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车驾在经过闹市的时候, 路人看着那整齐鲜明的仪仗, 尽数避退。
一片回避声响里, 突然有人惊叫道:“那是什么?”
很快另一人道:“是、是蛇!”
刹那间人群中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有人大叫:“蛇……蝎子……啊, 好多毒虫!救命啊!”
阑珊听到这声音, 忙掀开帘子看出去, 才看到外间路人惊慌逃窜的身影,轿子突然歪了歪。
原来是地上不知怎么,竟跑出了若干的毒蛇, 毒蝎子,乃至黑蜈蚣、大蜘蛛等物,那抬轿子的轿夫也给咬了一口, 疼痛难忍, 松开了手,其他的又惊又怕忙着躲避, 自然有些抬不稳了。
很快轿子落在地上, 外头西窗吓得跑进来:“要命, 这才过惊蛰多久, 怎么居然有这么多毒虫跑到城里来了, 还是大街上, 小舒子你千万小心别出去。”
他一边警惕地盯着脚下,一边留意窗口等各处。
外头的侍卫见情形这般诡异,忙着要过来护卫, 却有不少也给毒虫咬中的, 连声惨叫,有人拔刀欲砍,有人抬脚乱跺,只是那些蛇虫等都在脚底下,十分灵活,自然不可能防范妥善。
西窗心惊胆战,突然尖声大叫,原来有一条毒蛇从脚下探头出来,蜿蜒着似乎想要爬进来。
“我的妈呀!”西窗尖叫着,正想找东西打退,外头剑光闪烁,那蛇给斩成两段!原来是鸣瑟及时出手了。
阑珊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正在发呆,耳畔却又听见细微的嘶嘶声响。
她猛地转头,却又看到一只毛茸茸的蜘蛛,从窗口露出两只脚,每一只脚居然都有人的手指那样粗细,而且毛茸茸的,看的更加毛骨悚然。
阑珊屏住呼吸,看这蜘蛛五彩斑斓的样子,想必一定是有毒的,忙把腰间的荷包摘下来,用力甩了过去,这才将那蜘蛛打落出去。
这会儿外头已经大乱了,忽然是鸣瑟道:“什么人?!”
西窗本来害怕的不敢伸头,听到动静便大胆地嫌弃帘子,却见鸣瑟跟一个彪形大汉打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鸣瑟的动作有些迟钝,西窗仔细一看,才发现鸣瑟腿上有一点红色的血渍!在他脚边上散落着许多给截成两段的毒蛇的尸首,想必也是给蛇咬中了!
除此之外,地上跟路边各处都有许多给毒虫咬伤的军民等,远处还有人惊慌逃窜,一片狼藉。
西窗吓得把手塞进嘴里,战战兢兢的回头:“小舒子……”
却听到阑珊说道:“住手!”
这一声有些突兀,西窗不知道是怎么:“你说什么?”
谁知才一转头,却突然发现轿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人。
西窗的双眼瞪大,还未来得及惊声尖叫,阑珊又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刚才本是想对西窗下手的,却给阑珊及时制止了,此刻他半握着阑珊的脖子:“你就是舒阑珊?”
阑珊道:“我是。”
“找的就是你。”那人的手上微微用力掐中她颈间穴道。
阑珊脑中一阵昏沉,昏迷之前听到西窗骇然的叫声,阑珊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道:“别伤我的人!否则……”
还未说完,就已经晕厥过去。
镇抚司的人是最先赶到的,恰有一队锦衣卫在周围,只是他们闻讯赶来的时候,却见地上残落着许多毒蛇,蜈蚣,蜘蛛,蝎子等毒虫尸首,还有许多给咬伤中毒的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有人还在挣扎呼救。
为首的锦衣卫翻身下马冲到了中间的轿子旁,却见轿帘上还挂着一个偌大的毒蜘蛛,他屏息将蜘蛛拂去,掀开帘子!
轿子之中早就空无一人,只有半截毒蛇尸首跌在地上。
那人咽了口唾沫:“快,快派人禀告王爷……”
另一名赶来的锦衣卫道:“王爷今日不在京啊,大人怎么忘了?”
那统领脸色煞白,忙定神道:“我急糊涂了,传令下去,镇抚司里所有的缇骑尽数出动,封锁城门,严查过往车辆,再通知五城兵马司跟顺天府的人,准备挨家挨户搜索!”
等到阑珊醒来的时候,隐隐地听到哭泣的声音。
她几乎以为是梦中,还未睁开眼,试着凝神听去,仿佛是西窗的声音:“你们想做什么?不要胡来,这是我们王妃……要是她有个什么,王爷会……”
话未说完,就变成“啊”地一声惨叫。
又有个陌生的声音说:“这个人这么啰嗦,不如杀了他吧!”
