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何要将那虞女史邀到千秋节去?”回到家中,赵茹皱着眉,向杨氏问道。
“为何?”杨氏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外面仆人手中举着的火把光,透过车窗上的厚绢,映着她眉眼间的笑意,“自是为了看好戏。”
赵茹明白她的意思。
想到杨氏平日交游的那些贵妇们刻薄起来的样子,赵茹便不禁捏一把汗。
“一个乡野女子,也敢做当王妃的梦。”杨氏将马车里的香炉拨了拨,里面散发出的香气变得更浓郁起来,“不教她见识见识何谓门第,着实说不过去。你看着好了,京中的贵眷们可不是好哄骗的,定能让她原形毕露自惭形秽。”
“可大长公主说了,她会带着虞女史。”赵茹道。
“大长公主年岁大了,哪次不是露一露面,与众人说几句话,便到清静的地方去歇息。”杨氏道,“放心好了,她就算有心护着她,也帮不了多少。”
赵茹沉默片刻,道:“就算如此,母亲方才也听殿下说了他和虞女史的过往。女眷们就算都不喜欢虞女史,殿下定要娶她又奈何?他们二人那般深情,母亲当真觉得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么?”
“怎么没有。”杨氏随即道,“那成婚之事,连圣上都不知晓,算得甚明媒正娶。你以为殿下这么多年为何不曾对圣上说出来?乃是因为他也知晓此事儿戏,上不得台面。他瞒着圣上与一个乡野女子成婚,圣上知道了难道会高兴?”
“大长公主方才听了那些,也不曾不高兴,”赵茹道,“母亲怎知圣上不会与她一样?”
杨氏却反问:“你以为大长公主不曾反对,便是应许此事了么?”
赵茹一怔。
“大长公主是殿下的姑祖母,虽然难免宠溺,却不会纵容,只是当着面不好说罢了。至于圣上么,”杨氏看着赵茹,忽而话锋一转,“你可知我与你父亲,为何执意要你嫁给殿下?”
赵茹道:“母亲和父亲,觉得我与殿下门当户对。”
杨氏笑了一声。
“这自是其一,却并非最重要。”她缓缓道,“阿茹,依你看来,圣上会将皇位传给何人?”
赵茹看着杨氏,有些诧异。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通了杨氏真正的打算。
“母亲是说,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殿下?”赵茹吃惊道,“可当下争位的,是陈王和梁王。”
杨氏摇摇头,道:“圣上若真有心传给他们之一,早就立太子了。可当下立储之事无声无息,却是为何?自是因为这两人,圣上其实都看不上,他真正喜欢的,是广陵王。否则,袁广又为何用尽手段,要将广陵王扳倒?”
赵茹没说话,心里飞速计较着这些事的前前后后,觉得的确有理。
“圣上既然有意立广陵王,难道会容许他娶一个微贱之人做皇后?”杨氏道,“你莫小看了京中的女眷,所有攀龙附凤之人,哪怕是已经得了名分,若融不入贵妇之中,无人能风光长久,何况是一个连名分都不曾得过的女史?
说罢,杨氏拉起赵茹的手,语重心长:“阿茹,赵氏和杨氏,都是不输袁氏和周氏的大族,又有大长公主的关系,本该风头无两才是。可如今,两家却远不及袁氏和周氏势大,是为何?乃是因为对皇家而言,再忠心的大臣也是外人,唯有利害真正捆绑相连者,才是自己人。故而如滕氏、袁氏、周氏,他们掌权之后,做派皆一言难尽,先帝和今上却总是一再忍让。”
赵茹沉默片刻,道:“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嫁给广陵王,将来做皇后,让赵氏和杨氏也像滕氏、袁氏、周氏那般,做同样的事?”
“赵氏和杨氏自不会像他们那般得志张狂,横行无忌。”杨氏道,“可若想出头,便须得像他们一般,方为正道。”
赵茹听着,却皱起眉头。
“出头?而后呢?”她说,“先帝虽宠幸滕氏,可今上登基之后,就将滕氏族诛。今上虽未必会动袁氏和周氏,可两家若胡作非为,难保下一任皇帝不会动手。母亲这所谓的正道,便是要如此么?”
杨氏嗔道:“胡思乱想什么,滕氏、袁氏、周氏为天下人不齿,自是他们贪得无厌做得太过,我等岂会那般愚蠢。”说罢,她抚了抚赵茹的肩头,道:“殿下将来若继位,皇后这位子总要有人去坐,你难道甘心拱手让给别人?”
