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说话?”
马车里,杨氏问赵茹,面带微笑:“可是想着殿下?”
赵茹望着她,却道:“母亲,姊姊若是想回家来,还是让她回来吧。姊夫总是这般性情不改,对姊姊也冷淡无情,上次争吵,还将她殴打。姊姊上次回家时,曾说想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可母亲不愿意。”
提到赵玫,杨氏的笑意敛起,少顷,叹口气。
“我岂会不愿意,若是能如此,她住多久也无妨。”杨氏道,“可她是个有夫家的人,又有儿女,怎好让她都撇开。”
赵茹道:“可让她将儿女都带过来,我许久不见他们,可陪他们玩耍。”
“又说胡话。”杨氏道,“他们都是荀家的人,带过来像什么?荀氏和赵氏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传出去,这事便闹大了。此事,你姊姊虽看着占理,可在别人眼中,绝非如此。说来说去,哪家贵胄男子身边没有几房妾侍?她见一次闹一次,哪里有个主母的样子。”
说着,杨氏的语气缓下来,却带着些不满:“从前,我与她说过好几次,教她看开些,坐了那正室的位子,便要有正室的样子。夫婿纳再多的妾又如何,生出来的子女还不是她的?大度些,里外有个好名声,不吃亏。”
赵茹忍不住道:“当初姊姊议婚之时,便有人说过那荀笙品性有亏,可父亲和母亲还是要将她嫁去了。如今姊姊忍不得,不过想回来住一住,为何又不许?”
杨氏不以为然:“忍不得也须有个度,动不动就往母家走,荀氏舅姑怎么想,莫非要逼他们出妇?荀郎不过好色些,脾气暴躁些罢了,又怎么叫品行有亏?你看看京中那些纨绔,比荀郎荒诞的有多少?高门子弟之中,荀郎做官的本事乃是翘楚,前途无量。婚姻之义,乃是结二姓之好。荀氏无论门第还是家业,可与之比肩的少之又少,你姊姊能嫁过去,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别的不说,你兄长去年做了南阳郡守,荀氏可是出了大力。家事是家事,亲事是亲事,一切都须得往长远打算,夫妻之间那区区争吵又算得什么。做人须得往长远看,往宽处看,一些烦心之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坐稳了正室的位子,讨舅姑欢心,什么不好说?”
赵茹望着母亲,有些怔忡。
家里的处境,她一向是知道的。
赵氏虽然是个望族,但当下的声势已经大不如前。赵彬当下就任的朔方令,地位与一州刺史相当。这在赵氏族中是一件大喜事,因为赵茹父亲这一辈,除了赵彬,没有人做到四品以上。
为了避免家族没落,父亲和母亲可谓不遗余力,她和广陵王的婚事,也在他们的计议之中。
“为了这长远之计,姊姊过得如何,母亲也不管么?”少顷,她幽幽地问道。
“谁说我不管,她上次闹翻了回家,我难道不曾收留她?”杨氏说罢,啼笑皆非地看着赵茹,“你这是怎么了?莫非觉得殿下也会像荀郎待你姊姊一般待你?”
赵茹抿抿唇:“不是……”
“当然不是,”杨氏胸有成竹,“无论地位、人品还是前途,殿下都比那荀笙好上百倍,你莫总想着你姊姊,多想想自己才是。”
赵茹转开头去,没再说话。
朝廷虽然时而有些政局动荡,但天下大抵安定。尤其是萧寰几年前平定了边患之后,人心安定,朝廷的财政也年年好转。
熙晖园位于京城东郊,山明水秀,宫室延绵成片。
据萧寰说,这是皇帝最喜欢的园子,为了准备他的六十大寿,两年前就开始翻修,还扩建了一部分。
虞嫣仍与萧寰同车,她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往外面看,只见山林湖泽之中,各种各样的宫室建筑错落点缀,确实气派。入园之后,马车又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来到皇帝举行宴会的颐乐宫前。
宫门处,车马熙熙攘攘,各家贵胄高门的男男女女来到,相互见礼寒暄,很是热闹。
萧寰的马车来到时,众人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前番,萧寰虽然也回过京城,但大多来去匆匆,就算曾经参加过东巡和一些宫中的聚宴,能看到萧寰的人其实也并不多。
所以,这不但是他当年出走朔方之后,头一回驾临熙晖园来过千秋节,也是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
车驾还未停稳,很快就有人看到了杨氏母女的车马,有熟识的人已经惊讶地说道:“广陵王殿下与赵府女眷一道过来么?”
