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诧异地看着那小女孩子, 有些惊讶于这孩子的肤色。
飞雪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便道:“新生儿都这样, 养个一两天就好了。”毕竟这孩子又是熬了很久才出生的, 得了命已经是天幸了。
西窗才明白, 笑道:“我也觉着奇怪, 怎么小郡女是女孩子, 反而比小世子还要黑呢?”又见端儿张着手要去碰那女孩子,西窗便又笑说:“世子像是很喜欢小郡女,是因为有了玩伴儿了吗?”说着轻轻摇晃端儿。
阑珊喜极而泣, 回头看向郑适汝,见她正看着这边,当即忙拭泪道:“把孩子抱过去给太子妃看看。”
方秀异才要上前, 郑适汝轻声道:“我还没见过……小世子呢。”
阑珊忙对西窗道:“一并抱过去。”
于是两个孩子一起给抱到了郑适汝跟前, 郑适汝先看了看那女孩子,见她安安静静的躺着, 不哭不闹的, 便抬手轻轻地抚过那小脸, 并没说话。
又看端儿, 端儿一见她便喜笑颜开, 更是乐得挥着手想要靠近过去。
郑适汝不由笑道:“这孩子看着像是个活泼爱动的。”
阑珊道:“可不是吗, 又爱吵闹,又能吃。”
西窗忙道:“这是好事,长得快, 且康健。”又向郑适汝诉苦:“娘娘不知道, 因是早产的,才生出来的时候可小呢,比小郡女还要瘦弱很多,这是细心养的才见了白胖些。”
郑适汝听了叹道:“是跟着他娘受了苦了。”说着瞥了阑珊一眼。
阑珊笑道:“怎么不说是我跟着他受苦了呢?”
郑适汝一笑,问方秀异:“吃过奶了吗?”
方秀异道:“先前找到的时候,在外头临时抓了一个乳娘,吃了些。”
西窗忙道:“让小世子的乳娘给喂一喂吧。”
于是忙叫了乳娘来,又让小郡女吃了一阵,只不过这孩子好像没什么力气,吸起来也轻轻缓缓的,虽吃了半天却也没吃多少。
乳娘悄悄地跟西窗说道:“这小郡女吃了这么久,觉着还不如小世子吃几口多呢。”
西窗想了想到:“毕竟是女孩子,力气小又斯文,不像是咱们世子跟个小豹子似的,所以乳娘也多几个,就是怕不够喝呢。”说的众乳娘也都笑了。
说话间阑珊出来,对西窗说道:“你去外头跟他们说,让御膳房熬些滋补的汤水来给太子妃喝。”
西窗忙去了。
阑珊才要回去陪着郑适汝,就见外头有个宫女来,报说道:“回娘娘,瑞景宫那里有人来,说是容妃娘娘有话。”
先前阑珊不愿留在宫内,一是举止行动不便,二就是不想去面对皇后跟容妃,如今听说容妃派人来,微微一怔。
当下便叫把那人传了进来,那小太监跪地道:“给舒妃娘娘请安,我们娘娘听说舒妃娘娘跟小世子在宫内,本是要来见的,只是有禁足在身无法亲来,娘娘说,若是舒妃娘娘得便,就请带小世子去瑞景宫里坐坐。”
阑珊道:“知道了,我也正想着呢,就怕娘娘不得便,既然如此,自然该去行礼的,你且先回吧。”
那小太监磕了头就去了。
阑珊回到里间,见郑适汝躺在榻上,小郡女就在她身旁,女孩子旁边的却是端儿,两个婴儿并排躺着,场面看着甚是融洽和谐。
郑适汝看了会儿小郡女,又伸手去逗小世子,那孩子咯咯地笑个不住,引得郑适汝脸上也止不住流露笑意。
虽然在逗孩子,却也留意着阑珊一举一动,郑适汝早看出她眉间有些忧色,便问:“怎么了?”
