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他们说的对是不对?”另一人追问道。
卫琅在一旁听不下去,咳嗽一声,插嘴道:“什么对不对,都知道是乱传的还嚼甚舌根,营中是什么规矩,莫非都忘了?”
众人也不敢造次,仍笑嘻嘻地,将话头挑开。
张医官等人也与虞嫣熟悉起来。萧寰曾说过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问他和虞嫣,而萧寰的身份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去打扰的,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虞嫣每次来,他们都会问这问那。
如萧寰所言,那些说明书上的病症,他们大多看得懂。但对于药理药性的阐述,则全然一窍不通。
虞嫣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说清感染、细菌之类的东西。
众医师听了,都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照那些方外的医者所言,这伤口红肿流脓溃烂之状,皆因感染而起?”一人问道。
“正是。”虞嫣道。
“这感染,又是因那细菌侵入而起?”
“正是。”
“女史方才说,这些细菌,肉眼看不到,却可侵入伤口之中,伤人于无形?”那人更是不解,“既然肉眼看不到,又如何知晓此物?”
虞嫣回答着这些问题,只觉愈发头大,天地良心,她不过是个本科学历,发的毕业证还是文科。
最后,她只能用风邪之类的概念蒙混过关,医师们听着,终于有了想通的样子。
虞嫣给军士们换好了药,正待离开,军士们却有些不舍。
“女史,”一人忽而道,“听闻女史会玩狼人杀,是么?”
狼人杀?虞嫣看着那军士,有些诧异。
萧寰冒着风雪,在营中巡视完毕,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发现虞嫣不在。
打杂的士卒告诉他,虞嫣到医帐去了。
萧寰随即也往医帐而去。
还没进门,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些吵吵嚷嚷的说话声,似乎很是热闹。
推门入内,却见十几军士围坐着,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神色兴奋。虞嫣也坐在其中,跟旁边的人说说笑笑。
往这场面看一眼,萧寰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天大风大雪,营中将士连操练都操练不成,个个在营房中闷得慌。所以虞嫣带来的这个游戏跟着她的名声一样,如今在营中已经传开,萧寰巡营的时候总能看到。
军士们自己用纸片将虞嫣那副牌上面的角色照抄下来,玩起来的时候有模有样,甚至还开发了新的规矩,让游戏更刺激。
如今看来,这医帐也不例外。
见萧寰进来,军士们连忙纷纷站起,向他行礼。
“殿下可是来接女史的?”一个官职较高的将官笑嘻嘻地解释道,“弟兄们看外面风雪大,唯恐女史不好行走,便请女史留下来坐一坐。”
众人连声附和。
萧寰私下里和将士们相处一向随和,淡淡笑了笑,却看向虞嫣。
“天色不早,回去吧。”他说。
虞嫣应一声,放下手中的牌,跟众人打过招呼之后,随着萧寰离开。
医帐中的将士们忙跟着送行,看着二人走出医帐的大门,并行着往官署而去,有人忽而感叹道:“殿下终于是有了主了。”
众人纷纷颔首,神色感慨。
“你不知道那些军士看着老实,刀人刀起来多狠。”一直到用过晚膳之后,虞嫣仍然兴致勃勃地跟萧寰说着她和军士们玩游戏的事,目露凶光,“我玩过几次之后,不管我有没有抽到狼人,他们都会首先把我刀了。”
萧寰看着她,并不觉得意外。
玩狼人杀时,如何说话如何瞒过别人很重要,而这些对于虞嫣而言,都是她的长项。那些军士们就算不知道这一点,吃过大亏之后也会长记性,所以定然会首先怀疑她。
“你抽到狼人,同伙也向你下手么?”萧寰问道。
虞嫣叹口气,感到更加郁闷:“他们要是护着我,也会被怀疑,所以还不如把我先刀了自保。”
萧寰想到当初那些侍从们被她的各种花样坑害不轻的模样,心想果然天道好轮回。
“有什么好笑?”虞嫣瞪他。
“营中的军士大多征战多年,警觉之心甚重,你这般难以摸清底细的人最是危险,自当先对付你。”萧寰道。
虞嫣听着这话,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萧寰自从第一天陪她玩过狼人杀之后,再也没有参与过。
那天,众人都是初学,难免懵然不知所措。可萧寰上手却快,几轮下来,也是把人刀得鬼哭狼嚎。论奸诈,他恐怕才是这些军士们的祖宗,只是碍于身份,不会有人敢针对他罢了。
“还玩牌么?”萧寰将扑克拿出来,道,“昨日你赢了我,今日继续。”
虞嫣想到自己昨日赢的艰难,有些兴致缺缺。
萧寰这人,玩什么都不落下风,有时也是挺可恶的。
“不玩了,”虞嫣道,“你今天不是又有好些公文送来么,去处置好了。”
萧寰对她的通情达理有些诧异,但看她神色,全然没有说反话的意思。
不过她说的是实情,今日确实有许多文书送来,大多是朝廷那边的。
他在案前坐下的时候,道:“如此,你不是想学烹茶么?今夜可接着再练一练。”
说到烹茶,虞嫣讪了讪。
白天萧寰不在的时候,虞嫣曾经问过卫琅,这架子上的茶饼茶叶都是什么来头。听卫琅说了一通之后,她有些吃惊。
据他说,这些东西都是宫中御赐的,是各地一等一的贡物,外面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比如这个,”卫琅指了指其中一罐,颇是得意地介绍,“此乃极品剑南蒙顶石花,就算是次一等的,一两少说也要卖到百万钱。”
虞嫣在元宵节那天逛过街,知道物价是什么样,听得这话,不由地咋舌。
“这么贵?”她问,“真有人买么?”
