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被这么一诈,林颜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糕点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一时间,她险些无法呼吸。
见她被噎的喘不上气,直翻白眼,周穆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旁边又没别人,只得纡尊降贵地亲自倒了杯茶,给她灌了进去。
喉咙里的糕点被茶水那么一冲,终于滑进了胃里,林颜希也跟着缓过了气。
只不过她死里逃生后的第一句话却出人意料:“这杯子……是你刚刚用过的吧?”
周穆清一怔,垂眸一看,他方才急着救人,随手拿了只离得最近的茶杯,哪有空去分辨?
见她一脸嫌弃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周穆清心生不满,他刚刚是救了她一命吧?连声谢都没有,还敢嫌弃上他用过的杯子?
该嫌弃的是他才对。
周穆清将杯子扔回石桌上,皮笑肉不笑地提起嘴角:“是又何如?”
林颜希见他摆出这幅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反应惹恼了他,赶紧补救:“难怪……奴婢觉得方才那杯茶水,格外好喝呢!”
“……”
周穆清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须臾,才摇头失笑:“倒也不必如此。”
其实林颜希自己都被自己未经大脑的谄媚之言恶心到了,陆云曦啊陆云曦,你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从前她最不喜欢这般媚上的下人,没想到,她已经沦为自己最瞧不上的模样了。
虽说出了这么个插曲,但并不意味着周穆清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他重新坐了下来,笑的那叫一个意味深长:“本王也听闻凤宸宫的青儿姑娘厨艺精湛,不过她乃是太后贴身宫女,普天之下,除了太后和皇上之外,连本王都没机会尝尝她亲手所做的点心……”
他唇边的笑弧加深了几分:“想不到,本王府上的一名小丫鬟,倒是好口福。”
他字里行间的揶揄之意几乎要溢出来了,可林颜希却是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没法真把他这句当做是玩笑话。
他分明就是在试探自己。
该怎么回复呢?
林颜希的脑子仿佛变成了一锅浆糊,混混沌沌,翻来滚去,就是想不到一个好借口。
眼看周穆清的目中划过一丝晦暗不明,她很清楚,这说明他的耐心到头了。
而自己也要露馅了……
等等!
林颜希呼吸一滞,蓦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有什么馅儿可以露呢?
她不知道周穆清究竟在试探什么,可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林颜希。
而且就算她告诉周穆清,自己就是死去的太后陆云曦,他敢信么?
想到这里,她一个七上八下的心登时稳定不少,她甚至牵起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奴婢的确运气好,尝过那么一次。”
她在一瞬之间,神色从显而易见的慌乱转为沉着,已然令周穆清吃了一惊。而接下来的回答,更是出乎他意料。
她既然就那么承认了?
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林颜希心说,反正我吃过几次,谁也没法证明……除非他周穆清能把青儿本人给找出来。
周穆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不会这么巧,就是太后微服私访那一回吧?”
他提供了个现成的答案,林颜希不客气地采纳了,她笑眯眯地点头:“还真让您说中了。那回,青儿姑娘也陪在太后身边,顺手就赏了奴婢两块……嘿嘿!”
她也是有恃无恐,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那句话,谁让他没法证明的。
周穆清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一看林颜希那嘚瑟的小表情就能断定她是在瞎扯,可偏偏拿她毫无办法。
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差点儿就被自己呛到——这蠢呼呼的小丫头,今儿个怎么机灵了一回?
他正暗自生着闷气,那边林颜希却在暗爽,周穆清眼尾余光扫过去,只见她眉眼弯弯,连带着嘴角也翘出了得意的弧度。
这个神态……跟那个人还真是神似。
等他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又一次想起了陆云曦,先是一阵烦闷,旋即却化为一阵挫败。
不该这样的。
人都死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可若是她还活着……他连想都不能想。
周穆清恍惚了一阵,最后露出一个苦笑。
不管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她活着。
一旁察言观色的林颜希,忽然发现周穆清神情几度变换,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上。
他这是怎么了?
她不由愣住,先前小胜一局的成就感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其实周穆清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他这是怎么了?
他想试探出个什么结果呢?
他又瞥了一眼林颜希,余光掠过她怔忡的脸,忽地觉得自己荒谬。
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林颜希跟记忆中的陆云曦重合在了一起。
……可这怎么可能呢?