阑珊便道:“刚才瑞景宫里来了人,说是容妃娘娘想见世子。”
上次跟随赵世禛进宫,瑞景宫一别,如同跟容妃决裂了一样。
只是外头的人当然不晓得此事,如今又有了小世子,按照礼数来说,的确是该去拜见的。
可打心里又不愿意去,想到要跟容妃虚与委蛇,便满心不适。然而容妃毕竟又是赵世禛的母妃,真的不去的话,自然会有些非议,对赵世禛也不好。
所以阑珊跟郑适汝说,想看她的意思。
郑适汝却轻描淡写地说道:“见就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我要去?”阑珊问。
郑适汝道:“当然,你若不去,就是你的无礼了。这种礼数失不得,且不去的话,皇上跟前儿也过不去啊。”
阑珊点点头。
郑适汝又道:“不用担心别的,你生了世子,又立了大功,容妃就算有千般不满,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了,更不会妨碍到端儿,毕竟这孩子对她来说是很重的筹码。”
郑适汝说的这么直白,倒是让阑珊笑了,低低道:“什么筹码,倒像是赌博一样,她要是个慈爱怜下的娘亲,我巴不得抱着端儿去请安呢。可想到她对五哥做的那些事情,我真不愿意去跟她虚情假意的寒暄。”
郑适汝笑道:“别傻了,这才是开始,以后要你跟人虚情假意的时候多着呢,避不了的。”
阑珊愣住:“这是怎么说?”
郑适汝看她一眼,垂眸瞧着身边两个孩子,说道:“你当这次皇后娘娘为什么派了那么多人去东宫?”
阑珊张了张口,不敢乱说。郑适汝道:“因为娘娘也害怕了。”
她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太子会一直都听我的话,现在看来倒也是我太过自负了,他既然能听我的话,自然也会听别人的,到底是被挑唆的昏头昏脑,如今落到这步狼狈的田地。”
阑珊道:“我也没得闲问你,太子怎么就去了西北呢。”
郑适汝冷笑道:“他坐不住了,皇上把弘文馆给了荣王,太子就急了,本来我已经劝了下去,可我一个人压着,却有十个人撮着他呢,加上荣王弘文馆办的很好……你是不在京中所以没看见,满京城内王公贵戚的子弟,朝臣家里出类拔萃的儿子、孙子……但凡是有些才干能耐的,打破了头要进弘文馆,那些朝臣跟贵戚之家跟荣王的关系也越发的亲近了,满城里都是赞扬荣王殿下的声音,连皇后也坐不住了。”
阑珊呆呆地听着。郑适汝又道:“又或许是我先前把太子压得太厉害,再加上给人挑唆,他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想要做一件大事,来让我刮目相看,也把荣王的风头压下去。正那时候狄人犯境的消息传来,本来是荣王在殿前请命要去的,太子就以为荣王又在抢功,不由分说地就站了出来。我知道后已经晚了。”
阑珊握住她的手:“宜尔,你别太……”
她本是要安慰的,郑适汝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有预想过,毕竟男人嘛,他今儿喜欢你,明儿兴许就会喜欢别人,那种喜新厌旧的性子,若有更好的出现,自然就引得他们扑上去了,不是有那句话吗,没有不偷腥的猫。”
阑珊更加呆了:“啊?”
郑适汝说这番话,自然是在说太子,但是暗暗地也是在提醒阑珊,见她愣愣的,便笑道:“你啊什么?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阑珊有些忐忑地说道:“你说的当然大有道理。”
郑适汝却又不忍心多说别的,只道:“所以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早有预料的,只不过原本以为这种情形……至少得到太子登上高位之后才会出现,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唉。”
东宫太子,除了太子妃外,自然还有数位宠爱之人,以前郑适汝不太爱逢迎太子的时候,就常打发他去别的姬妾房中休息,她一点儿也不嫉妒,显得非常的宽宏大量,加上她又有手段,所以东宫人人都称赞太子妃仁德,皇后也挑不出她的错。
郑适汝知道,太子是喜欢她的,只要她用三分手段,那种喜欢自然会加倍。
本来她不愿这样费事,横竖只要维持现状,她的太子妃地位便无可动摇,这就已经够了,只要她的地位动不了,太子爱宠谁宠谁,她一点儿也不上心。
直到知道了阑珊并没有死,为了阑珊,她要做一些事情,需要太子的许可跟佐助,那时候起郑适汝才肯跟太子格外的假以颜色。
本来太子也很维护她,郑适汝毕竟不是铁石心肠,默默地也有些动容。
谁知道……这份动容还没有持之以恒,就给太子的突如其来给打碎了。
此刻郑适汝淡淡地说道:“言归正传,太子走了这一步昏棋,皇后娘娘没有法子,只能寄希望于我这一胎,若是个小皇孙,自然可以讨皇上开心,暂时勉强可以维持太子地位不动。但是偏是个女孩儿,所以那些人才不惜冒着诛九族的危险来偷梁换柱。”
阑珊屏住呼吸,内心惴惴的。
郑适汝冷笑道:“所以昨儿你若不去,只怕我就成了废棋了,毕竟他们要的只有龙孙……你想,假如太子妃因为生龙孙难产而死,皇上会怎么样?”
