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赶到南华坊的时候, 却见门口处两个人对面站着, 彼此正在作揖。
其中一个是方秀异, 另一个果然正是阑珊。
西窗远远瞧见早忍不住赞道:“主子真是神机妙算, 怎么知道小舒子就在这里的呢?”
此刻那边儿已经寒暄完毕, 阑珊正要上车, 车旁边飞雪拉了拉她。
阑珊抬头一看, 才见到这边上停着的王府马车。
眼睛微微一亮,阑珊向着车中的赵世禛笑了笑,便迈步走了过来。
赵世禛看着她进了车中, 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还是心不在焉的,在这里看了你半天,你竟始终没看见我。”
阑珊在他对面坐了:“没想到五哥竟会跑到这里……可是有事?”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了?”
赵世禛说着便在身旁拍了拍, 阑珊见状只好起身又挪到了他身边坐着。
荣王顺势探臂将她搂入怀中, 垂眸看着问:“你都可以直接去见她了,怎么还往这里跑呢?”
“那还要装扮, 总是麻烦, 且只是来通通气, 没有别的事。”阑珊早看他身着绛红的蟒袍宫装, 此刻挨着那四爪蟒, 便问:“五哥打哪里来?”
“才出宫。”赵世禛答了这句, 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皇帝的话告诉她。
“对了,有一件事,”冷不防阑珊道:“我方才见方公子, 他焦头烂额的像是出了大事,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张皇……暗暗看他们言行,怎么好像是跟方小姐有关?难道那小妮子又惹祸了?”
赵世禛笑道:“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了?”
阑珊见他纹丝不惊:“难道五哥你知道吗?”
赵世禛淡淡说道:“方秀伊出京去了,看去的方向,她是要南下。”
“南下?”阑珊吃了一惊:“去南边儿做什么?几时走的?”
赵世禛说道:“这个丫头倒是有些鬼心思,昨儿她跟她哥哥说要去东宫住一夜,偷偷地就跑了。至于去南边做什么,大概是贪玩吧,还有正经事不成?”
“南边,南边,”阑珊念了两句,“海擎也在南边,总不会是回家吧。”
“她若是要回海擎何至于鬼鬼祟祟的。”
阑珊一拍脑门:“我糊涂了。”
“小糊涂样儿,”赵世禛不愿提别人的事情,看她的动作却深觉可爱,当即挪开她的手,在额头上亲了一下:“最近两天没见你,怎么样?”
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完全地包围了她,阑珊给额头湿润的触觉弄的心头一荡,便道:“还好。”
赵世禛轻笑:“那我们舒大人什么时候卸任?”
阑珊知道他是玩笑,便也笑道:“五哥……”
赵世禛叹了口气,把她抱的更紧了些:“我盼着你赶紧离开工部,可是现在我反而要先离京了。”
“离京?”阑珊诧异:“五哥你说什么,要去哪里?”
赵世禛才把今日在宫内皇帝的话说了一遍
阑珊听说他要往西北去,半晌没有出声。
赵世禛把她的帽子摘了下来放在一遍,又想将她的发簪也摘下好好地拢一拢那把缎子似的长发。
却担心弄的发丝凌乱给人瞧见,便只在颈间爱不释手的轻轻摩挲,道:“怎么不言语?是不愿意我去?”
阑珊道:“不是,何况皇上的命令,我又怎敢置喙。五哥去西北,我一则喜欢,一则担心。”
赵世禛想了一想:“你是觉着姚升在那里孤掌难鸣,我去会好一些。你又担心我出事,对不对?”
阑珊还没有说,他却已经把自己的心意看的这样明白。阑珊仰头看着他:“你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
赵世禛忍不住抚了她的脸,轻轻地在樱唇上吻落。
吻了片刻才说道:“你不用担心,皇上还答应我一件事……等我回来,就操办咱们的大婚。”
说到最后两个字,笑容忍不住从唇边偷跑出来:“你喜欢吗?”
阑珊听的呆了:“真的?”
赵世禛低头又亲了两下:“当然是真的。为着这个,我恨不得现在就走。”
阑珊闻言却下意识地害怕起来,情不自禁将他抱紧:“我不许你走。”
赵世禛猛然给她抱住,心也跟着跳快几分,却也知晓阑珊的心意:“我当然也舍不得离开小姗儿,还想过……不如找个借口,让你跟着我一起去。”
毕竟她是决异司的人,同行的话倒也是情理之中。
阑珊先是心头微动,继而叹了口气道:“皇上既然单跟你一个说,自然是已经想定了,就算我想去只怕都不能够。”
赵世禛垂眸:“姗儿……”
阑珊见他似有忧心之意,便问:“怎么了?”
