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飞雪回过神来, 发现身边站着的, 却是温郎中。
对上温益卿讳莫如深的眼神, 飞雪正要走开, 却听温益卿笑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 忆相逢……哈哈哈……”并未念完,就化成一声轻笑。
他迈步往街外走去,孤零零的一个人。
公主府的那些人面面相觑, 直到此刻才忙又追了过去,可到底是拗不过温益卿。
陆管事跟金侍卫等跟了会子,无功而返, 只好先回公主府禀告华珍公主。
一个是孑然只身而行, 阑珊那边却是另有一番情态。
几乎是一上车,阑珊就给赵世禛推在了车壁上吻住了。
还是荣王殿下的风格, 突如其来不由分说。
末了, 赵世禛特意在她的唇上咬了一下, 低低说道:“你刚才是怎么样?”
阑珊大口大口地呼吸, 确认自己不会晕厥:“我、我怕殿下生气。”
他垂着凤眸仔细盯着阑珊:“本王为何生气?”
“殿下知道。”
“不知道……”
她停了一停, 才又低低地说:“知道的。”
“又开始犟嘴了?才乖巧了那么一会儿。”赵世禛凑过来, 故技重施。
马车不疾不徐地往前而行,马蹄声得得,车轮声却很轻, 渐渐地外头有人声鼎沸, 又有人声消退。
阑珊在他怀中也像是浮浮沉沉,昏昏醒醒,天生人间轮番转换。
这是赵世禛才有的手段。
让她曾痛恨恐惧,如今却也甘心的沉溺其中。
她像是一片桑叶,而荣王殿下就是那啃噬着桑叶的蚕宝宝,细细密密,发出令人骨酥筋软的声响,迟早会给他啃吃干净,可是……
她只怕是这世上,最心甘情愿的一片桑叶了。
赵世禛的声音在耳畔半暖半润地响起:“又想什么呢?就这么不专心?”
阑珊睁开双眼:“想殿下。”
“学乖了?”赵世禛哑然失笑,想起上次马车内的情形,“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就学的这样乖巧,倒是让本王有些……”
阑珊见他欲言又止,却也想起了上次的事。
当下忙扶着他的肩头坐直了些。
身上又有些软哒哒的没有什么力气,真怀疑荣王殿下有什么采阴补阳的妖法。
官袍都给他揉搓的不像样子。
阑珊急忙拉了拉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襟,头顶的帽子都歪的摇摇欲坠,忙又戴的端正。
赵世禛看她忙的不可开交,似笑非笑道:“做这些无用的干什么,一会儿仍是要乱的。”
阑珊脸上一热:“殿下……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阑珊鼓足勇气问道:“殿下上次,为什么会不高兴?”
“什么?哪儿不高兴了?”赵世禛疑惑。
“就是、你没说什么话就下车了……”
果然一提这个,赵世禛的脸色有些不自在,然后他又咳嗽了声,道:“本王不是告诉过你,得闲就去找你吗?哪里没说话了?”
阑珊认为不是自己多心,当时赵世禛的反应的确不对。
往日她百般躲避,他还不依不饶呢,雨夜在王府的时候,她亲来亲来没碰到他,他反而按捺不住。
可为什么,马车里自己好不容易主动了一回,他竟是那个平静如水的反应。
平静到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阑珊摇头,突然低低说道:“我、我以前没有那样过……”
这句话对赵世禛而言却又是突如其来:“以前?”
阑珊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双手:“真的、是第一次……”
第一次主动去亲一个男人。
“第一次?”赵世禛失笑,然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以为那时候本王、”他有些不能置信,难以置信地看着阑珊,“本王是因为你主动而不高兴?”
“那不然呢?”当时她的心都凉了。
赵世禛盯着她忐忑的脸色:“本王、喜欢还来不及呢。”
“真的?”
