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相信王熙的话?”滕蕙忽而道,“你方才听到的,都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虞嫣看着她,反问:“你觉得他可能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
滕蕙冷哼:“我反正觉得他不可信。如他所言,萧寰是他亲表兄,他父母兄长也都在朔方,大难临头,他竟然将他们全抛下,却到这边来照顾自己的钱财产业。故而我以为,此人若非说谎,便是无情无义,断非善类。”
说罢,她看着虞嫣,语重心长:“你须记得,无商不奸。王熙这等有权有势的京中大贾更是狡猾,我劝你在他面前警醒些,切莫他说什么便信什么。”
虞嫣想,果然是同道了解同道。
她没有反驳,沉默片刻,道:“我当然希望他说的是假的。不过在这个地方,也只有他能够帮我们尽快到达朔方。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早日见到萧寰,只要王熙能做到,他打的什么主意,都跟我没有关系。”
滕蕙看着她,欲言又止,少顷,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所以我觉得你不必跟着我上路。”虞嫣又道,“你放心好了,王熙再多心思,也到底是萧寰信赖的人,不会害我。”
滕蕙摇头:“你就是这般单纯,在那些剧里才会被这个害被那个害。”
虞嫣:“……”
滕蕙说罢,却倏而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
“他就算真有什么歪心思也不怕。”她从怀里掏出防狼喷雾,冷笑,“若被我发现一点逾越,我就用他来试试那防狼喷雾。”
虞嫣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啼笑皆非。
“你好像对他很有看法?”她说。
滕蕙翻个白眼:“我一介小民,敢对他有甚看法。”
“刚才。你为什么能一眼就认出他的马车?”
滕蕙的目光定了定。
“认出他的马车有什么难,”她随即道,“你不知道他在京中有多招摇,每次到街市上都花枝招展的,引得人山人海去观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花魁出门了。”
说罢,滕蕙催促虞嫣:“天色不早,我看王熙那边很快就算准备妥当,你我还是早些出去才是。”
提起此事,虞嫣不由又想到萧寰,心头再度沉下。
她应一声,没多言,自去准备。
王熙没有食言,过没多久,车马就安排好了。虞嫣和滕蕙走出去的时候,只见他也乘着马车,仆从行囊齐备,一副要跟着他们远行的样子。
虞嫣有些诧异:“公子也要去朔方?”
“正是。”王熙道。
“公子不是到这里来是为了准备后路么?”虞嫣道,“此时回去,难道不怕遇到大乱,功亏一篑?”
王熙淡淡笑了笑,道:“既然虞女史都不怕,在下堂堂男子,岂可退缩。再说了,子昭乃是我表兄,我父母兄长也仍在朔方,怎能扔下他们?”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滕蕙不以为然,拉着虞嫣上了马车。
之前在关卡上被收缴的行李,包括那登山包,全都送了回来。大约是王熙的面子的确大,虞嫣和滕蕙打开来看,东西一样不少,滕蕙放在里面的宝石也一颗没有丢。
“阿嫣,”马车走起来之后,滕蕙问虞嫣,“如果……我是说如果,萧寰真的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是虞嫣一直以来不敢想,却又是今天想得最多的。
鼻子又在发酸,她整理着背包,机械地把里面的东西摆弄好又放回去,一语不发。
滕蕙犹豫片刻,道:“我是想问,你将来还会过来么?”
虞嫣的手顿了顿,摇摇头。
“不会。”她轻声道。
滕蕙瞥着她,抿了抿唇角。
王熙备下的马车,虽然比不上萧寰那辆皇帝赐下的,但比起虞嫣和滕蕙之前在乡村里买的那些,也无异于天上地下,连滕蕙都感慨,酸酸地说纨绔就是纨绔。
但虞嫣全然没有心思去体验。一路上,她不是强迫自己睡觉,就是拿着天花的治疗资料和各种药的说明书仔细研究。
纵然被一路飞驰颠得七晕八素,她也仍然觉得这马车还跑得不够快,恨不得自己真的长出翅膀来。
而但凡有停下和歇宿的时候,虞嫣就会即刻找到王熙,详细地向他询问萧寰的病情。
王熙起初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可当虞嫣拿着那叠写着奇怪文字的纸,像审犯人一样反反复复地问他各种细节,还拿着笔做笔记,王熙很是无奈。
“我所知晓的,都已经告知女史,”他说,“我若是能说得清那么许多,早已留在子昭身边治病,怎会四处乱走?”
虞嫣无法,只得自己继续默默看资料。
与虞嫣比起来,王熙对滕蕙的兴趣似乎更大。
这好奇,是来自她的面容。
对于滕蕙,虞嫣的解释是,她们虽然是双生姊妹,但因为家里的关系,滕蕙在幼年时送给亲戚抱养,直到最近才重逢。
王熙听了,颇是诧异,对滕蕙愈加好奇。
“听虞女史说,女君与她是亲姊妹?”在一次途中歇息的时候,王熙过来搭讪。
“正是。”滕蕙道。
“哦?”王熙看着她,淡淡一笑,“蒯头领的镖行,在京中专做商旅押送的生意,镖师个个身手了得,颇有名气。能让蒯头领亲自护送的人,绝非寻常。”
滕蕙看了看他,也淡笑:“王公子莫不是想打听,我出了多少钱,能得他这般厚待?”