人死了就是死了。
周穆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出声:“原来如此。能用一块山药枣泥糕就将本王府上的人给收买了,也是一种本事。”
见他又提起这一茬,林颜希讪讪一笑,不敢再接话。
“既然你已经表态投诚本王,那本王也不计较你曾经另攀高枝的事了。”周穆清重新为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啜了一口,“不过你连伺候人都不会,总得有点别的本事吧?”
林颜希一怔:“王爷的意思是……”
“你对那个青儿,了解多少?”
原来是想套话,直说嘛,整这么多有的没的。
林颜希腹诽了一阵儿,旋即想到了青儿的身世,一时竟怔住了。
她的出身竟跟林颜希颇为相似,一样是被家里人卖掉,小小年纪便成了丫鬟,只不过林颜希进的是王府,青儿进的是陆家。
话说回来,这样的事其实半点也不稀奇,不说那些底层贫户,就算是普通人家,在遇到天灾人祸生活无依时,卖儿卖女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相比起来,林颜希与青儿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至少进的都是富贵人家,还有许多沦为奴籍的小孩,境地只会更糟。
林颜希收敛心神,告诉周穆清:“青儿乃是林州人士,姓余,五岁时母亲因病去世,七岁时被父亲卖给牙婆,后辗转进了陆府为婢,之后便在陆府长到了十四岁,最后同当时的陆家小姐,也就是后来的太后一齐进了宫。”
周穆清有些意外:“她竟然不是陆家的家生子?这样陆家人竟能放心她陪太后进宫么?”
其实当年陆云曦的父母的确有多类似的担忧,所以一开始并不属意青儿,是陆云曦坚持要带青儿,甚至以绝食相威胁,最后他们拿她没办法,才松了口的。
如今青儿背叛了自己,倒显得双亲高瞻远瞩,而自己识人不清了。她思及此处,不由自嘲一笑。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对周穆清说的,便找了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回王爷,这奴婢就不清楚了。”
周穆清果然不再纠结此事,他沉吟片刻,手指点了点桌子:“你说,若是青儿还活着,她会同家中联系么?”
林颜希却是摇头:“这恐怕不会。”
青儿的娘亲去世后没多久,她爹就娶了第二个妻子,她的后娘为人刻薄小气,对青儿姐妹很不好;尤其她过门不久便生了个青儿爹盼望已久的儿子,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无论她怎么大骂青儿姐妹,她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而青儿之所以被卖,也正是因为她那个弟弟得了病要看大夫,在她后娘的怂恿下,她爹一狠心,便叫来了人牙子。
青儿很少在陆云曦面前提起她家里的事,不过还在陆府的时候,她记得有一回,青儿的父亲曾经上门来找过青儿。
原因很简单,就是听说女儿如今成了陆家大小姐的二等丫鬟,月钱不少,是来跟她哭穷的。
当时陆云曦还为青儿出头,隔着屏风训斥了那个贪婪的男人一番,青儿当时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当时她只觉得自己为青儿出了气,可过了好一阵儿才知道,原来青儿还是把自己攒下的月钱都交给了她爹。
陆云曦问她为何这么做,原以为青儿是顾念骨肉亲情,她虽说看不上青儿她爹的做派,但也算是人之常情。
谁知青儿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上全是麻木:“奴婢同他说了,拿了那笔钱之后,奴婢跟余家再无瓜葛。小姐不必担心,奴婢保证,他不会再上门打搅了。”
当时青儿也就十来岁,但眼神之决绝,语气之漠然,给陆云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爹故技重施,又来找她伸手,而青儿说到做到,这一回连见都不见,最后她爹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后来陆云曦才知道,青儿之所以这般决绝,是因为她爹把她妹妹也给卖了。
青儿唯一一次在她面前流泪也是因为此事:“当初卖我的时候,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待妹妹,谁知才卖了我一年,又把妹妹给卖了……他既然不把我们姐妹当成骨肉,我自然也不会再把他当做父亲。”
看得出来,青儿是真的对那个家毫无感情了。
听了她的话,周穆清按了按眉心,低声道:“这倒有些难办了……”
林颜希知道他的打算——把余家人当诱饵,钓出青儿来。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其实,还有个人……”
周穆清一愣,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几乎被他忽略掉的人。
他轻声问道:“青儿的同母妹妹?”
林颜希颔首。
这人的脑筋转得可真够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