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对着那张地形图, 殚精竭虑, 不知不觉看了足有一个时辰。
期间赵世禛出去了一会儿, 等回来之后发现她还在桌前呆坐着, 赵世禛笑道:“这张图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的这么入神。”
阑珊虽看着不动, 脑中却有无数想法正如雪片飞舞, 听见赵世禛的话, 便随口应道:“神?这件事自然是跟神鬼无关。”
赵世禛吃了一惊,回头看西窗。
西窗冲着他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赵世禛嗤地笑笑, 走到阑珊身后,凑过去到鬓边轻轻亲了一下:“傻子,是走火入魔了?还不醒醒?”
阑珊若有所觉, 这才反应过来。
转头看见赵世禛笑面如画, 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赵世禛笑道:“说让你歇会儿。坐了半天了,累不累?”
阑珊看看他, 又看看外头的天色, 哑然失笑。
她才要起身, 双腿却有些麻而无力, 顿时又坐了回去。
赵世禛道:“看吧, 没见过你这样的, 工部又不给你发俸禄了,你竟还替他们卖命?”嘴里抱怨着,却俯身把阑珊轻轻抱起来, 转到里间, 放在榻上。
阑珊道:“做什么?”
赵世禛坐在床边上,替她轻轻地揉那麻了的双腿,又道:“先前总是你伺候我,现在也让本王伺候伺候小姗儿。”
阑珊不由笑了:“我怕我受不起。”
赵世禛道:“谁敢这么说?”
他的手劲适中,腿上的酸麻慢慢地舒缓消散了。
阑珊看着赵世禛近在咫尺的脸,长眉入鬓,眼角微挑,雅正清贵,又暗蕴难言的风情,越看越令人心悸,就连……替她推拿的手都十分好看。
她不由脸上微热,忙转开头去,轻声道:“多谢五哥,我已经好了。”
赵世禛瞥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就好了?我还没做什么呢……”
阑珊一愣,脸上更红了几分,便不再理他。
幸亏西窗端了一碗浓汤白玉豆进来,见状便小声道:“主子,小舒子中午也没正经吃饭,我吩咐厨下熬了这个,还有一道银鱼蒸蛋,好歹先垫吧垫吧,千万别饿着了。”
赵世禛差点儿笑了,望着西窗道:“你也算是从小跟着我的,怎么我不知道你伺候人能到这样上心的地步?”
西窗笑道:“我可不是伺候一个人呢。当然要加倍的上心。”
赵世禛接过那白玉豆浓汤,对着阑珊挑眉道:“你要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阑珊先前发了半天呆,很是费神费力,不知不觉竟饿了,便忙道:“我自己来。”又道:“五哥也吃一些。”
于是西窗才又端了一碗,见阑珊像是喜欢吃的样子,便又把一道银鱼蒸蛋,鳙鱼头烧豆腐都端了上来,除了这些,还有一碟子糖糕。
阑珊吃了半碗浓汤,些许银鱼蒸蛋,觉着滑嫩鲜美,又吃了几块豆腐,喝了两口汤。
末了,赵世禛递给她一块糖糕,吃过了后,便叫她平躺着休息会儿。
这一躺下,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待阑珊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荣王却竟不在。
西窗道:“主子像是有事情,带了几个人出去了。小舒子你是不是口渴了?饿不饿?我叫他们蒸着土鸡呢。”
阑珊笑道:“才吃了多久。倒是有些口渴。”
西窗忙给她端了一杯枸杞红枣茶,阑珊喝了两杯,才又舒了口气,问道:“江大哥现在哪里呢?”
“听说还在湖边上吹风呢。”西窗啧了声,说道:“小舒子,你听话,咱们不去蹚这趟浑水了,咱们现在又不在工部当差了,没必要去费这个心,你又有了身孕,最要紧的自然是保养。江为功长得胖,又壮实,且让他们那些男人去办,好歹是他们的本职,咱们不管了啊。”
西窗说完了道:“桌上的东西我给你收了吧?”
阑珊忙道:“别收。”
西窗转头:“你看了一天了,还要继续看?那弯弯曲曲的图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看就头疼。不行,你不能再费神。”
阑珊道:“西窗。”
见西窗站住,阑珊道:“你知道……江大哥为什么死里逃生后,还仍旧回来饶城做这件差事吗?”
西窗眨巴着眼睛:“啊?他笨呗!”
