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不知道赵世禛为何突然出现在东宫, 这样悄无声息, 更不知他几时出现的, 是偶然碰巧, 还是……
目光相对的刹那她仓促地垂了眸子, 避开了他凝视的眼神。
而听了赵世禛的询问, 郑亦云灵机一动, 便小声道:“回殿下,我……跟计姐姐并没有吵架,只是……”
她抬手在被打的脸颊上轻轻拢了拢, 显得有些委屈,又有些颇识大体的隐忍:“只是我说话一时不谨慎,惹了姐姐不高兴, 并没什么的。”
阑珊瞥了她一眼。
赵世禛也抬眸扫了眼郑亦云:“那你到底‘不谨慎’的说了什么?”
郑亦云一怔, 旋即小声道:“这、其实没什么别的,我不过是说, 说姐姐的运气好, 处处都有贵人扶助罢了。”
赵世禛漠然无情的凤眸瞟着她:“新婚当晚差点给烧死, 你竟说她运气好, 还是说你也盼着这样的运气?”
阑珊跟郑亦云都呆住了, 荣王殿下的嘴实在太毒了, 这不光是在咒郑亦云,简直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了。
郑亦云红了脸,又有些不安, 忙分辩道:“殿下!我当然不是说这个……”
“行了, ”赵世禛又冷笑道:“看得出你是果然不会说话,也怪不得会挨这一巴掌。打的实在不冤。”
郑亦云万没想到荣王是这样答复,越发的紧张,结结巴巴道:“殿下……”
赵世禛却不由分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她说。”
郑亦云愣了愣,竟未动作。
赵世禛眉峰微蹙:“怎么,还等另一巴掌?”
给他无情的凤眸瞟着,一股寒意从心底生出,四姑娘打了个哆嗦:“是!”她局促地行了礼,后退两步,转身匆匆去了。
阑珊见郑亦云走开,心中忐忑。
本来以为赵世禛多少会向着郑亦云,毕竟那是他未来的王妃之选,没想到竟没有。
阑珊轻声道:“殿下若无吩咐,我也告退了。”
“本王还没开口,你急什么?”赵世禛淡淡道。
阑珊勉强止步:“不知殿下想说什么?”
赵世禛哼了声,道:“你这个人,却是有意思的很,之前她说你的时候,你安安静静的,并不怎么动怒。为什么后来说起太子妃的时候,你就按捺不住了呢?莫非对你而言,太子妃比你自个儿更重要?”
阑珊的手悄然握紧。
他果然早就到了,不然的话也不会知道这些。
恐怕在郑亦云来之前就已经……
一念至此,突然想起郑适汝临去时候的那句话。
——“嘴里说着不想,我知道你是放不下的,所以……”
所以怎么样?
阑珊当时问,郑适汝却顾左右而言他了。
这是东宫,虽然荣王也常来常往,但是往这内宅来去自如,太子妃没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
难道……是郑适汝安排的?
阑珊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口中干涩,心中乱乱地想:“宜尔,你何必多此一举啊!”
赵世禛见她不回答,便道:“怎么一声不吭?我说对了么?”
阑珊暗中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静心,尽量平静的:“太子妃毕竟是郑家的人,四姑娘也是出身靖国公府,很不应该同门相残,做这种吃力扒外的行径。”
“同门相残,吃力扒外?”赵世禛笑了笑,道:“你说的真有趣,只不过也别当谁是傻子,本王知道你的意图,你无非是觉着,——这个人若进了王府,就会跟太子妃分庭抗礼,会对太子妃不敬,甚至想要……”
说到这里的时候荣王倾身往前,几乎靠近阑珊的脸:“取而代之,对不对?”
阑珊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因心慌的缘故,上半身微微后仰想要避开他,却仍是察觉那熟悉而湿润微凉的呼吸轻轻掠过脸颊,就像是春夏之交,晚雨过后的一阵湿润的风,乍暖还寒。
赵世禛说的没错,这的确是阑珊所担心的,也正是方才郑亦云话中隐隐透出来的。
所以阑珊才给了郑亦云那一巴掌,直接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
阑珊可以容忍荣王妃的位子另有其人,却不能容忍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将威胁到郑适汝!
没想到荣王居然也看的这么清楚。
阑珊闭了闭双眼:“那殿下是怎么想的?”
突然问了这句,赵世禛愣了愣。
他故意靠近说了那句话,却无端引得他自己有些失了神。
眼底所见的光景太过熟悉了,白皙柔嫩的脸颊,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修长的脖颈,以及有柔软碎发的后颈窝。
赵世禛觉着很熟悉,那日在尚书府内,手指无端弹动的感觉蓦地又出现了。
还有她身上很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撩过鼻端,在他想捉到的时候又消失不见,让他恨不得把人搂入怀中,细细地闻个够。
就在赵世禛几乎忍不住想要抬手握住那纤细的脖颈的时候,听到了阑珊的问话。
“嗯?”赵世禛斜睨。
阑珊道:“那殿下是怎么想的,可也跟四姑娘所想的一样?”她原本是垂着眼皮很是恭顺的样子,此刻便抬起双眸直视赵世禛:“想——分庭抗礼,取而代之?”
