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越想越是高兴, 心情激动难耐, 竟不顾赵世禛怎么样, 立刻催着西窗, 叫快去找江为功来。
赵世禛本来已经抱住了人, 都准备要暖玉温香地睡下了, 突然间美人拔腿去找“别的男人”了, 愕然之际,心中的滋味真是难以描述。
又想到阑珊突然间灵光闪烁,居然是自己在旁边嘀咕了那些话引起来的, 一时居然还有些后悔莫及。
可是转念一想,阑珊因为这件事,一整天对这那张破图纸, 如果真的阴差阳错地解决了这个千古谜案, 却也算是莫大功德。
于是才叹了口气,认命地又叫西窗送了新茶上来。
不多会儿, 江为功急匆匆地来了, 就在外间见了面, 阑珊抱着那几张图纸在桌上展开了, 两个人便长篇大论地说了起来。
赵世禛原先还在旁边盯着两个人, 听他们说什么“三朝五门, 四象八卦,风水之功”,又说“‘巽’位定为紫气东来, 嘲风鸱吻必不可少”, 还什么“最难勘探到合适位置,方能万物各得以生”,起初还有些兴趣,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瞌睡。
恍恍惚惚了半晌,耳畔听到低低的语声,又像是有人在笑。
赵世禛微微睁开双眼,见是阑珊站在跟前,莞尔着看他。
荣王急忙睁开眼睛,环顾周围,不见了江为功的身影,他便问:“说完了?”
阑珊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怎么不去睡,偏坐在这里?”
难为他,这样挺拔轩昂的身量,竟靠在圈椅里睡着了。
赵世禛哼道:“这话说的,放你在外头跟男人说话?我自己在里头安睡?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倒好……真是反了你了。”
这话虽是责备,却带着浓浓的宠溺之意。
“是,殿下训斥的都对,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阑珊装模作样地躬身致歉。
赵世禛便忍不住笑了:“混账。”
阑珊上来抱住他胳膊,温声道:“快别窝在这里了,到里头睡吧。”
赵世禛慢慢起身,挪步往里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明儿穿女装吗?”
阑珊见他睡眼惺忪的还记得这件事呢,便一笑道:“穿。”
赵世禛有些意外,却笑道:“你可别哄我,我都记着呢。”
两人到里间安歇了,次日早上起来,果然飞雪抱了一套女装来了。
阿沅领了言哥儿进来,先给赵世禛见了礼,便入内同飞雪一起给阑珊梳理。
赵世禛在外头跟言哥儿闲话,见小孩子脸色微红的,便道:“你是做什么了,像是发热一样。”
言哥儿跟他熟了,也不像是先前那样怕他,便朗声道:“回王爷,之前王叔叔教我拳脚,让我每天早晨都练习,才过来之前,我刚练过呢。”
赵世禛听的惊奇:“是吗,那你也给我练一练,我看你练得好不好。”
言哥儿果然跳起来,就在地上一板一眼地打了一趟拳。
虽然小孩子动作有些笨拙,可他练的很是认真,倒是精神可嘉。
赵世禛笑道:“还不错。不过这一套拳能保你强身健体足够,可是若要成为高手,那是摸不着边儿的。”
言哥儿瞪大双眼:“王爷,您能不能教我?”
赵世禛心头咯噔一声,他才懒得应付小孩儿,只不过是因为阑珊的缘故,才格外地对言哥儿和颜悦色罢了,若要他教一个孩子,那可太为难他了。
幸而荣王殿下心思转的快,便道:“你若认真想学,本王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教你的人。”
言哥儿忙道:“我当然是认真的!”
赵世禛笑道:“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认真学武是很辛苦的。”
言哥儿正色道:“我不怕苦,我要像是王爷一样厉害,可以保护娘跟爹爹。”
赵世禛听他还以“爹爹”称呼阑珊,嗤地一笑。
当下便把鸣瑟叫了进来,吩咐道:“从今儿起,你早上教这孩子练半个时辰。”
鸣瑟垂眸,正对上言哥儿凝视的眼神,鸣瑟皱皱眉,却仍是躬身领命:“是。”
言哥儿高兴起来:“王爷,我跟着鸣瑟哥哥就能变厉害吗?”
赵世禛道:“当然。”
才说到这里,就听到里头飞雪咳嗽了声。
赵世禛回头,突然间一震。
在飞雪身旁站着的赫然正是阑珊,但是已经换了瑞草云鹤散花锦的对襟长袄,玛瑙珠子为纽,底下是石青色同瑞草纹的蜀锦幅裙,梳着简单的云髻,戴着黄金累丝团花冠。
因为阑珊坚持,脸上并没有多施脂粉,只是稍微扫了扫眉,点了点唇而已,虽然如此,却已经是绝色清丽,美不胜收,婀娜蹁跹,大有动人之态。
加上这次,荣王已经看过三次阑珊女装的样子了,但是此刻仍有种恍惚震惊之感。
第一次看见是在京城昔日的女学之中,只是简简单单的女子装束,清新俏丽的如同烂漫少女,但第二次是太子妃郑适汝着力给她打扮、出席寿宴的那会儿,却是艳妆丽容,倾国倾城,别有妖娆绝艳之感。
至于这一次,不是头一回的清水出芙蓉,也不是第二回的牡丹甲天下,却是温婉柔丽,容貌之美更在其次,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柔情万种且又温柔宁和的气质……更是打动到他心坎儿上去了。
不仅是赵世禛呆了,旁边的鸣瑟跟西窗也都不约而同有些出神。
只有言哥儿,眨巴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叫道:“爹爹!”早跑到阑珊身旁,张手将她抱住。
阑珊含笑垂头,心里却有些忐忑,她没想到言哥儿正在里间,生恐把言哥儿惊吓到,没想到言哥儿紧紧地抱着她,仰头道:“爹爹真好看!”
