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看着他童子,愣了愣。
只见他的口鼻用布蒙着,看上去倒是专业。
滕蕙道:“我等并非来送饭,而是送药来的。不知蒋玄的女儿阿萝在何处,我等要去看一看。”
那童子听了,愈加瞪起眼睛:“送药?病人自有陈神医救治,谁也不可擅自走进这庙里,快出去!”
滕蕙也瞪起眼睛:“你这童子好不讲理,当下何处不适缺医少药?陈神医能耐再大也不是人人救得活,你问也不问就要将我等赶走,岂非狂妄?”
童子红着脸,正要反驳,只听身后有人道:“何事吵闹?”
众人望去,只见一名老者从堂后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衣裳简朴,也用一块布绑在头上,遮起口鼻。
他看到虞嫣和滕蕙脸上的口罩时,虞嫣能感觉到他的木管似乎定了定。
童子见到他,忙道:“师父,这二人硬闯进来,我让他们出去,他们也不肯。”
“说了是送药,不是硬闯。”滕蕙将童子瞪一眼,随后,向陈神医行个礼,道,“这位神医,我二人是为阿萝送药来的,请神医容我二人去探视。”
陈神医的态度倒是比童子随和,道:“药可交与老叟,虏疫凶猛,二位还请回去。”
“我二人已得过这病,不会再染上。”虞嫣不想费工夫解释,索性胡诌道,“这药的用法也与其他不同,还请神医让我们亲眼看一看阿萝,再为她用药。”
陈神医看着二人,倒也没有为难。
“老叟定下的规矩,乃是为了防止无辜之人染疫。”他神色严肃,“此事关乎自身性命,二位须好自为之。”
滕蕙道:“我二人自是知晓,神医放心。”
陈神医不再阻拦,让二人跟着他往堂后而去。
这庙里除了前堂,后面还有几间厢房。其中两间,也摆满了床铺。
阿萝就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虽然已经在那边看到过患者发病的图片,但跟真真切切地在眼前看到,还是全然不一样 的感觉。
虞嫣看到阿萝的脸上和手上那密密麻麻的疱疹,有些还破皮流脓,只觉浑身鸡皮冒了起来。
滕蕙却似乎不在意,仔细地观察阿萝的症状,又向陈神医问起她的病情。而后,她把那份资料递给虞嫣:“你来看看该给她吃什么药。”
虞嫣:“……”
她知道滕蕙对她那边的字还像看天书一样吃力,只得拿过来,一页一页翻看。
这资料上写得很详细,把天花的病因、病程、什么病期是什么症状以及如何护理都说得很清楚。但虞嫣大致看下来,仍然觉得茫然。
再看看滕蕙带过来的药,只见是各种抗生素、止痛药之类。虞嫣拿在手里,只觉眼花。
“这资料上只说了个大概。”虞嫣道,“我们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该给她吃哪种,吃多少。”
“许医生说,这些都是对症的药。”滕蕙道,“她当下既然正在高热,应当以褪热为先。”
虞嫣疑惑地看着她:“是么?那其他的药又该怎么用?”
“不是都有那什么说明书?”滕蕙反问。
虞嫣觉得这人简直天真,耐着性子道:“我们要是能靠说明书治病,还要医生来干什么。这可是要命的病,她这么虚弱,你不怕乱吃药反而恶化?”
滕蕙瞪着她:“都到了这般田地了,死马也要当活马来医,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虞嫣无奈:“我不是说什么也不做,我是说……”
“这是何物?”这时,旁边的陈神医突然盯着虞嫣手里拿着的一盒药,道,“莫非是磺胺?”
虞嫣看着他,登时愣住。
“神医知道磺胺?”她有些不可置信。
陈神医的神色却有些激动,没回答,只看着虞嫣:“二位,莫非是从水神那边过来的?”
这下,连滕蕙也听明白了。
“神医何以提到水神?”她问。
“二位在此稍候。”陈神医说罢,随即离开房间,没多久,又走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小小的木盒。
他将木盒打开。
只见这里面放着一只玻璃瓶,瓶身看着已经很是陈旧,上面贴着一张发黄残破的标签。而标签上写着两行字。
第一行显然是外文,但虞嫣不会念;第二行则是中文,依稀可辨,赫然写着“磺胺”两字。
虞嫣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叟方才见足下手上之物,字形弯弯绕绕,与这瓶身的上行字迹相似,故有此问。”陈神医道。
虞嫣忙问:“这瓶子,神医从何处得来?”
