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伸出脖儿定睛一看, 窗下立着个高瘦的少年, 玄衣束发, 眉毛浓黑, 目若寒星。
乔伊如今倒是有了几分审美的情趣, 先是觉得这少年长得真好看,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随风!”
笑娘听见她的叫声也探出脖子去看, 少年已经大步流星地直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不过是约莫两年未见,小猴孩子却已经大变了模样。也许是因为他母亲乃是漠北民族的缘故, 如今的他长得比笑娘的个子还高。
而且当初入关内时,因为被漠北的寒风淬砺,孩子的皮肤有些黑红。
这两年也许是在莫家将养得好, 他的肤色显白了不少, 圆脸儿也渐渐拉长,却将浓眉显得越发有型。可以想见, 再多长个几年, 便是个与江南羸弱俊秀之风完全不同的挺拔少年。
如果先前朝中有特使曾经见过随风, 那么现在见了他只怕也是要认不出来了。
随风看了看久不相逢的两位姐姐, 却毫无半点想要热络的意思, 只是拧眉看着满床的红布枕套, 然后冲着笑娘问道:“你要嫁人了?
不过乔伊却是叽叽喳喳地扑了个过去,绕着圈儿看随风,一个劲儿问他是何时回来的。
少年显然是有些不耐烦, 可脾气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指了指之前扔进来的那包糖对笑娘道:”信里给你说过,淮山的橘子特别甜,我在秋天时采摘的一筐,送到榨坊让人做成橘子糖,拿来给你们甜甜嘴儿。
乔伊听了,迫不及待先拆开纸包拿出一块来,放到嘴儿里有入口即化之感,甜腻的橘子香溢满了唇舌,便直呼好吃。
笑娘把摊在床上的被面叠放到一处,归拢出一块地方对随风道:“上来坐着说话。
随风便如小时一般,脱了鞋子,上床盘腿而坐,跟二位姐姐说一说自己是何时到的。
原来随风先前并不知义父身负重伤之事,等他听到信儿时,月余的都过去了。
虽然褚家送来的信里说是无碍,可他不放心,向莫家老太爷说了想要来京的想法。可是莫老太爷却不肯让他犯险,说什么也不同意。
随风却并没有死心,于是趁着莫家大爷要进京述职的机会,只身乔装扮成船工,混上了莫家运搭特产礼品的货船。
因为主人家眷与货船是分作先后两路走,结果那船上的人有船工,有家仆,两边都以为这个故意用灯油抹黑了脸儿的小孩是对方的,就让他这么一路混到了京城来。
笑娘一听,觉得这熊孩子主意太大,正要开口教训他,他却淡淡道:“方才见父亲,他已经说过我了,你就莫要再说教了。”
笑娘刚要出口的话,便这么被窝回来了。
不一会,胡氏身边新调拨的丫鬟寒雨前来传话,说是夫人听闻随风少爷回来了,特意下厨做锅子,一家人围炉畅谈呢。
于是到了晚饭的时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终于可以围坐在一处了。
胡氏记得随风最爱吃她烧的红肉,是以特意命仆役选买了上等黑毛猪的五花肉,改刀切成大块,用稻草将肉块扎好,放入铁锅卤煮。还亲手做了四五样随风爱吃的,便是铺满了一桌,热锅子里也涮着鹿肉片,很是鲜嫩。
胡氏便是不断招呼着随风吃。
“你怎么不吃?”看笑娘只捡拾青菜,随风夹了一大块红肉放入到了她的碗中。
笑娘将那肉放回到他的碗里道:“我过些日子就要成礼,那礼服的腰儿窄,这些日子可不能吃胖了……你吃吧,娘特意给你做的。”
随风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将那肉块狠狠咬了一口道:“不过是嫁给个书生,哪里须得这般的隆重?父亲,你也是的,怎么挑来挑去,给她挑了盛轩?”
这话里,可没有当儿子的敬意了。
小主子过问起臣下的家事来,褚慎不能不答。
“他是你昔日的学兄,品行端良,又是能做学问的,知根知底,有何不好?”
随风毫不犹豫地回道:“他倒是挺好,就是不配!”
这番话,可是逗笑了褚慎夫妇。褚慎笑着道:“你的这个姐姐当真是个灵秀的,要是依照了你的眼光,便无人能配,你的姐姐可就要嫁不出去了!”
不过乔伊倒是认同随风的说法,赶紧对褚慎道:“爹爹,过两年给我说亲时,可不能这么随便!这天子的脚下,王侯子弟多着呢!我可不要嫁回到乡野里去。”
一旁的晟哥如今说话甚是利落,听了二姐的话,便道:“二姐要嫁给大官,去做娘娘!”
胡氏赶紧捂住晟哥儿油乎乎的小嘴,让他不要乱说。
褚慎瞪了不知道害羞的小女儿一眼,绷着脸道:“你倒是也想,且看看到时候有没有人肯要你再说!”