赵茹望着她,默然不语。
萧寰发现,虞嫣突然对打扮的事上心起来。
第二天,她问萧寰,王府里还有没有别的衣料和珠宝原料,她想定制一些。
“我这可不是铺张奢侈。”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是第一次去千秋节这样的大场面,总不能给你丢脸。”
萧寰有些啼笑皆非,在她眼里,他居然还有脸面可以丢。
不过萧寰没有反对,上朝之前,将郑勋找来,让他替虞嫣去置办。
这一次与上次不一样,虞嫣向郑勋询问,京城中可还有别的技艺高超的制衣和珠宝工匠。
郑勋听得这话,很是诧异。
“那个是若要做衣裳首饰,小人可到少府去,将少府的工匠请来。”郑勋道,“宫中嫔妃细软皆由少府置办,其工匠亦天下难寻。”
“少府的工匠当然好,”虞嫣道,“不过他们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千篇一律的,我有的,别人也有,看不出什么区别。”
郑勋笑了笑,道:“女史有所不知,宫样衣装首饰,皆有定式。这定式便是少府的讲究之处。少府制作之物,只要穿戴出去,别人便知道那是宫中的,如同官宦身上佩了印绶一般。若别处做的,就算用料再名贵精致,在少府面前也低了一等,不足为提。”
虞嫣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怪不得前几天萧寰会把少府的工匠找来,原来是给自己撑门面。
这么想着,心头不由一暖,萧寰虽然有时看着是个死直男,用心的时候倒也十分周道。
不过,虞嫣并不打算让步。
“那千秋节上的贵妇们,用的也是少府之物么?”虞嫣问道。
郑勋道:“皇亲国戚,或是与宫中来往密切的命妇,自可用上,其余人便未必了。不过就算用不上,式样也总要按照少府的做。”
“那就是了。”虞嫣不以为然,“别人都有的东西,我也用得一模样,还有什么意思。”
郑勋听得这些话,有些为难,只得说他尽力寻找。
“还有府库中的清单。”虞嫣兴致道,“殿下说宫中往年都赐下了许多珠宝,还请家令将账册取来给我看一看,或许有能用的,也不必另外添置。”
郑勋听得这话,目光一闪,道:“账册自是可看,不过历年来,宫中赐给殿下的宝物甚多,好些名目,只怕女史看了也不一定明白。女史若有兴趣,不若直接到府库去一趟,那里面应有尽有,女史看中何物,但取来便是。”
虞嫣听得这话,觉得有理,答应下来。
下午,萧寰从宫中回来,才出了宫门,就遇到了王熙。
“你何往?”王熙道,“回王府么?”
“正是。”萧寰道。
王熙看着他,颇有些感慨。
“从前你还没去朔方的时候,有了空闲便巴不得拉着我去狩猎,如今你倒是转了性子,只想待在王府里。”
萧寰不理会他的揶揄,道:“你怎在此处?”
“陪我外祖母入宫去,她今日宿在宫中,我还有事,便回去了。”王熙说罢,看了看萧寰,“我无处用膳,今夜便到你府中去,如何?”
他惯是如此,萧寰也不介意,带着他一道回王府。
不料,回到园子里的时候,他发现虞嫣并不在这里。
“女史跟随家令到府库中去了,”一名仆人道,“说是要挑些衣料和首饰。”
“府库?”王熙有些诧异,看了看萧寰,“她在你这府中,还真似当家了一般?”
萧寰这些日子的脸皮已经被虞嫣练得日见增厚,遇到这种问题,甚至能做到毫无波澜。
“明媒正娶回来,自是要当家。”他说,“否则娶来做甚。”
说罢,他径自往府库而去。
虽然虞嫣之前在王府各处参观的时候,已经被高屋华堂和珠光宝气所震撼,但真正到了府库里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这府库,足足有四十几间房子,占据这王府的一角,四周有高墙,还有专人看守。
里面存放在着的,都是萧寰俸禄所得,以及他从小到大攒下的宫中赏赐之物。
萧寰的鞋子、冠、腰带等等,每一种用物,都至少占了一间屋子。架子密密麻麻排成排,上面规规整整地陈列着各色锦盒,满满当当。
纵然虞嫣的家里也一向有独立的放鞋子、放包和放衣服的房间,但看到这般规模,还是被结结实实地震撼了一下。
而放布料的地方,则有十间房。布料的讲究很多,各种材质、各种季节、各种花样、各种颜色;用来做衣服的、用来做鞋的、装饰用的、被褥家具用的等等,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