阑珊一惊,猛地睁开双眼:“西窗!”
这一声惊动了外间的人,脚步声杂乱响起,依稀有人靠近过来。
阑珊定睛看去,却见是几个脸孔陌生之人:“你们……西窗呢?”
想着那句“不如杀了他”,以及先前在轿子里的危急情形,阑珊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不许伤我的人,你们想做什么只管提就行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个子比较矮的人说道:“你是舒阑珊,决异司的舒阑珊,没有错对吗?”
阑珊听他的口音好像有些奇怪,便道:“不错,我就是舒阑珊。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的人呢?”
那人看了旁边两人一眼,道:“把他带进来吧。”
有一人退出去,不多会儿果然把西窗拎了进来。
他的帽子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脸上有伤痕,身上还有血渍,阑珊的心一颤:“西窗!”
西窗一看阑珊,泪早就一涌而出:“小舒子!”才要扑过来,又给人牢牢揪住衣领。
阑珊心里一急,肚子隐隐作痛,她知道不能慌,忙又试着放缓呼吸,沉沉缓缓地反复呼吸了几次那种痛才消散。
先前那开口的矮个子盯着她的肚子,眼神复杂,看了会儿道:“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答应我们,他也不会有事。”
阑珊看着他肤色微黑的脸,以及那种古怪的神情,突然心里一动,便道:“你是女子?”
那矮个子有些意外,继而承认道:“不错,我是女人。”
阑珊皱眉:“你们……”她扫了一眼这女子跟她身后几个身形高大壮硕的男人,“你们不是中原人。难道……”
那女子坦然道:“你猜对了。我们是滇南来的。你是舒阑珊,只有你能救我们,朝廷不顾我们的死活,我们只能自己来找你。”
西窗听了这句,猛地睁大双眼:“原来你们是滇南来的人,你们莫非是想带小舒子去那里?这怎么成,她有孕在身,受不了那长途跋涉!不行!”
他听到这个又激动起来,那拎着他脖颈的男人很不耐烦:“他吵的我头疼。我能不能拧断他的脖子。”
西窗是很怕死的,但现在更怕的是这伙人把阑珊带走,便哆嗦着说:“你们趁早把王妃放回去,不然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西窗。”阑珊看出那男人脸色越发不耐烦了,便出声阻止:“等我跟这位姑娘说完。”
西窗泪眼汪汪地停了下来。
阑珊看着那女子,隐隐瞧出她好像是这些人之中的首领:“你们要带我去滇南?”
“不错。”
“朝廷不是已经派人去了吗?而且,朝廷并不是不管你们死活,只是我已经不是朝廷官员了,又有身孕,当然不便外派。”
“我们不管那些,只知道一定得是你去。”
“为什么得是我?”
“因为你是决异司的舒阑珊,只有你去,才能解决我们灭族的危机。”
“你是说……三年里村寨没有新生儿的事?”
“已经四年了!”女人的眼睛猛地睁大,眼角通红,有些声嘶力竭的:“整整四年了!村寨的老人一年年死去,却没有新生的孩子,你知不知道老人们多伤心,他们就算死了也没有闭上眼睛!”
另一个站在女人身后的彪形大汉也暴跳如雷地说道:“都是你们修那个什么水坝,在那之前我们明明都好好的,你们毁了我们的孩子跟村寨,却不管我们,哪里有这个道理!我们宁肯跟官兵血战被杀死,也不要就这样跟虫子一样糊里糊涂的死了!”
女人眼中有泪光,却望着阑珊的肚子笑了笑:“你因为有了小孩子才不能去救我们,但我们村寨的女人们却都没有小孩子,有人疯了,有人跑了,有人跳河自杀了,还有人在熬,等着朝廷派人,也等着会有奇迹出现,现在是四年了,你们要我们等多久?索性拼死一搏!”
阑珊仿佛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正在不安地动着,她伸手护在上面,尽量镇定。
又吸了一口气,阑珊徐徐道:“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可以答应你们去,但事先我要说明,我也不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朝廷上次所派的温侍郎是我的师兄,是我父亲唯一的嫡传弟子,若连他都找不到症结,我真的没有把握。”
“只要你肯去就行!”女人的眼睛里透出些许光芒。
阑珊道:“我肯去。”
西窗叫道:“小舒子!”
阑珊却又道:“但是你们不能用这种方式……这已经不在京城了是不是?”
“不错,我们已经离开京城了。因为要赶路。”
“王爷知道我丢了,一定会倾力找寻,我不能让他担心……”
女人眼神一变:“你难道想回去?这不可能!”