阑珊道:“不是笨,江大哥是实心的人,他是、想为我争口气。”
西窗睁大双眼,十分惊讶。
阑珊笑了笑,想到昨儿江为功的那一番话,鼻子竟有些酸楚。
虽然当初遭了那场劫难非她所愿,但是阴差阳错的能让她结交这样好的同僚,知己,却是阑珊极为庆幸之事。
江为功先前落水,漂流数日得救,是何等的艰难惊心,死而复生,本来该好好珍惜,且这差事也算是能交代了,他却仍是不肯放弃。
他素来大大咧咧的,什么甜言蜜语的话一概不会,阑珊却知道他是最为有心的人,正是为了替她着想,才这般不惧生死,奋不顾身。
之前因为晏成书所说,加上阑珊自己有了身孕,又知道这龙王庙水系的凶险,她本是心生退意,也想劝江为功放弃的,毕竟性命为重。
谁知竟听了他那么答复,却把阑珊本已经消了大半的探真究极的心志又重燃了起来!
这夜,赵世禛竟是很晚才回来。
阑珊因为下午吃了一顿,晚饭并没有吃,西窗问过赵世禛也没吃晚饭,正好给他们加一顿夜宵。
赵世禛见桌上还摆着那一张图纸,笑道:“还在看这个?我给你找另一张吧,这张看也看厌了。”
阑珊倒是没想到这点儿,那边赵世禛见她不言语,立刻叫飞雪去传命,又回身洗漱更衣。
恰好西窗传饭回来,听了这句,拍着腿道:“我的主子,这一张已经看了一整天了,你还要再弄别的,这要看到几时?”
赵世禛笑道:“她不看这个,也是胡思乱想。”
西窗气鼓鼓的,又不敢多说话,只好伺候他们吃饭,幸而阑珊吃的很好,西窗的心情才略好转了些。
吃过了饭,飞雪那边又拿了数张图纸来,其中竟有一张是前朝的,纸张都发黄略脆了。
阑珊立刻对比着看了半天,却见经年历月的,鄱阳湖周围的地形也相应的发生了大变化,比如百年前,前朝的形状跟现在不同,现在的像是狭长的葫芦,但是根据记载,数百年前这鄱阳湖却更大很多,像是个冬瓜的样子,比现在足足大了两三倍。
阑珊细看,却见龙王庙的地段,却并没有大变化过,竟还是一模一样的!
赵世禛见阑珊全神贯注的,怕她又钻进去出不来,便道:“你只管研究这湖,你也不问问我今儿去忙什么了?”
阑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图上龙王庙的位置,在心中默默地思量,闻言才惊醒了些,忙先把图纸放下:“对了,听说你忙的很,又是这么晚回来,不知是为了什么?难道有事?”
“可不是有事吗?”
说话间,因室内暖意融融,赵世禛又脱了外袍,只穿着素缎中衣,对着阑珊招了招手。
阑珊走到他身旁,赵世禛便抱在腿上,把她的发钗拔了,抚着那缎子似的长发,道:“还记得今儿在龙王庙里我问的那官银的事情吗?”
“记得,是为这个?”
“当然,”赵世禛道:“的确在龙王庙附近翻船的不少,本没什么不同,只是我问那知客的时候,他说了那么一大通,倒是让我疑心起来,所以叫锦衣卫去细查过了。”
阑珊微睁双眼:“真的有异常?”
赵世禛笑道:“若不是有异常,我怎会忙这一整天?”
其实赵世禛并没告诉阑珊的是,他的疑心不是在问了知客之后才起的。
早在先前官银出事,京城内把此事交付决异司的时候,荣王就调看过卷宗了。
只是当时不便插手,且他自己又有亟待解决的事情,所以只按下不提。这次陪着阑珊前来,却正中下怀。
早在询问知客的时候,他已经叫锦衣卫着手开始查询蛛丝马迹了,询问知客,却只是故意的打草惊蛇。
果然,那知客送别荣王之后,有些惊慌失措地坐不住,便趁着夜色离开庙里,悄悄地进了城中一户人家。
锦衣卫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入内,把两人的说话偷听了大半,继而竟人赃并获。
此事做的非常顺利,赵世禛微笑道:“他们预谋这件事很久了,毕竟在水上翻船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谋划等着官银运到,就上下勾结,把官银私自换了,船行途中,稍微懂了些手脚,便营造出船只遇难的假象。”
参与这件事的,除了龙王庙的知客外,他所联络的那户人家,却正是负责运送的监察官,另外负责乘船的船工也是给买通了的,里里外外勾结妥当,只害死了几个不知情的跟船之人。
他们自以为一切都消失在水中,神不知鬼不觉,就连先前朝廷派人调查,以及工部派了人,也都不怕,毕竟上下一心,瞒的天衣无缝。
却想不到荣王亲临,那么旁敲侧击地一问,便看出了异常。
那知客毕竟从未见过王爷之尊,早给吓得失了神,竟按捺不住去找寻同伙商议,才给锦衣卫捉了个正着。
在赵世禛回来之前,已经命人将涉案的官员,小吏,以及船工都缉拿了,这些人知道北镇抚司的厉害,一个个早就招认了,所谋吞的官银也都找回了大半。
阑珊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内,他竟雷厉风行地做了这样一件大事。
赵世禛看着阑珊诧异的样子,笑道:“你夫君是不是很能耐?老头子为了我跑到南边的事情,只怕正憋着怒呢,我把这么一大笔官银捧到他跟前,看他还能说什么?”
