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长孙憬焕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惊的微微一怔。
“你真的没有死?真的没有死?我不是做梦吧?……对对,你没有死,你是暖的,你的身体是暖的!”叶无澜抱着他,一味的自顾自的在那儿自言自语,满身满脸的血还有泥土蹭着他满身都是,嘴里反复的说着语无伦次的话。
长孙憬焕哭笑不得,推开她也不是,抱她也不是,只能任由她这样以着几乎要勒死他的力道抱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我看见你房间里全是血,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你和大家一样,我以为你也离开我了……我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们都要离开我……”叶无澜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的哭嚎着,满身的酒气血气还有泥土的气息包围着她,活像个刚刚从乞丐堆里挖出来的可怜孩子。
长孙憬焕眸光一暖,抬起手,放在她头上,在她凌乱披散在身后的发间轻抚:“乖,别哭了,我不会离开你。”
叶无澜却是瞬间哭的更凶,死死的抱紧了他:“长孙憬焕你不许骗我,既然答应了我就永远不许离开我,永远不要像他们一样,昨天都还好好的,今天就……”
忽然,长孙憬焕目光一变,寒凉的眸子看向不远处的树丛里射出的一支暗箭。
骤然,他抱住她猛地转过身去,叶无澜还在伤心醉酒与凄烈的哭嚎中回不过味来,突然感觉长孙憬焕似乎身体一僵,耳边隐约传来利器进入皮肉里的声音,她赫然惊的睁开眼,只见长孙憬焕面色僵白,远处的树丛里有人在以着迅捷的速度奔离。
“你怎么了?”见他脸色越来越白,叶无澜忙放开他,这才看见他背上中了一箭。
原来他刚刚忽然抱着她转身是替她受这一箭?!
长孙憬焕看着她眼中的惊慌,对她勉强的笑笑:“我没事。”
叶无澜酒瞬间全醒了,二话不说抬手一把将他背上的箭拔了下来,拔箭的瞬间长孙憬焕却仿佛感觉不一痛一样,连反映都没有,只是脸色更白了些许,拔出的箭尖直到染血处足有十几厘米,可见差一点就直接将他身体穿透。
叶无澜铁青着脸的就要扯开他的衣服替他处理伤口,明明顷刻间一句话都说不出,发抖的双手却是出卖了她的心情,长孙憬焕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别,此地不安全。”
抬眼看他,平日里明亮澄澈的眼里此时满是本不该属于她的惊悸,她气他不顾自己为她挡箭,她很害怕这种感觉,怕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眨眼间又一次消失,害怕到几乎失了声。
“别和这种眼神看我,这点小伤,死不了人。”长孙憬焕见她这副怨念极深的样子,不由的叹笑,低头咳了一声,眉宇微拢:“澜儿,奉月城里已经不安全,我们不能再在此地长驻。”
“我知道。恐怕现在去往扶图国的官道也已经封了,城中不能回,扶图不能去,我们只好先在这荒郊野外避一避了。”叶无澜咬唇,目光却是一刻都离不开他背上的伤,双手小心翼翼的扶住他:“走,先找一个地方处理伤口。”
眼下只想快点替他包扎好伤口,但他说的没错,既然有人在这里放冷箭,这里根本就是毫无一点安全可言,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大概走了一刻的时间,长孙憬焕背上的伤一直在流血,起初还能与她一同行走,最后因为失血过多,叶无澜不得不双手紧紧抱着他才能让他不倒下来,直到终于找到山下一处较隐蔽的山洞,她忙扶着他走了进去。
扶着脸色苍白嘴唇也已干涸泛白的长孙憬焕坐到山洞里的一块较为平滑的石台上,随即叶无澜便毫不犹豫的抬手一把撕开他身上的衣服,掏出火折子,照见他背上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箭伤,那伤口四周的皮肉都已经翻出来不少,虽伤口极深,但所幸那箭上无毒。
“你在干什么?”长孙憬焕忽然发现她还在撕他的衣服。
“废话,我身上的衣服脏死了,当然是扯下你的衣服暂时充当纱布给你包伤口,难道你想一直这样流血流到死啊?”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偏偏出口的却是一句句气话,叶无澜用嘴刁着火折子的尾端,双手将他的锦袍低摆撕成几条,拿出一块小心的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迹,从怀里拿出常带在身上的金创药均匀的洒在伤口上,见这血也流的差不多了,已经在渐渐干涸,不需要再止血,才迅速将手里的布条覆到他伤口上,在他肩膀处绕过,缠绕了两圈,系紧。
刚一替他包好伤口,她就迅速吹灭了火折子,毫不无顾忌的解开腰带脱下夜行衣,将衣服罩在他身上。
黑暗的山洞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只有她的双眼被洞外映进来的点点月亮映的发亮,长孙憬焕一动不动,不知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不想说话,仅是静静的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将衣服罩在自己身上的她。
“夜深露重,你自己穿。”他忽然说。
叶无澜仿佛没听见一样,替他披好了衣服,才放下手:“我不冷,你身上有伤,比我更需要衣服来御寒,这种天气这种环境,没法好好处理的外伤很容易发炎还有使人发热,我不想你又伤又病的更让我操心。”
