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昨日被哄撵出来, 心内气急, 骂了儿子半宿荒唐。
可是盛轩也不说话, 只呆愣愣地看着褚家的府门, 似乎在期待着府门打开的时候。
那样子有些瘆人, 她又担心儿子被退婚打击得入了魔障, 便忍着不说。
在街牙子上冻了一个晚上, 刘氏也算是想得明白了:那璧环看着老实,可却总是在节骨眼插话,一张嘴便立意挑拨, 要搅和了儿子的亲事。今夜闹成这般的田地,贱婢子功不可没!
如今想来,就是这贱婢处处下套子引诱着轩儿一点点着了她的道。可恨自己一时眼障, 救下个丧门星, 竟然让这等子祸水潜伏在儿子的身边!
这憋闷了一夜的怒气,在见到璧环的身影时, 尽数发泄出来, 饶是一向以端庄稳重自居的刘氏, 也忍耐不住, 直冲过去狠狠打了这不要脸的女子几个嘴巴。
可没想到, 她刚打了几个嘴巴, 璧环那个五大三粗的舅舅却横眉立目挡在了前面,不但推搡着她,还直嚷嚷着哪个是盛家的公子?敢糟蹋了他外甥女的清白又不想认下, 看他不将那小色狼的胳膊腿给拆卸下来!
那舅舅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一身江湖匪气,竟带着十几个帮手的伙计,嗓门奇大,大清早的简直整条街市都听得见。
见他一喊,刘氏顿时软了气场,只压低声音跟捂着脸的璧环道:“还不叫他住嘴!可要整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那璧环眼泪汪汪,面颊绯红偷看这盛轩的反应,可是向来维护她的公子此时却靠坐在一家没有开门的店铺门板上,直愣愣地在出神。
大嗓门的舅舅见拿捏住了刘氏的短处,一时得意,只跟随刘氏来到褚家府宅前,等那中人前来,再跟着盛家人一起往里进。
可是褚府的管事却紧绷着脸儿,对等在门前的盛家和一干人等说道:“我家老爷说了,自家的府宅乃聚集祥瑞之地,那些个腌臜之人还是少往里进,免得破了褚家的风水,他已经跟府尹大人打过招呼,一会便去府衙过堂,废婚书过手续!”
别看刘氏跟褚家结亲时,心里千万个挑剔。可是到了解除婚约关卡,又觉得儿子这辈子再找寻不到这般好的人家了。
自然是期望着一夜过后,那褚慎冷静下来,再重新考量,到时候大不了她伏低做小,责骂盛轩一番,也许这婚事还有斡旋的余地。
可谁想到,一夜过后,褚家人干脆连面的不露,只公事公办地要去过明堂解除婚书。
如此一来,在公堂之上,她还如何挽回啊?刘氏心内急得油煎一般,一时又怨恨自家老爷过世得太早,留下这等残局让她们孤儿寡母面对。
一时去府衙的路上,刘氏也是悲悲切切。盛妍雪向来是敬重兄长的,可是这一夜的闹腾也是让她气急了。
坐在雇来的马车里,盛妍雪拉扯着盛轩的衣袖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跟娘亲与我讲?定是璧环那贱婢诓骗你不要与人讲得吧?她来了褚家后,当着人家褚大姑娘的面儿,眼巴巴地露出些马脚给人看吧?哥哥,你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竟然同情怜悯这等子的下三滥?人家褚大小姐都看出你们的暧昧,直拿话试探,你还要留那璧环!这不是生生地打褚家大姑娘的脸,将她往外推?若是换成我也不能原谅你……”
盛轩只木然地坐在那里,紧握的手指甲将手心都抠破了。
跟盛家人的浩浩荡荡不同,褚家只来了褚慎连同老仆小厮三人。
到了府衙,门口的衙役见了褚慎立刻上前行礼,说道:“府尹大人已经知道是褚指挥使家的事,吩咐小的候着大人,请随我入内。”说着,将褚慎恭恭敬敬地迎入府衙,对褚慎身后的盛家人和璧环的舅舅却是瞧也未瞧上一眼。
其实解除婚书自然是不必麻烦府尹大人亲自处理,只需在府衙中掌管此事的小吏处做个手续即可。但是府尹与褚慎相熟,听说此事便亲自来办,吩咐了衙役在门口等候褚慎。
刘氏见到褚慎被迎入府衙,心中是又悔又恨,既悔自己没能事先看破璧环这贱婢,以致这等结果,又恨褚慎仗势欺人,明摆着是勾结了府尹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如此一来过了明堂,若是褚家人反悔,当堂说破了儿子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不过事实证明,刘氏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家褚慎压根就没提她家儿子孝期睡丫鬟的事情,只是吩咐衙门里的文书写了解除婚约的陈情状之后,便请了府尹签字画押。