见赵世禛欲言又止,阑珊略一定神,笑道:“你放心,我也会好好的在京内等五哥,又不会跑了。”
这话跟皇帝说的有些相似。
赵世禛不由一笑:“知道你乖了。”
阑珊见赵世禛虽然面露笑意,眉头却仍是淡淡蹙着,便伸出手指给他轻轻地舒展开,又道:“五哥要是真个儿不放心,明儿我去试试杨大人的口风,看看能不能让我跟你同行。”
赵世禛虽然喜欢,但细想想却道:“还是不用了。”
他固然舍不得阑珊,但这西北之行岂是等闲的,何况还要遇上赵元塰。带了阑珊去,自然是多了一份危险。
只是分离在即,自己的心十分不安,隐隐地担心有什么事发生。
但焉知不是因为他舍不得阑珊才格外的关心情切?
何必因为自己一己之私,把她也拉入其中,千里跋涉,置身险境呢。
于是反而拦住了阑珊,并没有让她去找杨时毅。
因知道赵世禛将要离京,当天晚上阑珊便跟阿沅说过了,只留在了王府里陪他。
这一夜的百般恩爱,自然又跟平日里其他时候不同。
阑珊怕他的虎狼之性,有时虽然想避着他些,但对这个人却是纯粹极为喜欢的。
此刻离别在即,又担心他这一行的安危,所以床笫之间就也尽量的成全他的心意,能不违拗他的就顺着些,以前不肯做的也勉为其难的为他做了。
这一场着意放纵的后果就是,直到赵世禛离京三天后,阑珊依旧有气虚体弱,不能支撑之感,因为亏了体质,又加上秋冬之际冷暖不定,不免给风寒趁虚而入,咳嗽着病了起来。
养了有半个多月,这场病才渐渐地好了。
期间,阑珊趁着休沐时候,也跟郑适汝见过了几次。
郑适汝见她又像是瘦了几分,很是不快,幸而阑珊跟她说了自己的打算,等鄱阳湖跟西北的事情大局定了,自己就从工部卸任。
太子妃听了这话,才跟赵世禛一样转怒为喜。
郑适汝自然也盼着阑珊好生的在家里保养,最好别干这些劳心劳力的活儿。
到那时候,她的闺中自然也就多了一个无话不说的密友,想一想就觉着高兴。
太子妃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呢。”
原来自从上回领了阑珊进宫了那趟,此后皇后多次跟郑适汝念叨,说是多日不见阿衍之类的话,让郑适汝带阑珊进宫。
郑适汝只说阑珊不惯于见人,替她遮掩过去。
皇后虽不信“郑衍”真的羞于见人,但她却怀疑是郑适汝故意不带阑珊进宫。
毕竟皇后有一点心病。
上回皇后因见了阑珊心生欢喜,此后就跟赵元吉说了要纳“郑衍”的事情。
太子殿下听了后觉着诧异,他却没想到母后会有这种想法。
虽然“郑衍”的确是稀世之姿,但赵元吉仍是未曾轻易答应,只笑说道:“母后,我看这件事还是罢了,衍儿的事情,太子妃很是操心,她又疼衍儿,若想留她在东宫,自然不必母后跟我动念,太子妃早就为我谋划了。”
“衍儿的品貌很不输给太子妃,她自然未必肯把衍儿放在身边分宠,”皇后听了这话自是不太喜欢:“我却很喜欢衍儿,且她的性情看着也和软的很多,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不动心?你若是不开口可就错过了。”
赵元吉想了会儿:“还是罢了。如今老五开了口,我自然不能再跟他争,叫父皇知道了也不好看,恐怕还会觉着我风流贪婪。”
这句倒是有理,皇后才摁下了这想头儿。
郑适汝却没跟阑珊提皇后有异心的事,只说皇后问起她,催着带她进宫等话。
两人说了会儿,不免又提起方秀伊来。
阑珊就问找到了没有,郑适汝很气恼:“不要提那个臭丫头实在是惯坏了……先前因为她总是冒充她哥哥在外头招摇撞骗,做出多少事来,所以我教训了她一顿,想着尽快的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不料她知道后竟不愿意,跟她哥哥大吵了一架后竟找机会离家出走。”
阑珊忙道:“你别生气,且想想怎么快些的找回来。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小心流落在外多有不妥。”
“她虽是女孩子,鬼心眼儿多着呢,之前在海擎简直是地方一霸,让她吃点亏倒好。”郑适汝恨恨地说了这句,又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了人,方家也派了人去追了。就是不知她往南边去做什么……”
把此事按下,郑适汝又对阑珊道:“我最近在挑衣裳样子,绸缎布料,还有首饰之类的,你什么时候得空跟我一起掌掌眼。”
“你弄那些做什么?”阑珊还呆呆的。
郑适汝笑道:“我难道是自己要用吗?当然是为了你。”
这些日子郑适汝也听说了,皇上命钦天监合八字,给荣王择大婚的吉日。
郑适汝不免又拿这件事开起了玩笑,阑珊在口舌上每每抵不过她,何况是在这件事上,只是给她说的羞红了脸颊。
眼见的将进冬月,按照行程,赵世禛一行人已经抵达西北死亡之谷,却有消息先从南边传了回来。
原来江为功自打到了鄱阳湖后,先把先前的案卷翻查了一遍,又亲自带人去湖边以及湖上侦查过。
当地向导指着前方龙王庙的方向水域:“大人,就是那里,过往船只但凡经过那片水域的,十有八/九都会出事,连我们本地的船都不敢靠近。”
江为功此行也带了几个工部极有经验的潜水好手,安排了几个让下水查看。
那些水工装备妥当,潜入湖中,半晌陆陆续续浮了上来。
多数一无所获,只说湖底的淤泥极厚,而且光线太差难以寻觅,只有一个潜水工捡了一块破碎的船板上来。
本来想换一批下水,不料却见前方湖面上滑过一条水线,当地的向导慌的忙道:“快上船,那是水神出现了!”
