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嬷嬷并不是郑适汝自己的心腹, 却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后, 皇后不放心, 特意从宫内拨了出来给她用的, 经验最为丰富。
所以在她说要看看此物的时候, 郑适汝就下意识的觉着不太妥当了。
在那老嬷嬷拿了香囊去后, 郑适汝看看自己的手, 虽没觉着怎么样,心里却仍怪怪的,毕竟方才拿过那东西, 当即道:“打水洗手。”
宫女忙去打了温水,用肥皂仔细洗了两次。
郑适汝又叫把赵元斐带进去,好生给他敷药, 沐浴更衣等等。
等宫女带了元斐下去后, 方秀异问道:“是怎么了?难道那香囊有问题?”
宫女正跪地给她仔细擦手,郑适汝的十指纤纤, 曼妙如兰花, 她看的很满意, 遂问道:“你怎么不知道元斐带了这个东西?”
方秀异略懊恼, 左手握拳在右手掌心轻轻一捶:“我看殿下出来的时候还带了许多点心, 注意力就全在点心上, 哪里想到还有别的东西?六殿下倒也没有提。”
“他到底是小孩儿,怕是觉着好玩儿,又觉着是忘了, ”说到这里, 郑适汝突然停了停,可想了想后又道:“罢了,这件事跟你也不相干,毕竟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呢,但不管怎么样,多留点心是没有错的。”
方秀异皱眉道:“表姐,若是那香囊真的有古怪,那郑四竟然这么胆大?”
宫女们都退下了,郑适汝淡淡道:“家族大了,就像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一样,世家大族里更容易出些怪物。我一直不喜欢三房就是这个原因,不然你以为怎么三爷那么多妾,却没有一个顺利生育过孩子的呢?主母御下,有一些手段本是应该的,我也从来不管这些闲事。但是他们的手段连我都看不下去。”
方秀异有些后怕:“要真是这样,却不知她们想害的是舒阑珊,还是针对表姐你。”
郑适汝问道:“他们可知道你会带元斐过来?”
“这个应该不知道,”方秀异忖度着,“连我在出门前都不知道六殿下原本要来东宫,但也保不准他们会赌。”
郑适汝皱眉:“是元斐说来东宫的么?”
方秀异把赵元斐说困了过来睡觉的事情说了,心想小孩子心血来潮也是有的。
何况赵元斐又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郑适汝冷笑道:“按理说他们是想对姗儿下手的,毕竟姗儿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但是如果落在我手里的话,对他们来说当然也不算是坏事。”
虽然都是靖国公府的人,立场却有不同,甚至越是亲戚,越发斗的厉害。
比如郑亦云若是成了荣王妃,当然会全心全意地协助荣王向上,假如这时侯东宫的皇嗣出了问题,对郑亦云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
方秀异眉头紧锁:“都怪我做事不缜密,差点犯了大错。”
郑适汝道:“不必自责,等元斐沐浴过后我亲自问他。”
正说到这里,外头报说太子回来了,两人便停了话头。
赵元吉进来问起花嘴巴突然伤人的事情,郑适汝道:“把元斐的脸伤着了,原本是元斐身上有个香囊,里头的气味儿大概是花嘴巴不喜欢的。”
“什么香囊这么厉害,以前我常常佩戴,也不见花嘴巴怎么样。”赵元吉瞪大眼睛。
郑适汝道:“我也不清楚,已经给齐嬷嬷拿了去了,她是宫内的老人,想必知道。”
“怪道刚才看到嬷嬷匆匆出去了。”赵元吉点点头,又忙问:“是不是也惊到你了?”