荣王眉峰皱蹙。
他觉着牙痒痒:“你是怕本王会这么做?”
阑珊立刻反问:“那殿下到底会不会这么做?”
赵世禛给她一句一句的问着,本来是他掌握主动的,可现在却好像给人逼着一样,步步追问。
这让他无端的烦躁起来。
终于他眯起双眼道:“会不会的……本王需要跟你交代吗?”
阑珊的回答非常的快速而简单:“需要。”
赵世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此刻他突然体会到了方才郑亦云那恼羞成怒的感觉,原来言语真的会逼的人失神。
阑珊道:“殿下需要给我交代。”
“凭什么?”赵世禛简直匪夷所思。
“不说算了。”阑珊失笑。
阑珊看出他绝不会乖乖地回答这个问题,当下屈了屈膝,迈步要走开。
赵世禛抬手将她挡住:“本王许你走了?”
阑珊道:“殿下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从他出现,阑珊就觉着不适,从身到心。
她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真的有血脉相连的说法,原本安安静静的那小东西居然也有些不安闹腾起来。
“吩咐倒是没有,本王只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赵世禛转头细看阑珊。
锐利的目光描绘过她的眉眼,明明是想要弃嫌的,可不知为何,眼睛都好像要定在上头无法挪动,这种感觉令他不安:“明明是你先前痴缠着本王,怎么这会儿冷若冰霜仿佛不认得一般?”
阑珊听到最后一句:“你说什么?”她突然有些发昏:“是我痴缠王爷?”
“难道不是?你不是在皇上面前亲口承认的,说是你居心不良主动接近本王,想借着本王之力庇护你,好免除你欺君之罪的吗?……怎么,莫非现在是另外找到了靠山,所以就可以翻脸不认人了?”
阑珊正竭力地想要把他看清楚,听了这一句话,耳畔似乎是雷神驾着战车,轰隆隆地疾驰而过。
是啊,她几乎都忘了。
她的确曾经在皇帝面前亲口那么说过。
只是当初之所以这样,是想着把那欺君的罪名揽到自己的身上,没想到今时今日,从赵世禛口中说出这些话。
阑珊觉着这件事情当真好笑的很。
温益卿先前只是彻底的不认识她了而已。
可是赵世禛居然……居然是这样,她倒宁肯赵世禛如温益卿一样,从头到脚当她是个陌生人而已。
阑珊直直地看着赵世禛:“你、知道的还有什么?”
“你问本王?”赵世禛疑惑。
“是啊,”阑珊笑了:“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说我……是在利用你,说我始乱终弃?”
赵世禛皱皱眉。
不等他开口,阑珊却笑着摇了摇头,也把眼中的泪轻轻甩落:“对,王爷说的都对啊,我的确是利用你而已,现在、我另有靠山,自然不需要你了。所以请王爷……不要再拦路!”
阑珊抬手要将赵世禛推开,却反而给他攥住了手腕。
“上次在李府你就这么推开了本王,有过一次还想再有第二次?”赵世禛的心跳加速,他看见阑珊落泪,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除非我主动放开,否则……”
阑珊无法再面对他,忍不住叫道:“来人!……鸣瑟!鸣瑟!”
赵世禛一怔,旋即笑道:“原来你找鸣瑟,放心,你再叫一千次,他也不会出现。”
阑珊起初以为赵世禛的意思,是指的鸣瑟惧怕他所以才避而不见,就如同上次在李府,但很快她知道不是。
“你、你把鸣瑟怎么了?”阑珊瞪大双眼看向赵世禛。
赵世禛握着她的腕子,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比上次在李府相见还要强烈百倍,让他握住了就不想要放手的感觉。
荣王忖度道:“明明是我的人,却整天跟在你的身边,叭儿狗似的不离左右,也许郑亦云说的对,你的确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们都迷惑了,西窗向着你,连鸣瑟……他从来都是六亲不认冷冷清清的性子,居然也一门心思只念着你,这样的奴才,才是真正的‘吃力扒外’,不教训教训怎么成?”
阑珊只觉着心寒齿冷:“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他在哪里!”
赵世禛道:“既然是本王的人,我要如何教训,跟你有什么相干?”
阑珊有些站不稳,脸色极快地泛白:“鸣瑟他是、是你吩咐着……留在我身边的。”
勉强说了这句,已经是泪痕满脸,阑珊道:“是你吩咐他看着我的,西窗也好,鸣瑟也好,小叶也好,都是你派他们在我身边的,你怕我出事……但是现在你居然……”
现在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而且反目成仇似的。
阑珊闭上双眼:“你若是对鸣瑟怎么样,五哥、太诛心了!”
