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些个想要分权的王公大臣们作了道歉的表率, 霍随风自然也没有必要空乏着他们的肠胃。于是趁着笑娘有了身孕之际, 解除了满城贵族们不能食肉的禁令。
结果一时间, 城里药铺的止泻汤药居然热销了起来。
据说是各府的老爷们被莱菔空乏了一个多月的肠胃, 久不见有油水, 都素寡了。结果幸福来得太突然, 骤然多了肥肉山珍时, 胃肠耐受不得,个个都往茅房跑。
许多上了年纪的,竟然拉脱了。
各府吃到了油水, 又肠胃不适,自然无暇来郡王府搅闹。就连隔三差五来做客的贵妇们都少了许多。
笑娘被霍随风禁足,哪里都不能去, 只在府里安心养胎。
关于现实里那次短促的怀孕, 吴笑笑已经无甚印象了。又或许是下意识地想要遗忘,便强迫着自己不再去记忆。
她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居然还有能再次当妈妈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流产伤身也是心有余悸, 所以乖乖听从了夫君的禁足令, 在家养胎, 好度过前三个月的不稳定期。
只是怀孕初期, 需要补充叶酸。因为没有现代时方便的叶酸片, 少不得需要食补。
可还没等笑娘开口,小郡王便委托了师姐洪萍,从千里外运来了漠北不常见的甜菜, 芦笋等富含叶酸的新鲜蔬菜。为了保鲜, 一路上都是用冰块隔着毯子在船舱里降温,而且频频洒水,保持新鲜,所以成筐的菜运到时,都是翠绿欲滴的模样。
笑娘不禁问随风,怎么想起运来这些个蔬菜了。随风只微微笑道:“漠北牛羊不缺,就是菜品缺乏了些,我怕你只单吃那几样,乏味了,便运些新鲜的来给你调剂口味。”
除了那些蔬菜外,各种时鲜水果也有很多。笑娘甚至一眼认出了猕猴桃的身影。说起来猕猴桃的原产地原本就在华夏大地上,只不过后来漂洋过海改良了一番后,便成了奇异果、美龙瓜等各色的名字。
它富含维生素c,孕妇吃起来当然甚好。只是时人并不认这果子,随风竟然能千里迢迢命人运来这个,当真是神奇。
不过随风却还是那句话:“总是吃那几样果子,无甚意思,所以给你找些新鲜的尝尝。”
总之,小郡王心血来潮找寻的菜果,都好巧不巧地符合现代科学的孕期营养学。
笑娘自然是当了任务去吃,一定要肚子里的小豆子积蓄满营养能量茁壮成长。
不过怀孕两回,想要不比较都难。想当初,她跟渣前夫说起怀孕时曾凡一脸的为难,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
有些事情,就算是再聪明的女人,也是要亲身经历才会看透明白。连一个孩子都承担不了的婚姻,根基要多脆弱便又多脆弱。她若是早点看懂,其实应该在曾凡不想要孩子的时候,便跟他一刀两断,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车祸了。
婚姻的幸福,往往跟男人的责任心强弱有关,却跟年龄没有多大的关系。
眼看着年不到二十岁的霍随风细心张罗着安胎的种种事宜,甚至郎中开的补身子的方子也要细细过目,笑娘真是有些被感动了。
最起码,随风以后一定是个合格的爹爹,这点跟褚慎倒是一脉相承。
虽然关内风雨飘摇,可随风立意不去插手,只固守漠北,所以减了许多的公务,见天在府里陪伴笑娘。
这日笑娘半躺在窗前的软塌上,看着随风正在给她削苹果的果皮。那灵巧的长指不光挥动刀枪甚是灵便,削皮也十分麻利,不一会那果皮便长长地一条垂挂下来,半天也没有断裂一下。
据说能做到这点的人,除了手巧之外,更要有足够的耐心,忍常人不能忍的。在笑娘过往的记忆里,能做到这点人其实并不多,可好像又有人曾这么做过,是谁呢?一时又想不起了。
笑娘一边无聊地想这,一边吃着自制水果捞,银质的杯盏里放上切碎的各色水果,在骆驼奶制成的酪子里一搅拌,开胃无比。
她半躺着吃,偶尔还舀一勺送到了随风的嘴边。
此时暖阳正好,清风和煦,是漠北一年里难得的好时节。笑娘觉得若是人生没有太多烦心事,只是眼前的清风徐徐,岁月静好,该是何等惬意?