郑适汝笑道:“我没事儿,倒是你进去看看元斐吧,我叫人给他上药了,回头还得让太医仔细看看,别留下疤痕之类的,风药之类的恐怕也得喝几天。”
此刻就见花嘴巴先从外头竖着尾巴跑了进来,蹲在郑适汝跟前,仰头看着她,轻轻地摇尾。
郑适汝对上花嘴巴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刹那仿佛能看懂这猫儿心里想什么一样。
方才面对元斐的时候那样剑拔弩张,现在又是这样闲适地看着她,就仿佛在跟郑适汝说:主人,我会好好守着你的。
郑适汝不由笑了,轻轻地在膝头拍了拍。
花嘴巴会意地起身往前,躬身轻轻跳到她腿上,很乖巧地趴了下来。
给郑适汝轻轻挠着下巴,便又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叫声。
赵元吉跟方秀异之前见花嘴巴进来的时候,本想把它赶出去,没想到竟是这样,太子才也放心去了。
“不用担心,”郑适汝则对方秀异道:“花嘴巴知道好歹,它先前也不是故意伤害元斐的。”
猫的嗅觉毕竟比人灵敏,或许花嘴巴年纪大了有些通灵性,又或者是它真的嗅到了那香囊里的气味不妥,所以才去反常抓挠,多半只是想把那气息之源找出来,倒不是故意伤到赵元斐的。
毕竟先前赵元斐也来过几次,花嘴巴也给他抱过,向来温顺的很。
那边赵元吉入内查看六皇子的情形,发现果然元斐的脸颊上有两道很明显的伤痕,幸亏划得不很深,应该是爪子擦过留下的痕迹。
虽然如此,仍是把赵元吉吓了一跳,又问太医如何等等。
元斐反而安抚赵元吉:“太子哥哥,我没事儿的。太医也说没有大碍。”
太医道:“殿下,宫内的规矩被猫抓狗咬了之后,要喝防风汤的,先前臣已经命人去抓药来熬了。”
赵元吉连声道:“不错不错,务必弄的妥帖。”
太子有些不安,毕竟六皇子出宫住在荣王府里,这么多日子都安安稳稳,今儿才到自己府内就受了伤。
越看那伤越是刺眼,忙又拿了药膏过来,厚厚地给赵元斐的脸上又涂了一层,直到那痕迹几乎看不出了才停手,
此时外头宫女来到:“太子妃问六殿下好了没有。”
当下赵元吉才又陪着元斐来到前头,郑适汝先端详了会儿六皇子的伤,才问道:“元斐,你把今儿去了国公府的事情,从头到尾跟皇嫂说一遍,好吗?”
赵元斐有些惴惴的:“皇嫂,我是不是闯祸了呢?”
太子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只知道元斐受了伤,又哪里肯让他委屈,才要安抚,便给郑适汝一个眼神制止了。
郑适汝才笑道:“你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能闯什么祸?只是皇嫂今儿没得空过去那府里,到底好奇,四姑娘还有三太太跟你说什么了?”
元斐想了会儿,便将去了内宅,吃果子之类告诉了,又说:“他们问最近王府里怎么样,我就说都很好,只有五哥因为太忙,常常一天到晚看不到人。”
当时就在赵元斐说了这句后,郑亦云就从梳妆匣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背对着元斐把帕子除掉,才道:“这是我先前去城外感因寺里求的,里头有符纸,还有几位安神的香草,殿下拿了回去,挂在床帐子上,会让人觉着神宁气定,还有驱邪辟凶之能呢。”
元斐很吃惊:“真的吗?”
郑亦云道:“说起来这感因寺,当初还多亏了王爷亲临才能顺利建成呢,也是有缘法的。现在香火很旺盛,据说也很灵验,满城里不少去求这个的,又能保平安,香味又好,我才特意求了两个,一个是自己挂着,这个还用过,你拿了去给王爷正好。”
元斐笑道:“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也一早去多求几个了。那我先多谢四姑娘了。”于是便收起来,正要放好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郑亦云:“上次在桃林,四姑娘说舒阑珊恐怕不利于五哥,又是怎么回事呢?”
此刻王氏见事情妥当,便满意地退了出去,剩下郑亦云故意犹豫了会儿,才对元斐道:“殿下,我知道殿下跟荣王殿下最为亲近的,是吗?”
“那是当然,从小儿是五哥护着我,教导我的。五哥对我最好了。”
郑亦云才叹道:“我的心也跟殿下一样,也都是向着荣王的,可惜有的人跟我们不同啊。”
“你指的是舒阑珊?为什么?”
“殿下你应该知道,侧妃跟太子的关系无人可比的事情吧?”
“我听说过,当初舒阑珊身份暴露,太子妃宁肯给父皇罚跪也不肯把她供出来呢。”
“正是呢,”郑亦云轻轻一叹,道:“他们的关系原本就非比寻常,上次我去东宫跟侧妃相遇,因为宫内定了我进王府的事情,她还巴巴地到跟前儿警告我,说什么荣王就是荣王,太子就是太子,就算我做了荣王妃,也要在太子妃面前乖乖的,荣王也是一样之类的话,我心想着太子是储君,王爷是臣,这样做自然是本分,但是她竟又说我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就不会放过我,竟是步步紧逼。我忖度着她的意思,这显然是一心为了太子跟太子妃,甚至不惜因此跟荣王为敌呢!所以我一直怀着忧虑,偏偏她居然又进了王府……真不知她心里想着什么。”
赵元斐皱眉听着,听到最后便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放心,她若真的有异心,是瞒不过五哥的。”
“最好如此,荣王殿下那么宠她,希望她也知道好歹罢了。”郑亦云说道。
赵元斐自然没有把后面这一段告诉郑适汝,而只说了给香囊一节。
太子起初懵懂,听郑适汝特意问起,终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如坐针毡。
郑适汝却一直的面不改色,听赵元斐说完了之后淡淡问道:“没有别的吗?”