阑珊抬头,对上面前他凝视的眼神,这双眸子里有灿若星辰的光芒,这让她想起在太平镇,她仰头看到楼上那人的时候。
那会儿她以为是天上的神祗似的清冷可怕人,如今正如凝视珍宝似的眼神在看着她。
“真的。”赵世禛轻声一叹。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当时他的反应也的确反常。
而赵世禛不敢告诉阑珊理由。
他急于得到的东西,突然就呈现在眼前,阑珊猝不及防的告白,简直击中了他的心。
让向来运筹帷幄如他,居然也慌了阵脚。
就像是两军对垒,他准备了无数招数,无数计策,并打算耗上太长太长的时间去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但是对方突然在阵前跪倒献上了诚意。
反而把他吓到了。
她的心意是稀世至宝,太过珍贵而沉重,就这么没有预兆的就递了过来。
而他向来于轻佻风流中玩转一切,仿佛胜券在握进退自如,却没想到会给她反将了一军。
荣王殿下怎么好意思告诉阑珊,那是他慌了,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落荒而逃”。
将阑珊轻轻地搂入怀中,细细地嗅着她颈间香气:“真的,真的……很喜欢小舒。”
声音越来越低,却沁入她的五脏六腑。
阑珊垂首,只能小声地叮嘱:“殿下轻点。”她还惦记着不能留下痕迹。
赵世禛低低笑了两声,耳畔响起衣裳簌簌的响动。
阑珊终于惊动:“别!不行。”
赵世禛道:“怎么不行?本王很想小舒,小舒不想本王吗?”
一旦用情,赵世禛的声音便动听到令人无法拒绝。
阑珊甘心认输,她的对手太高明,她简直没有跟之匹敌的能力,却仍是保持一丝清醒:“别在车上。”
“那去哪里,回王府么?”赵世禛笑问。
“不,不……”阑珊应了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竟说道:“殿下!去我家里吧。”
赵世禛的手势蓦地僵住了:“你说什么?”
“去我家好么?”阑珊的眼睛里透出微光,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赵世禛打量着她,欲言又止,到最后才脸色古怪的说道:“小舒……本王真的要对你另眼相看了,没想到你竟、比本王还胆大。”
“嗯?”阑珊还在忖度事情,一时没留意他说什么。
他心旷神怡,忘乎所以的不由道:“你知不知道,上回从郊外回来第一次去你家,本王就想跟你在那间房里……”
“什么?”阑珊有些呆。
他正胡思乱想的说着,却发现阑珊的脸色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赵世禛急忙给自己来了一个大转弯,忙恢复清醒盯着阑珊:“你叫本王去你家做什么?”
“嗯,去了就知道……这次不会让殿下失望的、应该不会的。”
阑珊偷偷一笑,主动地往他肩头靠了靠。
关于阑珊的几乎所有,飞雪都会禀知赵世禛,但是唯独那龙纹甲的事情,飞雪因为知道这是“惊喜”,也知道自己若提前说了,怕就没了那个味道。
何况还有“荷包”的前车之鉴。
因此飞雪并没有透露半分。
赵世禛满腹疑惑,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本来吩咐车夫回荣王府的,可见阑珊如此喜欢地主动邀约,只好出声让改道。
“你最好别让本王失望,不然,要叫你加倍偿还。”他略有点不甘心地哼了声,可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又凑了过去,“管你怎么样,好歹先得些利息!”
春天的傍晚,风都和暖温情了几分,醺人欲醉。
马车在家门口停住的时候,已经有了薄薄的暮色,在下车之前,阑珊反复地把嘴唇擦拭了许多遍。
看的赵世禛忍不住出声:“本来没怎么,你这般胡揉乱搓的都弄坏了。”
阑珊急忙停手,又去整理衣裳,帽子。
赵世禛笑道:“有趣,小舒这样倒像是做贼心虚,是因为怕跟本王偷/情……给你家娘子发现蛛丝马迹吗?”
他的口吻充满了戏谑轻佻,阑珊却不由地又红了脸,忙道:“殿下!不要玩笑!”
赵世禛哼了声:“他们迟早晚是会知道的。”
阑珊正要下车,闻言踌躇片刻,回头说道:“至少不是现在。”
赵世禛一怔,她已经先下车去了。
荣王殿下跟着下地,心里却还想着她那句话。此刻阑珊才醒悟他竟是只身一人,左右打量了会儿:“殿下的侍从呢?”
