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望着他,虽然知道这话没错,但心头仍然乱得很。
萧寰的手指在她肩上抓得更用力,沉声重复问道:“知道么?”
好一会,虞嫣咬了咬唇,终于点了点头。
“快到池子里去。”萧寰低低道,随后,转身离开。
虞嫣看着他的背影,怔怔不语。
宅子外面围着许多人,火把将四周照亮,宁静的夜晚破坏无遗。
萧寰的侍从们也不示弱,守在宅门前,与来者刀锋相对,寸步不让。
没多久,萧寰从宅中走出来。
对面,果然站着寿阳侯袁广。
“广陵王殿下。”袁广见他出来,上前一礼,“久违了。”
话虽客气,但周围的兵卒没有一点将刀剑收起的意思。
萧寰看着袁广,神色平静。
“这般深夜,未知寿阳侯为何驾临此处?”他问。
袁广没有回答,却向四周望了望,道:“殿下好兴致。从朔方远道回京,不入京中,却到这郊野中的王妃旧宅中落脚,不知何故?”
萧寰道:“不过临时起意罢了。孤到京城时,城门已经关闭,故而暂在此处下榻。”
“只怕未必吧。”袁广皮笑肉不笑,道,“在下听说,殿下身边近来新收了一位女史,姓虞,可有此事?”
听他提到虞嫣,萧寰眸中微不可见地一动。
“又如何?”他说。
“在下听说,这虞女史与王妃滕氏生得一模一样,特来求证。”
这话出来,众人不由露出警惕之色。
萧寰面不改色:“寿阳侯管得也太宽了些,孤身边的人,生得如何模样,与足下何干?”
“自是有关。”袁广道,“当初,圣上清算虞氏,令在下为主官,清剿余党。虽已过去五年,但在下一直不曾卸任,这些年来为清除滕氏余孽,孜孜不倦。”
说罢,他对侍从吩咐:“带上来。”
未几,两个士卒将一人拖上前来,抓着他蓬乱的头发,让他抬起头。
“陈康……”何贤和几个仆人看清那张脸,不由在萧寰身后低低地惊呼。
陈康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凄惨,显然曾经被人用刑,站也站不稳,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都破了,渗着血。
“此人,不知殿下可认得?”袁广道。
萧寰仍神色如常:“孤一向不识得许多人。”
“殿下不识得,在下却是识得。”袁广道,“此人名叫陈康,本是王妃这宅中的仆人。据此人交代,王妃不曾去世,如今仍留在殿下身边,化名虞氏,殿下还让她做上了女史。”
这话才出来,陈康突然大喊:“小人不曾……”
话没说完,旁边的人照着他身上一脚踹过去,陈康登时倒地,没有了声息。
宅中众人皆又惊又恼,一阵骚动。
“寿阳侯莫含血喷人!”李泰忍不住,出面喝道,“无凭无据,屈打成招,莫非要靠着这些来拘捕堂堂广陵王!”
侍卫和仆人们皆应和。
袁广却是一笑。
“凭据么,自然是有。”他说罢,从旁人手中拿过一副画像,展开。
众人看去,心中皆是一惊。
那画像画得十分仔细,赫然就是虞嫣的模样。
“这是殿下成婚之后,滕坤专门令人为王妃作的真容像,曾送到朔方去,但被殿下退了回来。”袁广道,“除此之外,我这边还搜罗了几个曾经在滕氏家中做活的老仆,他们也都曾经见过王妃。”
“又如何?”萧寰道。
“在下曾将此像交给见过虞女史的人辨认,都说她就是这位王妃无疑。”袁广道,“为免误会,在下以为,殿下还是带上虞女史随在下入宫一趟,到圣前当场辨认,以证清白。”
萧寰看着袁广,面色沉沉。
虞嫣没有穿潜水衣,站在池子边上,盯着黑黝黝的池水,好一会,也没有动。
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她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萧寰的手表还在手里,虞嫣盯着,表盘上泛着幽幽的夜光,离十二点还有不到一分钟。
她深吸口气,将自己的思绪厘清。
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如果见到虞甯,她要怎么做,所有的想法,在知道萧寰有可能会面临危险的时候,都已经不再迷茫。
表上的时间流逝着,她一动不动,仍然看着池子。
虞嫣想起了虞甯那时候紧追出来的样子,如果虞甯真的过来,她很快就会见到他。
时间走动着,仿佛带着心跳。
没多久,十二点到了。
果然,水面起了一阵波澜,荡漾着,仿佛有什么在底下搅动。虞嫣只觉自己的呼吸几乎停止,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里面很快就会钻出人来。
但过了好一会,水面重归平静,什么也没有。
