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的猜测成立,那么秦大夫与青儿的联系就有迹可循了——既然都在宫中待过,那么她们互相认识是完全可能的事。
比起余氏,眼前的这位秦大夫或许才是真正知道青儿下落的那个人。
秦大夫写完方子,一抬头。却发现林颜希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秦大夫一时有些不自在:“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颜希这才回过神,赧然一笑:“是我失礼了,秦大夫不要见怪。”
秦大夫也笑了笑:“无妨。”
随手她转过头,声音略略提高:“小蕙。”
“哎!”小蕙就在不远处捣药,闻言立即清脆地应了一声,同时放下手里的药杵,就着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秦大夫,您有什么吩咐?”
“给这位姑娘抓药。”秦大夫将手中的药房递给她,又补了一句,“另外徐府需要的药材,配好之后,尽快送过去。”
“我这就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颜希乍然听到“徐府”二字,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可秦大夫却不再说话,朝林颜希点一点头,转身撩起帘子,去了后间休息。
林颜希无计可施,只得暗暗叹气。
不久后,小蕙便递给她好几包药,林颜希接过,不禁咋舌:“这……得吃多久啊?”
“这是三个月的量,只是第一个疗程而已。”小蕙笑得眉眼弯弯,“姐姐的毛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需要慢慢调理,吃完后,可以再来和风堂抓药。”
随后,又将药材的煎煮服用的注意事项细细道来,林颜希一一记下,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秦大夫是从宫里出来的?”
这就是纯粹套话了,事实上,周朗告知的信息完全没有这一条,林颜希猜测,秦大夫入宫的经历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那小医女听了她的话,脸上果然露出诧异的神情:“姐姐是从哪里听说的?”
她说完,又怕林颜希误会,觑了眼不远处的秦大夫,压低了声线:“我没有别的意思,秦大夫她的确曾经奉诏入宫……不过秦大夫她自己从来不提此事,也不喜欢旁人提及。”
“这是为何?”林颜希是真的不大明白,“奉诏入宫不正说明她医术高明,而且酬劳也十分丰厚……”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蕙摇摇头,“总之,您别在她面前提起。”
林颜希心中划过种种猜测,面上却是笑着点头应下:“放心,我不提便是。”
出了和风堂,林颜希沿着老街走了一段,才见着等候多时的周朗与季宁。
周朗看到她手里提着的一串药包,神色微妙:“你还真去看病了?”
“凡事都要讲究师出有名嘛。”林颜希敷衍了一句,又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对了,这药钱可得上报郑管家,我是在执行王爷的命令,这属于公务开支。”
周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缺这点钱吗?”
“当然缺啦!我这当丫鬟的,每月月钱就一两银子。”林颜希振振有词,同时阴阳怪气地酸了周朗一句,“跟你这大侍卫自然是没得比的。”
想当初,她当太后之时,每次赏赐底下的人,随手就是金银玉器,估计自己在安熙王府当十年丫鬟都未必赶得上。
回想起旧事,林颜希登时心境复杂。
她倒不是多怀念太后的生涯,而是感到了后悔——当初自己也太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了!
早知有今日的话,她必须把那些赏出去的东西都囤起来!
周朗被她挤兑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没好气地回道:“知道了,真是服了你了。”
“或者你帮我在王爷面前说说好话,让他给我涨点月钱?反正王府也不缺这点钱嘛。”林颜希故意用他方才的话回他,周朗又是一阵气结:“要说你自个儿去说!”
说了也白搭,王爷可不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俩嘴仗打得热闹,季宁的注意力却全在林颜希手里的药包上,他有点隔空要跟和风堂大夫切磋技艺的意思,对于人家开出了什么药颇为好奇。
话说回来,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意愿,人家秦大夫可是完全不知情。
季宁心痒难耐:“让我看看这药包里都是些什么。”
林颜希一触到他那狂热的小眼神就知道他在想说,有点无奈:“这还在大街上呢?上了马车再说。”
等上了马车,季宁旧话重提,林颜希用一根手指捻着绑药包的纸绳,宛然一笑:“要看可以,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季宁疑惑道:“啊?你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难事。”林颜希的脑海里浮起秦大夫沉静的面容,“只是想让你帮忙打听宫内是否曾有过一名秦姓女医。”
周朗反应敏锐:“这秦姓医女跟和风堂的秦大夫,可是同一人?”
林颜希颔首。
季宁恍然大悟:“这么说,那秦大夫也算是御医了?”他更加兴奋:“那我就更要瞧瞧她水准如何了。”
林颜希趁机问道:“那你答应了?”