“今日是自己出来的。”他是从镇抚司单人匹马跑了出来,西窗都不知道。
阑珊犹豫道:“西窗也没跟着,谁伺候殿下?”
“有你还不够么?”
此刻里头听见车响,早有脚步声迎了出来。阑珊兀自在想他独自出行的事:“待会儿让王大哥去王府一趟,通知他们来接殿下吧?”
“你这不怕张扬了?”赵世禛低头瞅着她。
正在这时侯,言哥儿叫着打开门跑了出来。
赵世禛瞥见这孩子,便抬了头,脸色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冷淡淡。
言哥儿也没想到阑珊会跟王爷一块儿回来,急忙止步后退,跪地又磕个头:“参见殿下。”
赵世禛才忍不住笑了:“你……这儿子倒是挺知礼啊。”
阑珊道:“应该的应该的。”忙进去叫言哥儿起来:“跟你娘说说王爷到了,叫她出来行礼,你王叔叔回来了吗?”
言哥儿答应了,又道:“王叔叔已经回来了,在后院里劈柴呢。”说着撒腿去找阿沅了。
阑珊见他跑了,却才想起飞雪,她吃惊地回头,有些担心:“小叶没有回来?”
赵世禛淡淡道:“不用管,待会儿就回来了。”
还没到屋门,阿沅跟王鹏就一前一后出来了,也忙都跪了一跪。
赵世禛懒懒倦倦地说道:“熟门熟路的了,不用行大礼,都起来吧。”
他又闻到灶下传来的味道,便道:“快去吧,做饭如同打仗,火候要好好控制,离不了人,别把晚饭烧坏了。”
阿沅听他言语风趣,也松了口气:“多谢殿下。”这才退了。
赵世禛又看王鹏:“你在劈柴?”
“是,殿下。”
“劈完了吗?”
“还剩一两块。”
“赶紧去继续,多劈几块,这里都是些妇……都是些妇孺跟手无缚鸡之力的,全靠你了。”
王鹏权当是夸奖自己,立刻挺胸道:“王爷放心,家里的力气活都是我干,挑水劈柴,当然不能劳累了阿沅娘子,言哥儿又小。小舒嘛,一看就不是个能提能挑的。”
“啰嗦,赶紧去!”赵世禛却没心思听他多话,不由分说赶了王鹏去了。
只剩下言哥儿还在面前碍眼。
赵世禛一时不好意思喷一个孩子,就假装没看见他,只对阑珊道:“你巴巴地叫了本王来,到底卖什么关子?还不快快揭晓。”
因为那龙纹甲毕竟是皇上御赐的,十分贵重,阑珊便放在了自己的睡房之中,当下道:“请殿下稍候,我去拿。”
赵世禛道:“拿什么?”
“拿……”阑珊抿嘴一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殿下。”
赵世禛疑惑:“什么东西?放在哪里?”
“在卧房里,容我去取。”
赵世禛眼珠一动:“不必这么麻烦,你带本王过去瞧瞧就是了。”
阑珊别无他念,一心献宝,听他这么一说便欣然听从,当下起身往外。
赵世禛见言哥儿歪头偷偷地打量两人,又见桌上放着许多书册本子,便扭头问道:“你字儿写完了吗?”