阑珊忙先呸了声,才紧张地问:“怎么样?”
郑适汝道:“皇上当然会因此格外怜惜东宫,毕竟太子远在西北,龙孙孤零零的,不管皇上心里多生太子的气,看着孤儿寡父的都会不忍心,从而也会对东宫格外好些——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以对他们而言,太子妃因此而死反而是好事。”
“你……这些话,”阑珊无法言语,揉了揉额头道:“不不,我的头都大了。”
郑适汝笑道:“这就头大了?以后轮到你自个儿,要怎么样呢?”
“什么叫轮到我自个儿?”
郑适汝淡淡然道:“东宫这一闹,下场我能想到了。荣王是个有能耐的,这次去西北,运气好的话把太子救出来,以后这太子的位子就要换人坐了。”
阑珊几乎跳起来:“宜尔!”
郑适汝仍是云淡风轻:“怕什么?我又不是外人,这些事你也该有准备了,所以我先前才跟你说,这才只是开始。要是荣王真的封了太子,那会儿你要应酬的,何止于一个容妃?”
阑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像是吓呆了。
郑适汝似笑非笑地说道:“荣王的心思我早看出来了,他难道一点儿也没跟你说过?”
阑珊的眼中便有泪光涌了出来,却不回答。
郑适汝一看就知道赵世禛是提过的,她叹了口气,说道:“无可否认,荣王比太子更加胜任,而皇上也的确是偏爱他,但我总是难以全信荣王,他的心思太深了,手段也太过狠……”
说到这里,郑适汝又盯着阑珊,那句话在唇边滚了滚,到底没有说出来。
她垂眸看着小世子跟赵世禛酷似的脸,只笑道:“算了,对别人狠点儿没什么,横竖对你还是真心好的,这就行了。我也不说了,你稍微收拾去见容妃吧。”
两人于凤栖宫说话的时候,此时在乾清宫的殿门外,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宫女内侍、以及跟随皇后来的那些人都站在外头。
雨霁虽在殿内,却也隔着十数步远。
皇帝咆哮的声音隐隐从内殿传了出来,如同前些日子的秋雨惊雷。
雨霁跟随皇帝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如此震怒。
但心里却也暗暗地想:“活该,简直丧心病狂。”
之前皇帝之所以让阑珊把郑适汝带回凤栖宫,一是知道太子妃身体太过虚弱,二却也是给皇后留一些颜面。
在两人去后,皇帝便命雨霁叫司礼监的人,把参与此事的所有人尽数羁押。
虽然皇后矢口否认,说是那些嬷嬷们自作主张,而她是不知情的,但是这话皇帝怎会相信。
何况只要稍微用刑,所有详细自然都可招认。
事到如今,见皇后仍然辩解说是冤枉的,皇帝大怒。
“你还不承认?你以为朕真的不能废了你?”皇帝忍无可忍。
一句话,把皇后说的懵了。
皇帝盯着她道:“你是不是昏了头?还是给什么人下了药,竟想出这种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混账法子,试图混淆皇家血脉,就凭这个,朕不止该废了你,更是该诛你的九族!”
皇后吓呆了:“皇上!臣妾、臣妾……臣妾没有!”