季宁拍着胸脯:“小事一桩。”
林颜希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反而有些不放心:“虽是让你打听,但千万别大张旗鼓,尽量做得隐秘些……”
季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罢,伸出了手,目光黏在林颜希手里那几包药上:“现在能让我看了吧?”
林颜希也爽快,将药包往他手里一塞,季宁解开活扣,拆开外层包裹的芦苇纸,一股浓郁的药气便在封闭的马车车厢内蔓延开来。
季宁成天跟药材打交道,吸了吸鼻子,便粗略判断出了其中的几味药,又用手指拨拉了几下,对于这包的效用、药性便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略显复杂地瞥了眼林颜希,想说些什么,不过眼角余光掠过一旁窝着的周朗,又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
只嘟嚷着:“你这毛病我也能瞧……那位秦大夫开的药也就中规中矩,也没高明到哪儿去……”
林颜希一怔,心知他通过配好的药看出了自己的病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了,知道你最厉害了。”
季宁把她毫无灵魂的吹捧当了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要谦虚两句,一旁早被药味熏得头昏脑涨的周朗却出声催促:“赶紧把药包起来,这味儿也太呛人了。”
季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照做,将药包恢复原状,正要递给林颜希的时候,马车冷不丁地颠簸了一下,他手不稳,药包掉了,他急忙弯腰去捡,可拿起其中一包的时候,他意外地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林颜希见他突然定住不动,拿着一个药包嗅个不停,不由感到奇怪:“怎么了?”
“这包药,”季宁语气笃定,“跟其他药不一样。”
旋即,他利落地拆开,察看了一番,接着便打量起了林颜希:“难道你还得了皮疹?”
林颜希自是摇头:“没有。应该是和风堂的医女不小心弄混了……”
也是,这些药包看起来一模一样,忙碌的时候,一不留神确实容易疏忽。
“那怎么办?”周朗捏着鼻子问道,“返回去还给和风堂么?”
林颜希正要点头,但随即想起一个细节——当时那医女小蕙似乎正在给徐府配药。
她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了季宁手里托着的药包上,莫非这就是给余氏用的药?
林颜希猜得不错,这确实是秦大夫给余氏开的药。
两天前,自香积寺返回后,余氏便被王氏以不敬主母为由禁足在自己的小院里,晚上徐闻放衙回来后,王氏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徐闻向来尊重妻子,故没有多问。
这便是王氏的狡猾之处了,她熟知丈夫的性子,对于这些后院内宅琐事漠不关心,于是故意略过禁足的期限,果然他并未过问。
过几日,再将自己身边听话乖顺的丫鬟给他一个,男人皆是见异思迁之辈,等有了新人,哪里还想得起余氏了。
如此一来,无人问津的余氏,禁足之期自然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可王氏未曾料到,两天过去,那余氏突然生了急病,身上的皮肤冒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疙瘩,一开始她还没放在心上,只打发厨房给她熬了些清热解毒的汤水。
结果一夜过去,留在余氏院里的丫鬟又来报,说是余氏发起了高热。
一旦发热,就意味着不是小病了,一个不慎,可能是会死人的。
王氏当然不会在意余氏的死活,只是她这边刚罚了余氏,她就一命呜呼的话,传出去于自己名声不利,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去请大夫。
起初,下人请的是徐府熟识的青杏堂的赵大夫,谁知那余氏却发起拗来,说什么也不肯让赵大夫诊治。徐闻得知后有些不悦,认为她没事找事,这时余氏身边的丫鬟低声向她道明了缘由。
原来余氏浑身上下都起了红疹,确实不方便让外男察看,更别提碰触了。
闻言,徐闻反倒对自己这个恪守妇节的小妾有了几分怜惜之意,扭头望向妻子,想让她拿主意。
在他看来,主母照看妾侍,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至于王氏怎么想,那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王氏眼底的阴郁一闪而过,沉吟了片刻,淡淡出声:“听闻城中有一间和风堂,它与其他医馆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其中皆是女子行医。既然余氏身上不便,那就去请和风堂的大夫吧。”
徐闻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那厢的余氏在听到丫鬟传回来的话后,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了一枚香囊,交给了丫鬟。
后者疑惑地接过,发现入手后沉甸甸的,其中应该是放了银锭。
“姨娘……”丫鬟隐约猜到了缘由,欲言又止,余氏低声道:“我怕太太从中作梗,你去和风堂的时候,指名一位秦珏秦大夫为我看病,记得把这枚香囊给她。”
随后又头上拔下了一根银钗,塞给了丫鬟:“这是赏你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丫鬟立即喜笑颜开,收起了钗子:“奴婢省得。”
待丫鬟离开,门被带上后,余氏满是红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