“此乃家师传下。”陈神医道,“家师当年是水神身边的童子,从水神手中习得些医术,此瓶亦乃水神遗物。”
虞嫣看着他,只觉心里的疑问似乎又找到了头绪。
她还想再问,滕蕙打断道:“既然神医的医术从水神之处习得,想来也知道这些药的用法。”
说罢,她神色振奋,将虞嫣手里的资料拿过去,连同那些药一道递给陈神医。“神医可将这些药钻研钻研,或许可得些治病之法。”
这天夜里,虞嫣和滕蕙就在破庙里留宿。
虞嫣成了专职的文件翻译机器,帮着陈神医解读那资料和各种药物的说明书。
陈神医很是认真,用纸笔将说明书上的要点一项一项写出来,对照资料上的治疗指南,仔细研读。
最后,陈神医做主,让阿萝服了药,并告诉二人,只要今夜阿萝能退烧,他便有把握让她保住性命。
虞嫣知道陈神医就算是这边的人,也比她和滕蕙更懂得如何医治病人。见他这么说,二人也只得听命。
滕蕙走出去,对蒋管事说起这事的时候,蒋管事痛哭流涕,在她面前拜倒:“若小女可逃过此难,小人生生世世为女君结草衔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虞嫣在一旁看着,只见滕蕙这奸商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忙将蒋管事浮起,道:“管事这般客气做甚,神医说了,此事还须看药效如何,明日才知晓。”
蒋管事忙颔首称是,擦着眼泪起身来。
当夜,二人闲来无事,就在庙里帮忙照顾病人。
陈神医手下除了一个童子,还有一个叫六郎的年轻人。这两人都是陈神医从虏疫里救下的,摘下口鼻面罩之后,能清晰地看到脸上的麻子印。
“老叟先师姓黄,神医二字,本是他所有,后来才传到了老叟头上。”陈神医对虞嫣道,“当年水神现世之时,先师患了一场重疾,被水神救下。为报答水神恩情,先师自愿为奴,跟随水神左右。水神手中有一剂神药,便是这磺胺,据先师说,她曾今用此物救过文皇帝的性命。先师还说,文皇帝曾经有意将水神挽留在身边,可水神不曾应许,回到了北方,将这药瓶交给先师之后,便在一天夜里翩然而去了。”
虞嫣颔首,道:“她去了哪里,知道么?”
陈神医摇头:“先师说,那夜,他睡得很沉,第二天再醒来,水神就不见了踪迹,再不曾回来过。”
滕蕙有些好奇,道:“如此说来,水神治病的本事,全靠这磺胺之类的药了?”
“也不尽然。”陈神医道,“水神独有一套护理之法,在先师看来,乃颇是独到。譬如什么样的病患该如何照料,如何进食如何急救,都有讲究。先师本出身医师世家,祖辈亦通晓医术。得了水神传授之后,先师融会贯通,自创一套医理,行医治病较他人更有成效,故而得了神医的名号。”
滕蕙了然。
“这位水神,可留下了名姓?”虞嫣忍不住问道。
陈神医笑了笑:“既是神仙,身居化外,岂有姓名。”
虞嫣不由有些失望,却听他又道:“不过么,先师说,与水神相伴,总会觉得她虽举止言行与旁人殊异,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曾经告诉先师,说她有名姓,唤作施婧。”
“施婧?”滕蕙忙问,“不知是哪个施哪个婧?”
陈神医随即在纸上写了下来。
虞嫣盯着,眉头皱起。
滕蕙瞥了瞥她,问道:“你认得么?”
片刻,虞嫣摇摇头:“不认得。不过可以回去查一查。”
滕蕙知道也只能如此。
众人忙到深夜,实在困倦不堪,方才在榻上和衣躺下。
第二天,虞嫣是被滕蕙摇晃醒的。
“阿嫣!”她的神色大喜过望,“阿萝的烧退了!”
虞嫣惊了一下,也露出高兴的神色,忙跟着滕蕙去看。
到了阿萝的病床前,只见这女孩虽然仍然发着疱疹,但显然已经不是昨夜那病恹恹的样子。她已经醒过来,望着面前的众人,神色迷茫。
为防万一,虞嫣再度给她量了体温,结果仍然正常。她看着,不由松一口气。
阿萝的病能够好转,就意味着滕蕙可以很快离开这里,待她去找人打听萧寰那边的消息。
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我去告知蒋管事!”滕蕙高兴地说道,随即往外面走去。
但还没出房间,六郎突然跑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师父,”他说,“外面来了好些人,似乎是官府的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