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精挑细选铺就的鹅卵石小路,身旁是光怪陆离的假山花树,耳旁轻轻的风掠来,杨花拂过霎那白头。
似乎有人在身边呼喊自己,她充耳不闻,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担忧。
她机械木讷回头,看到几个身着绿色官服的几个白胡子老头,似乎讨好的唤她,她好烦,好聒噪,于是,她捂住耳朵。
往清静之处狂奔。
寻找了东方辞很久的太医,终于看到她,却又愣愣地看着东方辞孩子气的捂着耳朵跑了。
速度奇快,宛若一阵风。
双脚踏出正阳宫侧门的瞬间,东方辞停住了脚步。
皇宫,这里面住的,果然都是自己的仇人。
皇帝贪花好色,爱而不得她不恨,纵然是同心蛊的牵扯她也不觉得可恶。
柔妃心思不纯利用她也能理解。
甚至是皇后直接杀害父母的仇人她纵然恨却不是心痛的根源,恩怨情仇,一刀斩断即可。
最令她心痛难以承受的,是三皇子,凌云霄。
那个陪伴她一年多的人,在她心生怀疑的时候扭转她想法的人。
现在想来,堂堂皇子纵使杀到仇堂,身边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怎会受如此重伤。
一起不过是蒙蔽自己的障眼法罢了。
况且他很喜欢用自残来达到目的不是吗?
那日猎场,他便如此做,自己也曾识破过不是吗?怎么突然就看不破了?
是因为他的温柔和笑,还是他平易近人近乎兄弟般的相处方式,还是他……对他的那点情愫作怪呢。
不知不觉,泪水突然就落下来。
她擦了擦眼泪,将手令等物塞入袖子里,昂首挺胸往前走。
刚走两步,风来,她的泪水便又落下。
一路上她如幽魂一般在路上走着,无数百姓仍旧看猴似的围观,可众人看到她双眼中簌簌落下的泪水,随风滚落,手中的臭鸡蛋是无论如何也投掷不下来。
“他这是怎么了?”
“从皇宫来的,被皇上训斥了?”
“我听说状元公在御书房跪了三个时辰呢。”
“啧啧啧,活该,让他觊觎三皇子。”
“听说三皇子也被召进宫了,是不是三皇子拒绝他了。”
“三皇子真可怜,被个男人缠上了。”
“喂,今天这菜,我们还扔吗?”
“呃……”
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望着上面灵犀小筑四个大字,含泪的眼睛微微弯了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呵呵。”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堂叔听到动静,连忙迎出来,拉着东方辞的手往里走。
东方辞木然看向他,摇摇头。
“怎么哭了?”堂叔心痛万分,他似乎从未见少爷哭过,哪怕是襁褓中,她都是咿咿呀呀笑着的。
因为少见,所以震惊。
东方辞摇摇头,走进院子,问道:“天荡山悬崖在哪儿?”
堂叔面色巨变慌张道:“您……少爷您是知道了什么吗?”
东方辞摆摆手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去看看了。”
“现在吗?”见东方辞脸色不好,堂叔小心翼翼地确定。
“对,现在,就是此时,我一刻都等不了。”东方辞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像小孩子吃不到糖般闹。
“东方辞?”苗槑赶来,诧异看着她。
见东方辞脸色不对,连忙去为她把脉。
东方辞道:“苗槑你知道吗?此毒,名为同心蛊。”
苗槑的手一颤,震惊抬头,愕然后退两步,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与……绝望。
他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
“看来是真的,难怪你曾怀疑,我身上的毒,跟皇帝身上的有几分相似。”说罢,她身体虚浮的飘进自己的房间。
堂叔亦步亦趋的跟着,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似乎在换衣服,他道:“少爷,当年的事,我实在是知道的不多,若知道,定然不会不告诉你的。”
天荡山,那是主人与主母曾经落难的地方。
门打开,东方辞已经换了一身白衣,拍了拍堂叔的肩膀道:“我相信你,这几天我不在,家里一切交给你。”
“少爷你要去哪儿?”堂叔忧心忡忡地问。
此时东方辞的表情,给他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天荡山,断崖。”
天荡山,位于皇城西南,夏日风景秀丽,满山翠色,山不高却陡峭,另一边是沟壑千丈的险坡,听说就算八月酷热,沟壑中还会有未及融化的雪。冬日里为雪白头,乃是皇城百姓唯一能看到的雪山美景。
正是因为陡峭,险峻,除了猎户和采药药农,甚至砍柴的都不常去。
异常冷僻清幽。
东方辞一身白衣,提着两壶状元红,众目睽睽之下,面色阴沉,时不时泪水磅礴,双眼通红如厉鬼邪神,无人敢打扰,好奇心驱使之下,不少人跟着她,来到了天荡山。
顺着唯一一条宽敞的路,走到山顶,绕过山尖,果然到了一处断崖,山风从谷底吹上来,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东方辞站在断崖边上,驻足往下看。
青草习习,斜枝荆棘,土石嶙峋,无一处是美景,断崖对面,则是阳光普照,绿树成荫傲然生机,足下沟壑却深不可见底。
跟上来的百姓很少,爬上山的更少,但凡跟上来的,都是些有主的。
日光将暗,明月初升,东方辞就这么衣袍猎猎的站在断崖上,缅怀父母两次落崖,缅怀自己多次被骗,缅怀自己相信的人,终究是信错了。
浓香的美酒,一半倒入断崖下,一半被她灌入喉中。
前世她最爱的就是喝酒,烈酒灼心,能忘掉一切孤寂寒冷,可这世中毒,她滴酒不沾,这也才只是第二次,这次却如何也感受不到酒的味道了。
酒坛空,她将之投入断崖,竟是许久不曾听到声音。
再仔细看酒坛所过之处,似乎擦着什么东西落下,东方辞凝神,弯腰去看。
“东方辞!”身后男人急切的声音大喊。
东方辞浑身一震,缓缓回身,是凌云霄那张熟悉而温暖的脸,此时正紧绷焦急的盯着他。
东方辞轻轻一笑,可笑,竟又是这张脸。
“听说天荡山断崖,是祭情之所,不知是否灵验呢?”东方辞笑的无害又天真,问眼前眉头骤然紧锁的男人。
心中滴血,她只觉有无数虫蚁嗜咬,痛不欲生,转身看向断崖,竟是格外亲切。
如果自己跳下去,会不会找到父亲母亲。
会不会看到他们的脸。
会不会再次穿越回到小时候?
如果一切重来,她绝不会放任父母悄无声息的离开。
念及此处,她朝身后那人挥挥手,算作诀别。
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东方辞……”
身后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断崖边,几簇嫩芽青草,一坛未开封的状元红,映着最后的夕阳洒下的残辉,像黑夜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