阑珊闭上双眼想了片刻:“好,我不回去,但是我得写一封信,你们帮我把信传回京城。”
“什么信?”女人问,然后她盯着阑珊,疾言厉色地说道:“你可不要指望在信上留下线索让荣王追上你。要真的他不许你去,就算他追了上来,我们也只能先杀了你,然后都自杀!反正已经没有了活路!大家同归于尽!”
身后的男人们面面相觑,齐齐点头。
西窗本来也存着这个念头,可听到这女人决然的几句话,一时浑身发冷,便不敢再多想了。
阑珊淡淡道:“放心,我答应了要去,就一定会践行诺言。有纸笔吗?”
她说了这句又道:“还有,我既然要去,身边断缺不了人,你们别为难西窗,还得劳烦他一路照顾我。”
女人回头吩咐了几句,身后那人就把西窗松开了。
另一个走了出去,不多会儿,拿了本子跟笔墨回来。
西窗给放开后就忙跑到阑珊身边,恨不得紧紧地将她抱住:“小舒子,你、你真的要去……可是……”
阑珊握住他的手:“别怕,没事的。”
斟酌了半晌,阑珊才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又问:“有信封吗?”
女人摇头。阑珊就又撕了一张纸写了寥寥几个字。
她写完之后,那女人接了过去,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又吩咐说:“让范先生过目,没有差错就派人送出去。”
阑珊闻言道:“等等。”
女人回头看她,阑珊道:“京内一定在四处搜寻我,你派的人不要去荣王府或者镇抚司,就送去工部门上,让杨大人转交给荣王。”
西窗诧异,女人问:“为什么?”
阑珊道:“王爷脾气不大好。去工部稳妥一些。”
女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威胁说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样,你的人还有一个在我们手上,要是不救他,他就死定了。”
阑珊的信送达工部,那送信的人只说给杨首辅,不等反应,转身就走了。
门上的人还有些迟疑,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正李尚书匆匆地来找杨时毅商议法子,见状道:“是什么?”
门上就说了,李尚书把帕子打开,一看上头的那封信,忙自己拿着跑进了正堂院。
这两天因为阑珊的事情,李尚书正也急得无头苍蝇般,不等进门就叫道:“杨大人,快来!”
杨时毅见他气喘吁吁的,忙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帕子散开,一眼看见最上面信纸背上熟悉的“杨大人”三个字。
李尚书上气不接下气地催促:“快,快看看,是阑珊的信。”
杨时毅忙打开看去,见写得是:杨大人见信如晤,阑珊有事离京一段时间,仓促不及告别,晏老处请帮我妥善隐瞒,及至义父处亦请代为安抚,阑珊一切安好,切记勿念。
另一封信拜托师兄转交给荣王殿下,多谢,拜上。
两封信都没有信封,只是折叠着,一张的背面写杨大人,另一张则什么也没写。
杨时毅犹豫了片刻,将这很短的信折起来,过了半晌又看向她给赵世禛的信。
长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似在犹豫。
李尚书呆看了半晌:“有事离京?明明是给掳劫,一切安好……这孩子是在做什么?”
他摸不着头绪,忙催促道:“你倒是快看看她给王爷的信上写得什么呀。”
杨时毅淡淡道:“你也知道是给王爷的。让我想想该怎么送去,自然不能擅自查看。”
李尚书着急:“胡说!这又没有封皮儿,而且……阑珊也没说不让咱们看,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吗?”
杨时毅兀自不动,李尚书过来把他的手推开,将给赵世禛的信抢了过去。
“五哥……”才念了一声,李尚书就咳嗽着捂住了嘴。
杨时毅皱皱眉,道:“你真是的……不过你是阑珊的义父,倒也不算太过。”
李尚书此刻已经飞快扫了一眼,闻言哼道:“行了,你也是她的师兄,都是她的长辈,怕什么?”
说着把信捧着放低,两人一起看过。
最终,杨时毅把信纸接了过来,重又轻轻合上:“我亲自去一趟北镇抚司吧。”
不料就在这句刚落,外头侍从匆匆地入内道:“大人,荣王殿下突然驾到!”
杨时毅微微扬眉,抬手示意那人退下。
李尚书道:“荣王来的这样急,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此刻外头已经有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说话间赵世禛已经从院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杨时毅才站起身来,赵世禛已经上台阶走了进来。
李尚书此刻已经拱手见礼,因为他是阑珊的义父,赵世禛也举手行礼,却没有多言,只淡淡地看向杨时毅:“那个人……”
话音未落,便看到桌上的那封信。
杨时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将那信往桌边松了松:“微臣正欲往镇抚司一行,不料殿下来的如此之快,不错,这是阑珊托我转交给殿下的亲笔信,请殿下过目吧。”
赵世禛走到桌边,喉头动了动,才将那信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