这一句话,立刻让阑珊的脸红了起来。
突然赵世禛咳嗽了声,竟道:“你今儿还出去吗?”
阑珊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一愣之下道:“哦,昨儿跟江大哥商议妥当了,接下来的事儿多半都交给他,我不出去的。”
赵世禛唇角微微扬起,却又及时忍住:“我也正想说呢,那今儿就留在府内好好休息吧,我……另有点事情要办,先去了。”他竟然一扬眉,转身往外走去。
阿沅等众人忙屈膝行礼,恭送王爷。
阑珊见他没头没脑扔下这两句就走了,却有些惴惴不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抬手在脸上试了试,又有些不自信起来,总不会是哪里不对他的意思,所以才这么快就去了吧?
阑珊犹豫了会儿,回头试着对阿沅道:“怪里怪气的,不如还是改换回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说道:“不要!”
竟是阿沅,西窗,飞雪,鸣瑟,异口同声。
只有言哥儿笑眯眯地说:“爹爹怎么都好看。”
这一天,阑珊果然并未出门,毕竟昨儿出去了半天,回来后又太过耗神,且跟江为功商议了半宿,她隐隐地觉着力有不支,所以不敢再冒险。
接下来的事,全是江为功一个人包揽了,他带了工部的人、又从饶州以及周围地县召集了些极有经验的监造,以及老工匠等,在短短数日内把龙王庙附近方圆六七里的地方都踏遍了,连对岸也乘船过去摸了个清。
连日里探风向,风速,水速,夜间都不得闲,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情,忙的简直吃饭休息的时候都没有。
方秀伊起初还跟着他,转了三天后便累的趴倒,于是不再坚持跟随,只是恢复过来后便时常带了人准备了吃食给江为功送饭。
这日江为功抱了一大叠纸样来知府衙门寻阑珊,同她说了这些日子来探查所得。
江为功道:“按照风向以及风力,还有你所说的地上草木泥土、甚至岩石等的情形,我又扩大了探查的范围,最终认为距离龙王庙十三里的龙须口,最为合适。”
他指了指地图上同样突起的犹如龙须的那一处地方,道:“这里的风势最为猛烈,我根据你所说的那两张百年间地形的比对,龙须口上方变化不大,下方龙须原本延伸如河的泥地却消失了不少,可见此处被风力跟河水的侵袭最厉害,正是迎风口,经过连日夜的侦测,确实如此,所以按照推算的话,假如在这个地方起造八卦阵林,风经塔阵,对于风的力道以及走向,自然会产生干扰,也相应的会对下游的龙王庙产生影响。”
听他说的确切,阑珊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江大哥你辛苦了!”
江为功道:“什么辛苦,这种辛苦再百倍也值得!若不是你窥察到诀窍,只怕再耗费百年时间,也无法找到能解决的方法。”
北风经过庐山,给挡下一部分,另一部分在山峦间激发酝酿,直扑而下。
本来这自然不是人力可能阻挡的,但是赵世禛那无心的话偏偏歪打正着,提醒了阑珊。
他们工部最擅长的的确是建房修路等等,但却也正可以利用所长,来打破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天之局。
风从庐山起,那八卦塔林便是为了破局而生,起以毒攻毒的法子。
但凡知道点风水玄学的人都知道,只要找到风水上最合适的点儿,就算是一棵树、一块石头都能起到一定的效用,何况是塔林。
引发龙王庙附近屡屡沉船人亡的,一是捉摸不定的狂风,一是河底的暗流,若是解决了其一,自然能引发相应的变化。
两人又说了半晌,阑珊问道:“起造八卦塔阵你要用岩石还是青砖?”
“当然是石塔最好,能禁得住风摧水磨。”
“还有要设置大量引雷的铜线,这样才有可能把下游聚集的雷电之力分引些过去。”
“我记着呢,还有你说的嘲风的铜像,以及鸱吻,都不会少。”
嘲风跟鸱吻都是龙之九子,嘲风是瑞兽,好险又好望,能够威慑妖魔辟邪安宅,鸱吻自也不必说了,房屋宅邸上的常客。
既然要讲究风水之功,这些自然是必不可少。
阑珊见江为功果然考虑周全,缓缓地吁了口气:“但是这工程说大不大,说小却绝不能等闲视之,一定要尽快的上报工部。”
江为功露出笃定的微笑:“正要跟你说,这些日子我摸索之中,越发觉着这工程不能耽搁,所以每天都在想写奏报的事情,先前探查到龙须口之后,我已经写了急报发回京中,希望工部能够顺利审批。”
两人商议妥当,江为功道:“我还要再去湖畔转一转。”
他说走就走,只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阑珊:“小舒……”
“嗯?还有什么事?”阑珊抬头。
犹豫了一阵,江为功终于说道:“我预感到这件事能成。但是,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觉着,你真的……是非常值得我钦敬的人。”
他因为忙碌而有些消瘦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灿烂的笑容:“能跟你认识……真是我江为功三生有幸!”
江为功虽是笑着,眼中却涌出淡淡的泪花,他向着阑珊拱手俯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才又转身出门去了!
留下阑珊在屋内,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江大哥,可知对我而言,你也是同样。”
在等待工部的回书到来之前,另有一道急报先送达到在饶州的荣王赵世禛手中。
奏报非常的简单,只有几个字,写的是:容妃病重,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