可是笑娘知道,只要推开府门,便是腥风血雨,朝廷的倾轧,避无可避——谁让她穿越入了一本权谋相斗的小说之中?
想到这,她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随风正削好了果皮,将切成小块添入她的碗里。听笑娘一声长叹,不禁问道:“怎么?吃得不顺口?”
笑娘摇了摇头,一时也不好跟他说出心里的感慨,只心有所感道:“只是觉得此时此刻,甚好……”
随风半低下头,因为没有束冠,他的浓黑的长发也半披在肩头,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野性,只是那望向她的眸光却极致温柔,略带深意道:“以后的彼时彼刻,还会更好。”
笑娘看着他自信的模样,忍不住恶作剧地用调羹的底儿在他高挺的鼻尖上印了个奶酪印子,那酪子顿时拉成了丝弦堆在了他的鼻尖上。
笑娘看着他白白的鼻尖,忍不住咯咯笑。可是随风却低下头,让她将他鼻尖上的奶酪子舔干净。
两个人正胡闹的时候,丫鬟俏枝端了厨下刚蒸好的米糕出来,看见郡王与县主正嬉闹,赶紧低下头放下糕饼便准备出去。
可是随风看见了她,却将她喊住,然后问道:“不是吩咐过,以后吃食都要由寒烟从小厨房直接端过来吗?怎么今日由你过了手?”
俏枝连忙跪下道:“寒烟姐姐近日咳嗽,怕过了县主病气,所以由我代为当值。”
随风皱了皱眉,又叫了另外的几个丫头过来,指派了另一个跟着笑娘嫁过来的丫鬟蝶喜替了寒烟的差使。
对于郡王插手府宅内务的行径,笑娘倒是无甚不悦。她原本也不是个爱管事的,只不过来到漠北后,被霍随风赶鸭子上架,添了许多的差使,如今随风又要管回来,她也无甚意见。
只是随风前些日子叫来了寒烟与修竹,径直跟他们言,县主怀了身孕,身边离不得信得过的人,只让二人的婚期延后,待县主诞下孩儿再说。
二人皆是忠仆,自然是满口应下来。可是笑娘却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满府的仆役,缘何就不放这二人成婚?
可是随风却说:“人心最复杂,少不得经历些考验才可认清。寒烟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耿直丫头,用着她近身伺候,少了许多麻烦。那些新入府的丫头们少了些历练,还是少进内室才妥当。”
正因为如此,看见俏枝端糕进来,随风才会有此一问。
小郡王是管惯了军队的,定下的规矩都是死的。所以俏枝被郡王申斥了一通后,只好垂泪捧着糕出去了。
郡王又绷脸提点了蝶喜一番,让她尽心替差。
这还着实冤枉了蝶喜。其实今日寒烟生病,原本就是要蝶喜替她的。只是方才蝶喜去看厨下炖煮的羹汤火候,一时未及去端糕,便被在一旁跟着她的俏枝抢了先。
俏枝的行径,在丫鬟们看来,就是想要出头,在主子面前露脸儿罢了!
毕竟能近身服侍主子,才好邀宠得赏不是?
可是俏枝这般不懂规矩,急着冒头,也着实气坏了受牵连的蝶喜。
所以她重新端了一份糕,服侍了主子后,便气冲冲地出来,回到下人房里冲着俏枝低声喝道:“前些日子得了主子的赏,你便美得不知自己是谁?郡王可是吩咐过了,县主如今怀孕,饮食起居不可假他人之手,你为了露脸,便急火火地往内室钻。可真是个有出息啊!”