“你还敢狡辩?”皇帝骂道:“是不是要等司礼监把众人的口供都拿上来,扔到你的脸上?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臣妾不敢,”皇后吓傻了,直接跪在地上:“臣妾、臣妾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说了这句,终于崩溃,伏身流着泪说道:“臣妾是怕皇上对东宫无情,才想到这个法子的,但是并没有就想混淆皇家血脉,只是想撑着,让皇上别对东宫冷了心,等太子回来后,自然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皇帝见她招了,冷笑道:“这果然是个好计策啊,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皇后当然知道这不是好话,便道:“是、是。”
皇帝是知道皇后的,她不算是极聪明的人,能想到这种法子也是难得了,本以为是有人给她献计献策,见她承认,却有点意外。
“是那天在臣妾宫内,他们去请安的时候说起戏文,臣妾无意中听她们说起《狸猫换太子》,才忽然想到,”皇后哭道:“求皇上恕罪,臣妾是一时脂油蒙了心,但臣妾也是因为担心太子的缘故,才出此下策的。”
皇帝眼神变幻。
雨霁听到这里,心头一动。
他悄悄地退后数步,招手叫了个心腹小太监来,在耳畔如此这般低语了几句,那小太监便去了。
此刻在内殿,皇帝将怒火按捺下去。
他回头看向皇后,终于说道:“荣王陪着舒妃母子回京,却连京城的门都没进,就忙着赶去了西北。他这般奔波,无非是要去救太子回来。”
皇后愣愣地抬头。
皇帝道:“荣王对于东宫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但是你呢?你居然做这些事情,甚至还要借着这件事把脏水泼到舒妃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朕真的给你们蒙蔽了,怪罪了舒妃,让荣王知道,他会何等的心寒?他还会不会尽心竭力地去救太子?”
皇后猛然一惊。
皇帝又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是在为了太子好,还是想把他推在火坑里,再踢上一脚,唯恐他死不了呢?”
“皇上!”皇后慌了,语无伦次道:“这、这……这个臣妾是真的不知情,毕竟臣妾不知道舒妃会去,真的是那些人自作主张的。”
“可她们到底是跟随你的人!自然是知道你想什么,他们才敢做什么!奴才随主子,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皇后无法可想,只能掩面痛哭:“臣妾知错了!是臣妾一时因为太子的事情失了智,皇上饶恕臣妾吧!”
皇帝盯着她,眼中却是淡漠的倦意。
终于他缓缓道:“这两日舒妃在宫中,你安生些,别出什么纰漏。”说了这句便道:“出去吧。”
皇后一愣,含泪看向皇帝。
她本以为皇帝会发落自己,没想到居然没说别的。
微怔之后皇后心头存着侥幸,忙俯身磕头:“臣妾多谢皇上开恩,臣妾一定会好好反省。”说完之后,才起身告退了。
等到皇后去后,皇帝坐回龙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半晌,雨霁走了进来,回禀道:“皇上,舒妃娘娘带了小世子,去瑞景宫了。”
皇帝微微颔首:“舒妃很好。”停了停又叹道:“太子妃也不错。”
雨霁听了这句话,便也陪笑道:“可不是吗,舒妃娘娘宅心仁厚的,当时奴婢还劝过她,说去的话未免瓜田李下,她却仍是不顾一切的去了。太子妃也算是情真意切了,不顾身体虚弱也赶来相救……”
皇帝微微一笑,轻声道:“见惯了那些尔虞我诈,看到他们这样,倒是让朕有些不习惯呢。”
雨霁不由笑了:“奴婢也是真没想到。”
“对了,”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皇后方才说,是跟妃嫔们闲话,提起了什么《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你去派人查查,这话是谁说的。”
雨霁道:“奴婢已经派人去了。”
原来方才雨霁听见他们说起这个,叫来那小太监,就是为了此事。
皇帝知道他行事缜密,也没有格外夸赞,闭上眼睛想了半晌,问道:“荣王有消息了没有?”
雨霁道:“就算是急赶,这会儿只怕还在路上呢。”
皇帝叹道:“到了那边正是天冷飞雪的时候,难为他了。”
雨霁瞅着皇帝,想说话,到底又低了头。
皇帝却道:“你是不是想问朕,为什么就没处罚皇后?”
“奴婢不敢。”雨霁忙道。
“朕这把年纪了,想要善始善终,很不想当一个废后的皇帝,但是她所做实在是荒谬绝伦,令人无法忍受,”皇帝垂着眼皮,沉沉地说道:“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等太子跟荣王回来再说吧。”
太子陷于西北,已经弄的人心惶惶,如今最主要的就是一个“稳”字,在这个关头废后,当然不是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