元斐摇头,看着郑适汝问:“皇嫂,为什么嬷嬷把香囊拿走了?”
“没什么,”郑适汝笑道:“你没听太子说吗,是香囊里的香叶味道太冲了,花嘴巴不喜欢。那个就不要了,你若还想要,等我给你几个就是了。”
元斐想了想:“还是等改天得闲,我自个儿去感因寺求吧。”
郑适汝又笑了声:“元斐还惦记着这个,是真的一心为了你五哥好啊。”
赵元斐听到最后一句,圆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几分,瞬间流露些许忐忑之色。
太子却忙对郑适汝小声问道:“那东西真有问题?”
郑适汝道:“发现的早。”
赵元吉眼中透出怒色,道:“是郑家?他们想干什么?”
郑适汝咳嗽了声,跟他示意元斐还在。她便对元斐道:“你想仍在这里睡呢,还是回王府?”
赵元斐有些惶恐的:“我、我还是回王府吧。”
郑适汝便叫方秀异亲自陪着他一起出府去了。
见元斐才出门口,赵元吉就道:“你快告诉我,是不是三房那边的人,你没什么吧?”
“我是没什么,”郑适汝淡淡道:“只是我有些后悔叫齐嬷嬷把香囊拿了去,她自然是会送进宫内向母后禀报的,却不知母后将如何处置。”
“若是坐实了,自然要严惩!”
郑适汝道:“什么严惩,她这个月要进荣王府了,这会儿咱们去严惩,叫他们以为是故意坏他们好事呢,且看母后怎么应对吧……希望母后这次沉得住气。”
赵元吉却忍不住的很想冲去靖国公府大闹:“他们敢对你下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也太狠毒了!岂有此理!我岂能放过!”
“倒不是对我下手,只是阴差阳错几乎让我中招罢了。”郑适汝笑了笑。
赵元吉关心情切,此刻才回过味来:“你是说、她们要对付的是……”
“是姗儿啊。”郑适汝长吁了口气,抚着花嘴巴的毛儿,道:“殿下,你说这世事是不是很奇妙?他们想对付姗儿,却差点儿害了我,幸而花嘴巴机警,花嘴巴呢,却又是姗儿当初救下的。一饮一啄,一还一报,何等奇异。”
赵元吉先是愣怔,继而苦笑道:“你倒是淡定自若的,我可是受不了这个,我要进宫去见母后,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件事最好捅到父皇面前去,总之不能白白的就这么算了!我必要下手的人付出代价!”
郑适汝本想劝他稍安勿躁,转念一想,却并没有拦挡。
太子去后不多久方秀异也回来了,回禀说已经送了赵元斐回到王府。
郑适汝问赵世禛可在王府,却仍是在镇抚司未归。
方秀异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宫内的人往荣王府而去……表姐你说是不是为了这件?”
郑适汝道:“多半是母后已经知道了,所以要传元斐进宫去问。”
太子妃的猜测却是中了,宫中的人的确是去王府接赵元斐的。
到宫门口下车,太监陪着赵元斐向内而去。
将走到乾清宫的时候,却见一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一身锦衣,长身玉立,正是荣王赵世禛。
赵元斐一看,双眼放光,上前行礼道:“五哥!你怎么在宫里?”
荣王看着他脸上的红色抓痕:“有公务面见父皇。你是怎么弄的?”
赵元斐有些忐忑:“我、我没做什么。”
荣王眸色暗沉,但这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淡淡道:“皇后娘娘跟太子都在,好生回话……如实说就行了。”
“是,”赵元斐答应了声,才要走又回头看向荣王,终于小声问道:“五哥、我做错了?”
凤眼微垂,对上六皇子微红的双眼。
赵世禛展颜一笑,抬手在元斐的头上轻轻一揉:“别胡思乱想,去吧。”
目送元斐进殿去了,赵世禛站在殿前廊檐下,负手抬头看向远处。
鱼果然上钩了,只不过结局应该未必全如他所料。
赵元斐原本不该去东宫的,他应该进宫。
可到底为什么又特意去了东宫,赵世禛隐约有个想法,只是对一个孩子而言未免过于可怕。
但与此同时荣王又明白,元斐,不是普通的孩子。
他略站了片刻,才负手往宫门外而去。
将到午门的时候,看到有几道身影正在宫门前下车。
那是宫内紧急传召的靖国公府的人。
赵世禛唇角瞬间掠过一丝冷笑,凤眸半垂。
在他冷清淡漠的眸色之中,那些迎面走来的人,微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