京城中的官僚贵胄都是善于见微知著的人精,见得这般排场,不由地议论纷纷,交换起心照不宣的眼神来。
跟广陵王最亲近的高门,除了王氏之外,便是赵氏。若往实在了说,赵氏比王氏还高出了一截。赵彬夫妇膝下如今还有一位闺秀不曾嫁出去,据说求亲的人早已经排起了长队,但夫妇二人就是婉言推脱。
如今看着杨氏母女在广陵王的车驾后面下来,众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过不久,王府的侍从将萧寰马车的车门开启,萧寰从里面下来。
灿灿的日光下,他峨冠广袖,俊美的面容如玉雕琢,征战沙场带来的杀伐之气,为原本的俊雅平添了一股不怒自威之气,众人望见,无不称赞。
他走下马车之后,周围已经有好些人围上前,意欲见礼寒暄。
可接着,却见一个女子跟着萧寰走出马车来。
萧寰转身,扶着她的手,让她从车上下来。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不可言喻。
许多人都愣住。
杨氏刚带着赵茹从马车上下来,正要上前与萧寰行礼,不想竟见虞嫣跟着他同车下来,面色不由僵住。
原先还在猜测萧寰与赵氏关系的人,此时已经打消了念头,目光全都在萧寰旁边的那个女子身上。
不用问,众人也知道她是谁。
这些日子,有关广陵王和他身边那位虞女史的事,在京中已经是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论士庶贵胄,茶余饭后,都喜欢聊上两句。
但即便如此,众人仍然因为萧寰从前高洁不食烟火的形象,对他存着一线希望,觉得他不至于枉顾规矩,将这私情拿到人前招摇。
不料,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萧寰竟然光明正大将这女子带到皇帝的寿宴上来,并且同车而出,比正经的夫妻还亲昵。
不过跟这个比起来,许多人更好奇那女子的长相,自她露面开始,各种各样的目光就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将这传闻中的虞女史仔细打量。
只见她身上披着一袭洁白的狐裘,头上青丝堕堕,发间点缀着素雅的花朵和首饰,与娇美的面容相映,教人不由为之瞩目。
“生得倒是不差。”
杨氏听到不远处有人道,目光阴晴不定。
幸而这时,她长嫂沐阳侯夫人温氏和几名相熟的贵妇人走过来唤她。
“怎来的这般迟,”温氏笑盈盈道,“妾等方才还在说,你可是不打算来了。”
杨氏也露出笑意,道:“沁阳大长公主见妾丈夫不在,恐路上不便,便吩咐殿下将妾母女一道接来,故而等了些时辰。”
“原来如此。”一位贵妇瞥了瞥萧寰那边,微笑,“妾等见夫人车驾跟着殿下一道而来,方才正议论着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沁阳大长公主的吩咐。”
这话明里暗里透着些揶揄。赵茹听着,抬眼瞥向不远处,果然,几个闺秀正瞥着她小声说话,不掩脸上的讥笑之色。
心中一阵不自在。
母亲的打算,在京中的这些贵妇们之中不是秘密。趋炎附势勾心斗角一向是这圈中的传统,杨氏性情高傲要强,人缘一般,赵茹知道,许多人等着看她们家的笑话。
“大长公主待阿茹一向视同己出,”杨氏毫无愠色,扬眉看着那贵妇,“便是这么些路,也不放心得很,故而定要殿下相送。”
温氏见状,岔话道:“大长公主就在殿上陪圣上说话,你二人路上颠簸了一番,也必是累了,且到园中坐一坐如何。”
杨氏颔首:“如此甚好。”说罢,她看了看犹自朝萧寰那边张望的赵茹,将她的袖子拉了拉,带着她往宫中走去。
“与广陵王同车的那女子,便是这些日子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虞女史?”走在路上,温氏拉着杨氏的手,压低声音问道。
“正是。”杨氏道。
温氏道:“这些日子,贵眷们整日都在议论广陵王殿下的婚事,说是广陵王决意要娶她?”
“这是哪里话。”杨氏道,“嫂嫂莫听她们胡言乱语。”
温氏叹口气:“我这不也是为阿茹操心。先前沁阳大长公主不是十分喜欢阿茹,有意将她许配给广陵王殿下么?如今你看广陵王这架势,还将这虞氏带了来,只怕这风声又更紧了。”
“由她们说去。”杨氏露出一抹冷笑,“广陵王将她带来也是好事,嫂嫂且看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