王熙没有回答,却道:“女君若肯透露,在下感激不尽。”
“蒯头领见我姊妹二人孤身上路,便出手相助,不曾先行开口谈钱。”说罢,她冷笑一声,“这等仁义之举,非钱财可衡量,想来对于王公子这般动动指头便可为所欲为的人,乃全然不解。”
说罢,她看也不看王熙,转身离开。
王熙愣了愣,看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
从相遇的小县城出发,要赶到朔方,少说也要六七日。众人为了节省时间,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赶路,天黑之后才歇宿,很是辛苦。
不过有王熙在,一路上,无论食宿都颇是舒适,连一众镖师和仆人们住的都是上房。
“不愧是王公子。”刘兴感慨道,“我等行镖多年,何曾像今日这般顿顿有酒肉夜夜宿豪宅。”
“就是,”一个镖师道,“在京中常闻他豪富,家中奴仆也被称为豪奴,却不知究竟如何算豪,如今可算见识到了些,果然是泼天巨富。”
滕蕙听着,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再泼天的巨富,也不是凭他自己挣的。”她说,“他若不是出身王侯之家,也不曾有个大长公主做外祖母,就算劳碌一辈子也挣不得万分之一。若说他做得好,倒不如说他投胎投得好。”
“话是这般说,”那镖师道,“可别的投了好胎的人,可不似王公子这般大方。听说他对府里的人好极了,赏赐也大方,从不刁难人。”
“就是,”刘兴道,“夫人……”
滕蕙横来一眼。
刘兴讪讪,连忙改口:“蕙女君。”
在出发之前,滕蕙曾告诫蒯头领等一行人,让他们改称自己为蕙女君,不许叫林夫人。
众人不解,问她原因。
滕蕙只叹口气,说她前夜歇宿之时,在客舍中遇到一位盲人半仙,请他算了一卦。半仙说林夫人这名号今年西行不宜,须得改一改。于是她想着此番前途叵测,还是谨慎些为妙。
镖师们和江海上的船工渔民一样,一向笃信神仙,听得这话,纷纷答应下来,当即改了口。
“蕙女君,”刘兴道,“你与王公子莫非有嫌隙?”
滕蕙瞥着他:“何以见得?”
“那为何女君总听不得我等说王公子的好话?”
滕蕙不屑:“你们之所以说他好话,还不是因为他让你们吃好些住好些罢了。些许小恩小惠,又花不了什么钱,换作是我,一样拿得出来。”
镖师干笑一声,道:“话虽如此,不过这一路,我等跟着女君,吃住都是寻常……”
话没说完,刘兴碰了碰他,使了个眼色。
滕蕙拉着脸,不理会他们,转身走开:“时辰不早,歇息去吧。”
天气虽然寒冷,还下了雪,第二日天不亮,众人还是早早起身出发。
又是疾驰一日之后,黄昏前,众人到达了云中城外。
虞嫣本以为他们会像平时一样继续赶路,天黑之后再找地方落脚,不料,王熙过来对她说:“云中城往西,路途荒芜,要再走上一日才会有落脚之处。我等若继续赶路,今夜便只能露宿,这般严寒的天气,就算不冻死也会冻出病来。故而今日就在云中城里歇宿,如何?”
滕蕙不置可否。
虞嫣虽然还想再抓紧时间往前赶一赶路,但也知道这个地方临近塞外,气候无常,确实不能托大。
“王公子引路便是。”她答道。
王熙颔首,随即下令进城。
对于虞嫣而言,云中城有许多的回忆。
上次,也是赶路,她碰巧被经期生理痛折磨得七晕八素,萧寰于是临时决定带她进城休息,亲自照顾她。
也是在那时,虞嫣明白了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在萧寰面前,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当时的一点一滴,事后虞嫣每每回忆起来,总是不由地傻笑。
然而现在,虞嫣再身临其境,却只有焦虑和折磨。
“这便是云中城?”滕蕙是第一次来,将车窗开一条缝,朝外面张望,“不想这临近塞外之地,竟也有如此像模像样的城池。”
虞嫣没有说话,只靠在车壁上坐着,手里继续翻着那几张快被她翻烂了的纸。
车马走了一段路之后,终于停下。
虞嫣走下车去,却发现这里并非是上次她和萧寰落脚的驿馆,而是一处大宅院门前。
大门已经打开,几个仆从打扮的人迎出来,向王熙行礼:“公子回来了。”
“这是王公子的府邸?”滕蕙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正是。”王熙道,“云中城乃商贸咽喉,在下为了方便,两年前在此置下了这别院。”
刘兴望着这宅院,有些咋舌。
“王公子将此处称为别院?”他感慨道,“在下走南闯北多年,在云中城这等边陲城池,这般气派的屋舍可不多见。”
王熙身旁的随行管事笑了笑,道:“这宅院与公子在京中的府邸相较,确不算大。别的州郡之中,公子也有许多宅邸,也都叫别院。”
除了蒯头领之外,一众镖师都啧啧称羡。
滕蕙转开头,翻了个白眼。
“此处有些不对。”就在众人要进门之时,蒯头领走到虞嫣和滕蕙身旁,忽而低声道。
二人露出讶色,看向他。
只见蒯头领面色沉沉,示意她们看看不远处绰约的人影:“那些人,并非路过的闲汉,而是在外把守的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