阑珊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果然是一件好事。”
赵世禛把她的发丝缠在手指间,道:“那也是小姗给我的福,若不是为了你我跟了来,这笔银子自然悄无声息的就给那些贼徒吞了。以后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来呢。如今这样一处理,便杜绝了这种恶行了。”
阑珊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五哥真是能干。”
赵世禛心头热热的,却又叹道:“唉,好不容易跟你这般亲密的厮守,偏偏只能干看着。”
阑珊起初不懂,对上他摇曳生辉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当下推开他,自己下了地,仍旧拿起那图纸打量。
赵世禛嗤地一笑:“你还怕羞?”不依不饶地走过去,从后将她抱住,嗅着身上的香气,不由说道:“姗儿,明儿开始,不如就换了女装吧……反正现在不比从前了。”
阑珊一愣,便假装没听见的。
赵世禛笑道:“怎么不回答?你总是这样装扮,我都要忘了你女装是什么样子了。”
见她只管盯着地形图看,赵世禛忍不住道:“我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个的确是皇上强人所难了,我甚至猜想,他之所以想建这个决异司,就是故意为难你的,哼……这本是数百年都难解决的谜题,就算交给杨时毅都未必能完成,何况你们?”
阑珊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毕竟不止他一个说过。
赵世禛拢着人,想了想又道:“杨时毅那人自然是很清醒的,也许是给皇上所命,又或者他也是想躲懒,所以才从了皇上的命令建了这决异司,他的本意应该是想给工部顶上加一块盾牌,那些难做的,难处理的棘手的问题都要给决异司去办,又或许曾存了考验你的心思……可只如今这情形却已经超出了决异司的范围,毕竟,这狂风,雷击,以及水下的激流,岂是人力所能干预的?你们总不能把风停了,让不打雷了,又或者把那水底的暗流都改变了,这恐怕只能是神仙才可以……”
阑珊苦笑道:“我难道不知道吗?所以我昨儿也想劝江大哥放弃的,但是五哥,我……不想让江大哥失望。”
赵世禛皱了皱眉:“江为功也算是做到了极点了,我本来觉着这个胖子没什么大用,却想不到小看他了,人家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看他,水里泡了那么久,依旧的精神抖擞,回头再战,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阑珊一笑,又去看图。
赵世禛在她耳畔亲了亲,又轻声说:“姗儿,夜深了,咱们先睡吧?对了……女装……”
阑珊咳嗽了声:“让我再看一会儿,五哥先睡吧。”
赵世禛不满道:“要不然让我下令,命江为功停止调查即刻回京。哼,皇上那边应该也不至于太为难。毕竟认真说起来,你们工部无非是建建房子,修修桥……顶多再造塔铺路,道观庙宇的,那才是本职,这种事情又超乎寻常,还是别操劳了。”
阑珊皱蹙着眉,虽似对着那张图,却又不像是看图,目光恍惚。
赵世禛并未察觉,只道:“最重要的当然是你,若把自己熬坏了,除了我还有谁疼?何况你又不在工部当差了,小姗,听我的话,扔了它扔了它!”
他说着伸手,不由分说将图纸扯开扔在桌上。
阑珊居然也没有动作。
赵世禛见状,才要将她抱回去,阑珊叫道:“五哥……”
“嗯?”
“你说工部只会、只会建房子修桥……”
“啊,”赵世禛答应了声,心一跳,以为她不高兴了,便解释说:“我并没有诋毁你们的意思,其实做好这些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阑珊皱着眉,轻声道:“是啊,做好这些已经是难能可贵,工部的人也只能做这些。”
赵世禛总觉着她的语气跟神情都有些不对,但自己已经解释了没有诋毁之意,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你是不是累了?”赵世禛捏着她的肩膀,温声道:“姗儿,你之前说肩膀疼,我给你揉揉怎么样?”
阑珊却不理他,只喃喃道:“建房子,造塔……道观庙宇……”
她的双眼微微眯起,注视着地图上龙王庙的位置:“这里有个庙啊。”
赵世禛给她的反常弄的心里有些发毛:“这里当然有个庙,你怎么竟像是第一次发现?咱们今儿还去过呢。”
“五哥,”阑珊抬头看向荣王,双眼有些异常的亮:“你说的对,工部的人不是神仙,只能做自己本分的事情而已,但是,如果真的做的好,未必……不能如神仙一般。”
赵世禛似懂非懂:“姗儿,你指的是什么?”
阑珊含笑看他:“我是说,我或许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