赵世禛听她句句说着,正也心神不宁,却也发觉阑珊的脸色不大好,突然又听她那样一声唤:“你、你叫我什么?”
阑珊试着深呼吸,她想要把泪忍回去,但是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也都在这泪水之中化作乌有,只有腹痛的感觉那样鲜明。
“叫、叫大夫……”阑珊勉强说了这句,伸手握着赵世禛的手臂,身不由己往下委顿过去。
赵世禛早将她拥入怀中:“你怎么了?你……”
忽然他察觉到异样,垂眸看向阑珊身上:“你……”
阑珊倒在他的怀里,这本来是她非常依恋的地方,仿佛天地之间,没有比赵世禛的怀抱更加踏实可靠的地方了,但是现在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宛若冰窟。
阑珊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目光描绘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有泪从眼角滑入鬓中,阑珊撑着一口气,低低道:“五哥,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赵世禛怔怔地盯着她:“你叫我……”
“但是,”眉头紧锁,阑珊忍着腹痛:“但是,若这孩子有个万一,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赵世禛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阑珊打横抱起。
与此同时,从院子之外有数人极快地走了进来,为首却是太子妃郑适汝跟太子赵元吉,身后簇拥着许多宫人。
赵元吉扶着郑适汝的手,且走且劝道:“你别急,慢点儿!留神脚下……阿汝,别动气啊,千万别……”
郑适汝远远地看到了这里的情形,哪里能听到别的话:“荣王!”
不等走到跟前,郑适汝大叫了声,同时她看见赵世禛怀中的阑珊,也看清楚阑珊苍白的脸:“荣王!”
郑适汝一改素日的雍容端方,怒喝道:“是我错看了你!我真真的不该心软,更加不该给你什么机会……你、你放开姗儿!”
见没有人动,郑适汝指挥左右:“都愣着做什么?找软轿来!传太医!”
又怒喝太子:“把姗儿抱过来,别让他碰!”
赵元吉给她呵斥,只好走到跟前,他皱眉瞪着赵世禛:“她有孕在身,你做了什么?”
赵世禛哑口无言。
郑适汝道:“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你不动手,要我动手吗?”
赵元吉忙伸出双臂把阑珊抱了过来,郑适汝轻声唤道:“姗儿,姗儿你觉着怎么样?”
阑珊听见郑适汝的声音才微睁双眼:“宜尔……我的肚子,很疼……会不会有事啊?”
郑适汝的泪倾泻而出,握紧她的手:“胡说,有我在呢,没事儿!一定好好的!”
她攥着阑珊的手,要走的时候又回头看向赵世禛,咬牙低声道:“荣王!姗儿跟孩子若有个万一,我绝不会放过你!”
匆匆忙忙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赵世禛还留在原地。
直到飞雪走了进来。
“主子,鸣瑟跑了。”飞雪低着头说道。
赵世禛转头:“什么?”
飞雪咬了咬唇道:“听说舒阑珊有事,他就跟疯了似的……”
赵世禛的确是在现身之前先把鸣瑟拿下了,本来不想大动干戈,只是鸣瑟不肯跟他走。
所以才叫人绑住了他。
到了外间,留守的锦衣卫躬身垂头回禀道:“王爷,不是我们看守不力,只是、是他几乎把胳膊都拧断了。”
若是不松绑,恐怕鸣瑟要生生地把自己的双臂废了。
赵世禛看着地上点点滴滴的血,以及那带血的绳索,断开的地方是整齐的,显然是给一刀斩断的。
他仿佛能想象当时惨烈的场景。
飞雪低着头道:“是我把绳子砍断的。主子要罚就罚我吧。”
过了半天,赵世禛并没有说什么。
最后上马的时候才道:“他去了哪儿?”
飞雪摇了摇头。
赵世禛转头看向东宫门首,终于说道:“回王府!”
今日荣王出门,西窗并没跟随。
以前不管赵世禛去哪里,西窗都要紧紧跟着,鞍前马后,不带还要吃醋。
可这种情形自打回京后就改变了,整个人也不似之前一样殷勤周到,甚至学会了偷懒。
赵世禛进门的时候,西窗正趴在桌子上打盹,一个小太监在炉子旁给他烤栗子花生吃,见赵世禛脸色不对,慌忙悄悄地退了出去。
西窗正眯着眼睛打盹,寒风从外头来,他缩了缩脖子,懒洋洋地说道:“是谁长了尾巴怕夹了去,门也不知道关啊?”
冷不防给人揪着领子扯了一把,西窗猛地睁开眼睛,吓得僵直:“主、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