可是褚家人不提,那璧环带来的舅舅却亮起嗓门,直言既然褚盛两家解了婚约,倒不如打铁趁热,将璧环与盛轩的婚书签下。
刘氏身在府衙,被那破落户舅舅拿捏了命门,只唯唯诺诺也是不好回绝,竟是被璧环和那舅舅一声声言语挤兑着,不好脱身。
褚慎自觉跟盛家脱了干系,也懒得搭理盛家正捧着的屎盆子香臭,自带了解除婚书的文书辞别府尹大人,便转身离去。
不过事后,府衙里好事儿的官吏倒是跟褚慎通了气儿,说了他走以后的情形。
原来褚慎走了之后,那位舅舅越发肆无忌惮,竟然掏出早已拟写好的婚书,逼着刘氏和盛轩签字画押。
原本刘氏已经是招架不得,可是那位解了婚书的公子,也不知怎么的了,竟然一言不答,直直冲向了廊柱,若是他那妹妹死命挡了一下,只怕要撞断了脖颈,当场毙命了。
盛轩豁出去要寻死,那璧环也不好闹,最后两家人都被府衙里的小吏哄撵了出去,只让他们另寻他处解决俩家是非去了。
是以后文如何,便不得而知。
只是当时在府衙里闹得厉害。褚副指挥使的大姑娘退婚的事情,便慢慢传扬开来。
虽然不知隐情,可是依着当日的情景,在场的人都猜出了个大概轮廓。
便是那盛家公子的什么把柄落在了那个丫鬟的手里,竟然闹得被迫解了婚约。
可褚家人倒是仁义,自家的姑娘被拖累了三年未嫁,竟然没有跟盛家人拼命,只干脆利落地解了婚约,替那位公子维护了些许的脸面。
褚慎的为人,在禁军官兵里是有目共睹的。人豪爽不说,且侠义宽厚。
那些个能入禁军的,都是公侯家的子弟,听了这事儿,自然是替褚副指挥使抱不平。
是以褚笑娘解除婚约之事虽然传扬开来,可却叫人更加钦佩褚慎的为人。这样厚道的人家,倒是难能可贵。
最后这事儿传来传去,竟然连太子妃都听到风声了,干脆借着茶会的功夫,便邀了胡氏与笑娘来太子府上,顺便问问这事儿的缘由。
胡氏一时为难,也不知该怎么说起这段,倒是笑娘从容接话题,含蓄而委婉地简述了一遍。既没有说破褚家丑事,责备盛家的薄情,也没有留恋这番婚约之意。
可是言语间,明眼人自然是听得明白了。
太子妃如今年有四十,跟胡氏差不太多的年岁,看着笑娘这孩子,进退得宜,带了几分她年轻时的干练精明,倒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心里也是暗叫一声可惜了。
若是笑娘再年轻些,她倒是愿做月老,给笑娘保几个上佳的姻缘。可惜如今这位褚家大小姐眼看着奔二十而去,替她说些年轻的公子是不可能了,但若介绍些丧偶的鳏夫,又有对太子的救命恩人不敬之意。
是以这褚大姑娘的月老,还真是不好当得。太子妃略略满足了心内的好奇后,便不再问起了。
笑娘作陪了一会后,见太子妃与众位夫人们要开始讲授茶经,便自退了出来,找些相熟的小姐们玩耍。
只是与她仿佛的小姐们,譬如卓小姐一类,这几年里也俱是婚配了,拢了发式,改为妇人的打扮。聊得话题,也有些咸咸湿湿。
笑娘作为个没有出嫁的姑子,端坐在她们中间,自然显得不体面,又妨碍了这些新妇们尽兴。
可是走出了已婚妇女的那一对,便只剩下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们了。
笑娘与她们相差了几岁,到底有了年龄的代沟。一时间偌大的茶会,笑娘竟然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圈子……
她此时倒是明白,为何古代嫁不出去的姑子们要盖庙庵了,最起码立起庙门来,还能召集几个志同道合的姑子们一起敲敲木鱼,谈一谈心经。
前来一听参加茶会的乔伊倒是没有参加咸湿妇女们的谈心会,一直陪在略显孤单的笑娘身边,看着笑娘的怅惘,只冷哼了一声:“我只不在家几日,咱们家竟被欺负成这样?爹爹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那盛轩?若是我在……”
笑娘将一颗剥壳荔枝塞入她的嘴里:“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那日随风在,便抵得过一百个你了,只差将人打得脑浆迸溅鞋面了!”
关于脑浆迸溅鞋面的话题,是乔伊小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她立刻打了寒颤,不再接续。
不过她微微转了个头,用绣扇遮挡了嘴巴,对着笑娘道:“那位世子爷可是吸了五石散?他可直勾勾地看着你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