说着,她向后退了一步,靠在窄小山洞的另一边,双眼无神的看向洞外黑夜:“今夜只能先这样将就了,其实本该让你烤一烤火,你失血过多一定很冷,但这里若是点了火,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
“我清楚。”他打断她的话,眼里露出一丝温暖的浅笑,轻声道:“澜儿,你过来。”
叶无澜沉默的靠坐在山洞的另一边,在黑夜中抬起眼,默默的看着他。
她不再莫名奇妙的赌气不理他了,但她清楚,自己总要与他保持一些适当的距离,不该想的,不该做的,在她本就错了一次之后,一切都不应该再重蹈覆辙。
没有人知道她从昨夜到今晨看见被血染透的花船时心里巨大的变化,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一个亲手埋葬那些陪伴了她半年随着她走了一路的亲人时心里在想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当她看见活着的长孙憬焕时,心头那千百种滋味。
激动,欣喜,直到那一箭射来时的惊惧,再到现在……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她很累,说不出是哪里累,只是,真的很累。
她一直坐在那里不动,朦胧的月光被天边的乌云渐渐笼罩,黑暗的山洞里变的伸手不见五指,异常的黑暗。两人都是沉默着,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没有大悲大伤的哭泣,只有亘古一样的沉默。
叶无澜将自己抱成一圈,蜷缩在角落,闭上眼。她不知道长孙憬焕一直在看她,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有很多东西很多过程需要去梳理,甚至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可长孙憬焕却好好的活着?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想,脑子里边空白一片,闭上眼,不是黑暗,是满目的鲜血,刺的她眼睛生疼。
其实她真的很想扑到长孙憬焕怀里去哭一场,与他紧紧相拥着互相慰藉着心里的创伤,可是这种时候,她偏偏独自缩在角落,在寒冷与孤寂中品尝着辛酸。
黎明初至,奉月城一夜无眠。
花船杀人案与一夜间消失了的那一堆尸体成了城中百姓心头的梦魇。
城外荒山下窄小的山洞里,清晨的阳光少许的落进洞口,长孙憬焕缓缓睁开眼,神情疲惫,脸色憔悴苍白,醒来后看着洞外的那一座座孤坟沉默无声,须臾,缓缓转头,看向靠在山洞最里边的角落里的那一小团身影,只见叶无澜蜷缩成一团,嘴唇冻的发紫,在睡梦中眉头紧皱。
长孙憬焕看了她许久,直到看见她在睡梦中抖了一抖,他才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抬手将身上她的夜行衣取下,走到角落里,缓缓俯下身,将那件她固执的披在他身上的夜行衣替她盖上,却是顷刻间目光落在她红肿出血几乎要烂掉的手上,眉宇微拢,轻轻抬起她的手,见她十指粘血,显然是昨夜以手挖坟将手伤成了这样,又见她手掌心一处发黑的明显是被巨毒的毒蝎蛰过的痕迹。
他一顿,眸光赫然落在她的脸上:“澜儿?”
叶无澜没有反映,此时此刻,她唇上的青紫之色显然并不仅仅是冻的,长孙憬焕抬手握住她的肩将她扶了起来,叶无澜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任由他搀扶而起,冰凉的身体软软的靠在他怀里,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脉向虚弱时有时无,比死人更像死人。
“澜儿?”长孙憬焕眼中的平静被打破,抬手探向她的脉,眉宇间的摺痕却是越拢越深。
鸦蛊巫师的毒蝎是天下至毒,怎会蛰伤了她?虽然明显已经有人替她逼过毒,但她体内余毒未清,他昨夜只闻见她满身酒气,还未将她看清楚,就被她抱了个满怀,之后发生的事虽是早已料到,但她被蛰伤却是他始料未及,这蝎毒在她体内一日两夜,早已入心入肺,已是无药可救。
怀中的人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似乎做了什么噩梦,时不时皱起眉,额上溢出层层虚汗。
长孙憬焕眉头深锁,静静看着怀里几乎去了大半条命的丫头。
洞外陡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脸皮乌青满头蓝发样貌丑陋怪异的小矮人扒开草丛,探头进来,一看见里边的人,顿时冷笑:“这天下间,只要被我的鸟儿闻过味道的人,就算是掘地三尺,一样都会被找到,原来这臭丫头躲在这里?”
说着,那青脸矮人从袖里拿出一卷金色卷轴,满脸可惜的摇了摇头,扔进山洞,落在长孙憬焕身边,他咂了咂嘴说:“让他给跑了,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没办成,这黄金卷轴还给你,等我取了他的项上人头,再主动去云外瑶台向你索要。”
长孙憬焕缓缓转头,淡看他一眼:“你毁了我一颗好棋,这帐你打算怎么还?”
“你说她?”青脸小矮人瞥了一眼他怀里半死不活不省人世的叶无澜,哧笑了一声:“是这丫头胆子忒大,居然一掌拍向我,我这身上种的宝贝被她打疼了才咬她一口,这事,算不上是我的错吧?我本按你说的做了,没主动去伤她!是她自己冲上来找死!”
长孙憬焕不语,静默无声的看着他,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