顿时之间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工部水工也魂飞魄散,急忙翻身爬上了船。
大家定睛看去,却见前方水面露出了一线似是鱼背,又像是什么别的水怪之类的生物,只出现了一刻就消失不见了。
江为功也是魂不附体,忙问到底是怎么样。本地人才说了缘故,原来这片水域常常有许多的水族生物出现,而且个头极大,有巨鱼甚至可以轻易地掀翻船只,当地人把这些水族生物统称为水神,每年还要投放鸡鸭等作为供品进献。
又有向导小声说道:“大人,这些水神很是凶猛,有时候……撞翻船只后还会吞噬人呢。”
江为功才到,就得知这么骇人听闻之事,简直头大。
但他毕竟是奉旨而来,又是决异司经手的第一件事,自然不会因而缩颈,是以又考察了两天后,决定乘船靠近龙王庙水域附近再查看一下。
谁知就在江为功一行人的船才到那片禁忌水域的时候,湖面上突然间便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直冲而来,像是被惹怒了神明大展神威,船中众人大惊失色,忙奋力往回划船,却仍是晚了,那狂风拍打着船,猛然将船只掀翻!
此刻岸上也有等候的官员跟侍从们,见状大惊,可情形甚是恶劣,又不敢轻易下水施救。
终于大概一刻钟后,那阵肆虐的狂风突然之间消失无踪,湖面上飘着些许船只残骸,也有人还在水里挣扎呼救。
当下才忙派人去救援,随行的失踪三人,伤了五六人,还有几个精通水性的自行游了上岸,但是找来找去,却并没有找到江大人!
又搜索了两天,仍旧不见江为功的踪影,一时之间跟随的工部众人心都凉了!
于是不敢怠慢,便发了紧急奏报进京。
在决异司中,阑珊看着递送的急报,眼前一阵阵发黑。
其他众人围上来便问江为功如何,阑珊竟无法开口。
正在气氛沉重的时候,外头侍从匆匆而来:“大人,宫内来人了!快快迎接!”
阑珊一愣。
宫内时常也派人来工部,只不过一向是去正堂院的,这还是第一次直接来找她。
当下忙起身整衣迎接,才出正厅,就见一位公公迎面而来,却是之前见过的金公公。
阑珊忙行礼迎接,那金公公上台阶,笑对阑珊道:“皇上有口谕,舒大人请接。”
见她跪了,金公公才道:“宣工部决异司舒阑珊即刻进宫觐见。”
阑珊接旨,金公公略俯身亲自扶她起来:“舒大人,请吧。”
飞雪陪着阑珊出门,进了车中后便道:“皇上突然召见,不知为了什么事。”
阑珊忖度道:“应该是问鄱阳湖的事吧,宫内自然也得了信儿。”
“那怎么绕过了杨大人呢?”飞雪皱眉:“我总觉着有些不安……等会儿进了宫见到皇上,你可务必要小心应对!”
阑珊满心都是江为功的生死,忧心忡忡的,心想多半皇帝是问罪或者别的,那倒是其次了。
当下回答:“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直到进了宫,小太监领着往乾清宫而去,到了殿前,突然发现门外跪着一行人。
阑珊起初并没看清楚,多看了两眼,眼睛便直了。
那些明明都是东宫的人,而跪在最前方的为首的一个,却是郑适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