“怎么无人买?”卫琅道,“京中那些贵胄从不缺这些钱,且不说平日来往,府中总要有好茶招待贵客,单说那些雅会聚宴,谁不是藏着攀比的心思去的。旁人都在谈论茗茶之妙,自己却一句话搭不上来,岂非脸面全无。”
虞嫣听着,只觉有趣。
这些名利场上的规矩,古往今来似乎没有变过。
“那殿下呢?”她问,“他那所谓风雅的名声,也是这种虚荣的地方攀附得来的了?”
“姊姊这便是小看了殿下。”卫琅笑道,“殿下那等人,自己便是风雅,只有别人攀附他,岂有他攀附别人。不瞒姊姊,就算殿下拿着十钱一两的劣茶来烹,那些尝到的人也只会说此乃人间绝味。”
虞嫣哂然。
卫琅刚才说的那罐极品剑南蒙顶石花,就是她那天夜里煮茶用的那罐。
想想她废掉的那块茶饼,一两应该有。
也就是说,她把至少一百万钱白白扔了。
纵然平时花钱没什么概念,想到这个数,虞嫣也觉得心头像被刀滚过一样。
“不煮了。”虞嫣道。
“为何?”萧寰问。
“你煮得够好喝了,我总不能抢了你的风头。”虞嫣道。
就是懒。
萧寰无奈,拿起文书。
“是了,有一事忘了告诉你。”片刻,萧寰忽而道。
“什么事?”
“这雪下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们便能回城,你不必再留在营中。”
虞嫣听得这话,愣了愣。
“明天就回去?”她问。
“正是。”萧寰看着她,道,“你不高兴么?”
虞嫣笑了笑:“嗯,高兴。”
说实话,这有些违心。听到这话,她并没有很高兴。
城中的将军府当然待得更舒服些,但回到那里,她就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跟萧寰睡在一张榻上了。
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不由感到遗憾,这雪为什么不再下久一点呢?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夜里,萧寰洗漱之后回到房里,发现虞嫣已经躺在了榻上。
他才躺下,虞嫣就从被子底下把脚伸过来,贴在萧寰的脚上。
这是这两天来,她养成的习惯。
虞嫣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冷,在这种没有暖气的地方更是如此。所以每到晚上躺下的时候,她的脚是凉的,总要捂上一阵子才能暖起来。
而她发现,萧寰的身体跟她完全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去摸他的手,总是暖的。于是,虞嫣很不客气,直接拿他当人形汤捂子。
果然,脚掌触在他的小腿上,很是舒服。
萧寰皱了皱眉,道:“捂了这么久还发凉?”
虞嫣眨眨眼,一脸无辜:“妾天生体弱。”
萧寰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又将她的手摸了摸,那手上也比他凉许多。
虞嫣顺势钻过他那边去,像抱着毛绒玩具一样,整个人窝在他的身上。
萧寰微微僵了一下,少顷,摸了摸她的头发。
自从那天谈过之后,两人颇有默契,小心翼翼地遵守着一条线,谁也不会跨过去。他们如今最亲昵的举动,除了亲吻和搂搂抱抱,就是像现在这样。
当然,于萧寰而言,这种状态,昨日过后就不存在了。
萧寰感受着她身体上传来的温热,一动不动,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