虞嫣的心砰砰跳着,定定地看着,有些怔忡。
萧寰听了袁广的话,心中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面上是追查虞嫣,其实矛头对准的,是他和皇帝的关系。
如果将虞嫣带到圣前,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并不是一个痴傻儿。如果袁广一口咬定虞嫣就是滕蕙,那么他当年以痴傻为由,将滕蕙保下的事,自然也就成了欺君。
若再往这上面做做文章,他便成了滕氏谋反的同党。
当然,皇帝就算信了,也未必会对萧寰做什么。
但每个人都知道,皇帝此生为了扳倒滕氏呕心沥血,一旦坐实了此事,他对萧寰定然会生出嫌隙。
日后,袁氏再要对付萧寰,则会方便许多。
“寿阳侯莫非糊涂了。”萧寰道,“孤乃广陵王,领征西大将军,无圣旨不得拘捕。寿阳侯手上若无圣旨,那便请回吧。”
袁广却毫无惧色:“殿下想必不知,臣甚为滕党平叛主官,有便宜行事之权。凡有勾结叛党嫌疑着,不问出身,无论贵庶,皆可当即缉拿。殿下就算身份高贵,亦在其中,只怕今日是要得罪了。”
说罢,他将手挥了挥,随从得令,便要上前。
萧寰的手下却也不让步,也纷纷上前,将萧寰挡在身后。
“殿下莫非要拒捕?”寿阳侯冷哼。
“孤本无罪,为何受捕。”萧寰道。
正当气氛一触即发,突然,一个声音从萧寰身后传来:“何事在此吵闹?”
萧寰的目光定了定,猛然回头,却见虞嫣穿戴齐整,款款地走了出来。
看到宅前众人剑拔弩张的模样,虞嫣双眸圆睁,露出惊诧之色:“这些是何人?京畿乃天子脚下,莫非也出了山贼?”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怔了怔。
袁广看着她,即刻认出了她就是画像上的人。
“想来,这就是虞女史。”他笑一声,道,“殿下,如今可谓是人赃并获。”
不待萧寰开口,虞嫣看着袁广,也冷笑一声。
“想来足下就是寿阳侯。”她说,“来得倒是正好,殿下前番在洛阳遇刺,有好些事,妾还想与寿阳侯对质对质。”
袁广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洛阳的事,有一瞬的错愕。
不过他面上毫无异色,端起严厉的神色:“休得胡言乱语。我今日来,乃是为将尔等带到圣前公断!”
虞嫣冷笑:“去便去,妾与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妾倒要看看,何人能够在圣前颠倒黑白。”
萧寰听得这话,目光沉下,正要开口,虞嫣却暗自在他手臂上掐了掐,警告他闭嘴。
“不过在此之前,”虞嫣看着袁广,继续道,“还请寿阳侯将陈康放了。”
袁广道:“陈康乃要犯,不得轻放。”
“要犯?”虞嫣道,“不知陈康犯了何罪?”
“包庇犯人之罪。”
“若妾方才不曾听错,足下所说的犯人,便是妾无疑了。”虞嫣道,“妾尚未受审,何言定罪?足下方才也说了,要妾到圣上面前对质,由圣上公断。即便要定罪,也是圣上来定,足下莫非想要僭越?”
一番话堵得寿阳侯一时语塞。
萧寰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吩咐侍从上前将陈康带过来。
李泰等人气势汹汹,直接将押着陈康的人推开,将他扶起,背回宅子里。那些人虽手里拿着刀,却果然不敢拦,任由他们把人带走。
萧寰也不再废话,声音冷冷地吩咐左右,道:“关上大门,但有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众人皆应下,声音洪亮。
萧寰不多言,拉着虞嫣的手,转身而去。
他的脚步很快,拉着虞嫣一路走回荷塘的那处院子里,待四下里无人了,方才停下。
“你怎还在此处,为何不回去?”他放开虞嫣的手,瞪着她。
“我现在不能回去。”虞嫣道,“我们之前说好的,回来是为了我哥。现在他没有过来,我回去也放心不下这边,不如留下来。”
萧寰压抑着怒火:“我说过,此处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理会!”
“谁说与我无关。”虞嫣道,“画像都出来了,跟我一模一样,虞女史不就是我。”
“此事我自会应付。”
“你怎么应付?”虞嫣反驳,“就算我躲回去,你从哪里变个虞女史交出来?那个袁广是有备而来,难道没有防着你这一手?你交不出人,他说你窝藏罪犯,销毁证据,你更加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