吃饭时,笑娘发现野孩子随风的确是长大了,带着股子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褚慎夫妻的对答有条有理。
这也是莫家的老太爷重义,为随风请了名师受习的缘故。
按照原书中的描述,随风在莫家偶遇了父亲在漠北的嫡系,知晓了他的叔叔在漠北并不得人心。老王的部下,一直是寻找当年宫变时失踪的小王子。
虽然他依旧是少年,但肩负着所有种马文男主都需要背负的血海深仇,滔天的仇怨。这一切不能不催人早熟,让人变得历练。
幸好复仇之路并不孤单,身边还有解语花般的莫家姐姐陪伴,在他伤心难过时为他擦拭眼泪,练功疲累时,送去暖语温言……
笑娘一时也是起了好奇心,便在饭后散步,她跟随风两个人走在小径上时问:“你在莫家时,谁待你最好?”
随风看了她一眼,道:“莫家人不过是在还我父王当年的人情,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总不会在莫家待了几年,便忘了你和胡婶子的好,偏心着莫家人。”
他知道笑娘的生父就是莫家二爷,所以以为笑娘这么问,是担心他不想着她跟胡婶子,要偏心莫家,所以特意解释了一下。
笑娘却觉得这小子不上道,于是干脆挑明了问:“莫家大爷的女儿莫迎婷小姐待你可好?”
问完这话,笑娘带着十二分的八卦精神,想看看少年脸上有无娇羞之色。可是随风却坦然看着她道:“她?病怏怏的,说会话都倒了的样子,可不敢劳烦她什么……你怎么想起问她了?”
看看,嘴儿还挺严实的。笑娘懒得再问下去,不过若是随风不太喜欢莫迎婷,那也挺好。毕竟一个病西施,就算没有她这个恶毒女配荼毒,也是不长命的样子。
以前的随风只是剧本里一个纸片样的人物,笑娘并无太多感觉。
可现在他好歹也成了她的家人,笑娘自然希望他不用经历情劫,痛失爱人。
按照褚慎的意思,随风在府宅里呆上几日,便由着他派人再一路护送回淮山去。虽然随风的模样大变,可是长留京城,始终是有些危险。
可是没想到,没过几日,莫家的老太爷竟然追撵到了京城里来。
原来随风偷偷溜走,在莫家消失不见了后,莫家老太爷是急坏了,将伺候他的小厮挨个拷问一遍后,终于问出了端倪。
想着大儿子虽然在京城里,可是交际甚多,应该无暇去管顾随风。莫老太爷怕耽误了儿子的事情,于是便亲自来京城找寻随风。
当莫家老太爷亲自来到府上事,笑娘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祖父,也亲自见识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伟岸胸襟。
就算明知道胡氏乃是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儿子的外室。可是莫老太爷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轻视不满,只依照礼节向副指挥使和指挥使夫人问安。
然后,老太爷又夸赞了褚慎的两个女儿秀外慧中,端良娴雅,对于笑娘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孙女也并无多看。
最后便与褚慎亲切得若多年好友般攀谈起来。
亏得胡氏听说莫家老太爷要来,紧张得失眠了半宿。结果却发现,自己准备的诸多的解释改嫁的言语,压根用不上。
笑娘其实也缓缓舒了一口气,在原著里,这位莫老太爷便是个吕不韦似的人物,做得一手奇货可居的好买卖。
他在原书里能接受托孤,除了因为欠下漠北王的人情外,也是下了豪赌,针对漠北的政局的一场豪赌。
当然,最后这位商贾出身的老者大获全胜,一路扶持随风收复了漠北,恢复了正统,更是扶持着他日后匡复大乱,平定天下。
莫氏一家成为新朝的开国功臣。
莫迎婷更是死后被追封为圣德皇后,莫家一时权倾朝野,更是将莫家大房里的最小的女儿莫迎曦迎娶入宫,成为新的皇后。
总之,这种死了亡妻再娶小姨子的戏码,也是种马文里不可缺少的碎催幻想。
而胡氏和笑娘,则是莫家扔甩出来的垃圾,避之唯恐不及的污泥。
可惜现在剧情全乱了。胡氏摇身一变,成为了四品大员的正妻,而自己这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也成了堂堂指挥使的千金。
如此一来,莫老太爷不可能像原著中,对待苍蝇臭虫一般碾死她们母女二人,更因为褚慎一路水涨船高而要带着恭敬,并对这母女二人的出身守口如瓶,让褚慎欠下他的人情。
想透了这一点,笑娘觉得母亲忐忑了多日的心可以重重地放下了。
若是她那个不靠谱的亲爹日后敢走漏了关于她们母女的半点风声,莫家老太爷第一个要举起大棒子,打死他那个惹祸的儿子。
于是莫家老太爷寒暄了半日后,便带着随风离开了,临行的时候,笑娘将自己闲来无事,给他又做的几件衣服包裹好了。
随风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虽然爹爹给你定下了亲事,可如今他位高权重,若想悔婚也是无碍……盛轩人好,可是他的娘却不好相处,我曾听他说过,他娘特别爱给宅子里的丫鬟侍女立规矩。这便做的是小吏夫人,抖的却是诰命夫人的威风。若她给你立规矩,你别忍着,只管回来,等再过几年,我……”
话说得其实有理,可是笑娘却听不下去了。
搞清楚!你一个堂堂种马权谋,雄霸天下的男主,操得哪门子后院宅子婆婆妈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