐远的女子,笼罩其中,似真似幻。
假山后,索卢尔静静站在那里,听见那声七月初七,眸光骤然锃亮。
*
寝殿中一片寂静,叶无澜还未走进去,便停下脚步,沉默的回望着身后的一片黑暗。
她忽然有些害怕。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已经糊涂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活着,这些身边的种种存在,那些欺骗与伤害,那些缠绵与爱恋,这五六年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日子,她究竟是活出了自己,还是……一直在为这副身体而活……
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带着种种目的的接近。
难道,就因为她那个所谓的身世么?
她虽不敢确定,可种种事因联合在一起,加之刚刚索卢尔那番话与他胸前的刺青,她再怎么神经大条,也会察觉出什么。
可是真相,她已经不想去查明,而甚至,她更不想去查清楚。
那个奥婷公主很好,这种草原姑娘奔放的不拘束的性子她是真的很喜欢,就这样一直下去,不好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着她,没有一个人肯放过她。
让她只活成属于她自己的叶无澜,有那么难么?
翌日。
雁苏府位于扶图国最北部,紧靠苍宏边界,虽扶图国在玄洲大地的南方,但这雁苏府的天气却与苍宏国没什么两样,入了秋,天气便凉了起来,秋风刺骨。
猎场外被禁军包围,叶无澜一身戎装,骑在马上,与扶图皇帝,银袖国公主,白暮辰,还有明王、索卢尔等人在两排禁军之间,缓缓步入猎场。
直到进去后,皇帝率先下马,众人跟着一同下马,然后恭敬的立于两侧。
直到皇帝坐到侍卫跟着一起搬来的龙撵之上,他看了看同样一身戎装的奥婷公主,又严肃的看了一眼立在马旁没有一点点紧张之色的叶无澜,此时,白暮辰正将他自己身上的披风摘下,替她披了上。
皇帝在心下叹了口气,明知这儿子这向来的性子,知他是故意的,昨夜他们父子谈了许久,他也知道了这孩子的想法。
可再怎么如何,明王的面子不能这样去折,总要想一个折中的办法才是。
不由的,皇帝的目光又扫了一眼随着马车一起过来的楚芯怜,大权在握多年,纵使平日不喜做个太尖锐的皇帝,可终究,还是知道今日注定不会太平。
而一切,都系在那个叫叶无澜的丫头身上。
这样……实为不妥。
皇帝又看了眼叶无澜,眉宇微拢,却只是一瞬间而己,便放开了眉心。
叶无澜虽然没怎么注意那皇帝,但他脸上的千面万化和他投过来的目光,她清楚现在自己在这个老人家的眼里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雁苏府虽不是我扶图要城,但位于边塞之地,三面环山,十年前朕在此地游访时发现此处是个打猎的好地方,便命人在此地射下了这猎场,虽是皇家猎场,便毕竟险山环绕,没有经过多方修葺,或有险峰悬崖,或有异兽肆虐,朕虽在此地设下猎场,但多年未再来过,这里怕是已经有许久无人打理,你们确定要在这里比试?”皇帝严肃的开口说道。
“这样才刺激!”奥婷笑着接话。
“你呢?叶姑娘?”皇帝看向安静沉默的叶无澜。
叶无澜的心思没放在这里,一个人发呆了好半天,连白暮辰什么时候为她披上的披风她都没注意,只是刚刚发现楚芯怜也来了,正被那对主仆用着几乎能杀死她的目光盯了半天,她还在想着这楚芯怜的事,忽然皇帝在叫她,她猛地抬头又看了一眼皇帝,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时也不敢乱答,便只是谨慎的点了点头。
点头应该没有错吧?
皇帝却是眯眸又看着他,觉得这姑娘不知好歹,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个拒绝这场鄙视的机会,她却依然如此不知死活。
皇帝冷冷的看她一眼,须臾抬起手从太监手中拿出一面小旗,冷冷的朝前扔在地上,淡淡道:“那就开始吧。”
奥婷公主陡然翻身上马,手里握着皮鞭,掉转马头,在叶无澜面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脸,不知为什么那眼中竟有着别样的仇视。
“这里虽没有我银袖国草原宽广,但好歹是个打猎的好地方,我已问过皇上,因为昨日我给了你三样选择,你选择了骑射,而为了公平起见,他同意今日的比试项目由我来选。那么,叶无澜,我们今日不比太多,只比谁的猎物更多,我们每人一副弓箭一匹马,其他全都不要,最后的胜负,还要看你的猎物是被射中了什么地方,若我的猎物被直射心脏而死,而你的猎物大都是被射穿了其他部位,那便是我赢,反之亦如此。”
叶无澜轻笑,抬眼看了看那一伸粉色戎装的公主:“骑射要求的本就是精准,动物的心脏虽不像人那般拳头大小,但也差不了太多,不如我们留他们一张好皮,射喉咙或眼睛如何?”
奥婷愣住,不敢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叶无澜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草民向公主下挑战,公主敢接么?”
本以为叶无澜是被动的,因为她自从到了这里后就半天没有说话,他们都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昨夜说的大话到了今天就变成了忐忑,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着她的笑话,却没想到她会反将奥婷公主一军。
奥婷眯着眼看了看她,忽然一笑:“好,那便只射眼睛留这些畜生一张好皮,这可是你下的战书,到时候别丢人就好!现在是午时,天黑之前我们回到这里看成果!
“祝你好运。”叶无澜不轻不淡的笑道。
“彼此彼此!驾——”
话落,她便策马向前方的林间奔去。
既然是比猎物的多少,还有那么高的要求,时间本就是可贵的,可是奥婷已经走远了,叶无澜却是不紧不慢的与白暮辰说笑了一会儿,直到皇帝那边传来十分不满的目光,她才撇着嘴,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既接过缰绳,目光在众人中一扫,冷笑着策马向着与奥婷公主相反的那片林子走去。
扶图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叶无澜那精湛的骑术,直到她的身形隐没在林间,才又看向脸上没有一脸紧张与担心之色的白暮辰。
他的太子向来的性子都是表面吊儿郎当实际稳重谨慎,今日之事他既没有试图阻拦,却没有任何担心,甚至神色笃定,且看那姑娘爽快的没有丝毫畏惧的表现,又加上这看似精湛的骑术。
似乎……他的担心是多余了。
扶图皇帝接过公公端来的香茶,放在手里轻轻划动着杯盖。
“皇上,臣有些小事要办,可否先离开片刻?”忽然,明王走过来,低声恭敬的说道。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明王,两人相交多年,年轻时更是一同征战沙场的兄弟,明王会不容那个叶姑娘存在是必然。
“去吧。”皇帝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的说:“注意分寸。”
明王冷冷勾了勾唇:“臣知道。”
话落,悄无声息的离去。
当明王忽然走了,白暮辰本是悠哉的正打算找点什么事做,就这样干等着一下午实在无聊,却是因为明王的失踪而瞬间心跳乱了一拍。
当公公举着蜜饯过来时,皇帝无聊的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须臾转头,发现事情不对了。
太子也不见了!
扶图皇帝汗涔涔的看了一眼后方的树林。
果然是不太平……
哎,做皇帝也不容易啊,哪边都要兼顾,既然无法阻止,那便随他们去吧。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