那俏枝今日被郡王下了脸,又被蝶喜骂,那脸上却并无羞愤颜色,只瞟了一眼仆人房里其他几个跟她一般,新入府的丫鬟,怯生生道:“姐姐这话说得就有些糟蹋人了。你我都是服侍郡王和县主的。只是入府的时间有个早晚而已,郡王担心我们这些个新人粗手,服侍不好县主,我们自用心去学便是了。我也是一心想要早点能担事,好顶了差事,免得耽搁了诸位姐姐们的婚期,怎么到了蝶喜姐姐的嘴里,就成了为了露脸不择手段的了?连郡王和县主,可都没有这么骂我……”
说到这时,俏枝的眼圈倒是红了起来,她生得原本是娇俏的模样,这眼下一点泪花的样子,便是女子看来都心生怜惜呢。
那几个新入府的,各自存了要上进的心思,如今见蝶喜这么骂俏枝,自然是觉得蝶喜在打压着新入府的丫鬟,此时倒是同仇敌忾地替俏枝帮腔道:“蝶喜姐姐,还是少说两句吧。今日俏枝不过看你忙不开,帮着你端糕而已,以后她知道了,自然不会再犯,可苦来伤了彼此的和气?”
俏枝会做人,嘴儿又是能讲的,在众位丫鬟里人缘甚好,所以如今被蝶喜骂,也有人帮腔。
蝶喜一看这情形,便知众人都是向着俏枝的,不由得冷哼道:“我知道你们诸位的心思,想着在郡王面前多露露脸,改改自己的运道吧?要不然怎么郡王一在府里的时候,诸位脸上的脂粉就厚了几分。劝你们还是收一收心思。别家府宅里的爷们许是爱吃个窝边草,就近收用几个。可是我家郡王可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县主的眼里不容沙子,最恨不知规矩的浪蹄子,想要在府里待得长久,且将规矩学透了!”
说着,蝶喜一甩手里的帕子,径直出了房门。
只留下那几个新近的丫鬟,在房里面面相觑。
待蝶喜走远了,一个小丫鬟才起了话头道:“亏得她还是县主身边的老人儿呢,说话怎么这般的难听?”
另一个冷哼道:“我们几个好歹都是身家清白女孩,懂礼数,识得些字,才被管事调拨过来。可是听闻蝶喜和寒烟,当初都是乡野农家出来的,粗鄙得很,那些规矩做派也都是后学的罢了,一个泥腿丫头,没用乡野的俚语开骂就不错了!”
这一开头,其他人来了精神:“看她俩长的也一般,就这条件,怎么能成郡王府的管事大丫鬟?”
另一个道:“听说郡主的出身……也不甚高……”
笑娘当初也不过随着爹爹褚慎,一步步从乡间走出来的。细究起来,她的出身还不如寒烟和蝶喜来得清白呢!
只是这莽撞的丫头说完,再无人接话。
她们虽然是新入府的丫鬟,可对县主的出身也是有些耳闻。尤其是前段时间,各位夫人闹上府宅时,也有人私下里气愤地说“小妇养的”一类的话。
这些丫头们都是听见的,也明白话里的意思。所以今日见这话头不对,竟然要牵扯到主子的身上,立刻急急闭嘴,各自寻了借口出门做事去了。
而俏枝也是不紧不慢地拿着做了一半的帕子,坐到廊下去绣。
她原是不擅长这个,但是笑娘身边的丫鬟多少都要通些女红,才好帮衬着爱做针线拆衣的主子。
所以俏枝有事无事便练一练,免得别人比下去了。她在丫鬟里字写得最好,模样也是最俏,若还将针线练好了,便是丫鬟里最出挑的那一个了。
事实上,只几日的功夫,俏枝的针线便大有进步。她从小便是如此,想做好的事情,都会做得很好。
只是缝得眼睛乏累时,举目远眺。正看见郡王陪着县主在王府的湖旁散步。
郡王生得高大,腰杆和脖颈无论何时都如坐在马背上一般挺直。行走间,自有一股俊逸的风度。而县主被郡王衬得越发娇小。
一对璧人行走在湖畔柳荫之下,郡王时不时贴心扶腰,偶尔还在笑娘额耳畔轻声低语,就算隔得甚远,也仿佛能感受到他低沉的嗓音划过耳膜的酥麻。
俏枝不知不觉抓紧手里绣得一半的绢帕,却一不小心刺到了绢帕上的针尖,手指肚儿立刻冒出血珠来。
她倒不以为意,嘿嘿轻笑了一下,吮了手指肚上的血珠后,低声道:“原来得不到,是这般的滋味,倒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