“回王爷,还没有。”
“赶紧写去,小孩子不多看多读,长大了会没出息。”
“是,王爷。”言哥儿认认真真的答应了,果然就留在了堂屋里。
赵世禛瞧这孩子倒是很乖巧听话,才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阑珊道:“殿下这般关心言哥儿的学业,他的字其实写得挺不错的,殿下看过就知道。”
“关心?”赵世禛撇嘴,哼道,“本王为什么要看一个孩子的字,有什么可看的。”
阑珊本见他一本正经地督促言哥儿看书写字,所以才搭讪了这句,没想到好像又说错了。
当下只是领着他去卧房了事。
推开卧房的门,先请赵世禛入内,自己才也跟着走了进去。
谁知才进门,就给站在门口的赵世禛拦腰抱住。
阑珊吓得道:“殿下不要闹,我要拿东西给殿下呢。”
赵世禛道:“什么东西,比得上小舒?”一边抱紧她,一边在颈间细嗅,那份蠢动心意更加无法按捺。
阑珊有些不安起来,这才想起方才他看似不经意的,其实把王鹏言哥儿都支开了。
“殿下……”阑珊不敢高声,又怕有人来:“别闹了。这不是玩闹的地方。”
“是你们‘夫妻’安寝的地方,”赵世禛盯着她,低低道,“上次来就知道,你可知道上回……”
从上次来这里,他心中就冒出一个邪恶的想法。
只是因为当时的气氛太过于纯良而平和,竟让他下不了手,只是在心里按捺着而已。
如今春夜正好,静静悄悄的,也滋长了他心中那份渴慕。
“小舒,”赵世禛低低唤着,“什么时候,本王跟你就在这里……”
阑珊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也想起他马车内那些话,当下浑身猛然一震:“殿下!”
赵世禛口渴的很,又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吃掉:“嗯?”
阑珊发抖道:“我、我真的有东西给殿下,你看了就知道……”
赵世禛轻吻着她的脸颊:“除了小舒,别的本王不稀罕。”
这会儿外头传来说话的响动,像是阿沅在跟谁说什么。
阑珊更加紧张,浑身绷紧,一动也不敢动。
赵世禛见她怕的僵住,略凝神听了听外头,就知道是飞雪回来,阿沅正在跟她说话,两人都并没有想要过来的意思。
“殿下……”阑珊自然不知道,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求你了!”
看阑珊这样紧张的样子,赵世禛不由更加心动,便故意道:“要本王停手也使得,你得答应……”
“答应什么?”
“下次,到王府……”他低低密密地在耳畔说了几句。
这屋内没有点灯,外头夜色开始降临,室内的光线当然更加暗淡。
赵世禛却发现阑珊的脸上又红了几分,然后她的长睫轻颤,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答了声“嗯”。
赵世禛又轻轻亲了她一下,这才松手。
阑珊忙往前几步,手扶着桌子站稳。
她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房门外,确信没有人进来,才又轻轻地松了口气。
赵世禛却好整以暇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又去南锣集市上买了点儿可占便宜的东西?”
阑珊回头,似恼似怪地瞥了他一眼。
赵世禛笑道:“你别这么看本王,会叫人忍不住。”
阑珊生恐他当真,忙又转头,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把那个东西藏到了哪里。
她走到床边上,蹲下身子,把那个盒子从床底下用力往外拉。
但她才给赵世禛吓得不轻,力气更小了几分,那紫檀木的盒子竟然纹丝没动。
赵世禛看的好笑,便走到她身后,偏不挪开,俯身几乎将她拢在了怀中,双臂将盒子一握,轻而易举地搬了出阿里。
“这么沉?”赵世禛毕竟是皇室中人,一看这盒子的做工,图案,脸色变了:“这是宫内的东西?!”
此刻才有些惊讶之色,他转头看向阑珊。
阑珊也总算松了口气:“是给殿下的,劳烦殿下自己打开吧。”
赵世禛喉头明显的一动。
他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皇上召见阑珊进宫,阑珊如何在皇帝面前替他求情,这些种种,荣王殿下自然清楚。
皇帝赏赐阑珊,她在庆德殿挑来挑去的,选中了一样东西。
赵世禛也知情。
可是他从来想不到,这样东西,会落在自己头上。
就算是这一会儿,笃定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在打开之前,却仍是未敢全信。
赵世禛深深看了阑珊一眼,终于探臂把盒子打开。
黄色的绸缎端端正正地覆盖在上面,赵世禛将缎子一把掀起。
底下,那袭金黄//色的龙纹甲便静静地躺在那里,安静睡了不知多少年的软甲,金黄的光芒在暗室中显得柔和而温暖,可看似柔软轻薄,实则能抵御刀砍斧劈,又仿佛是世间最坚硬的东西。
赵世禛抓起龙纹甲抖开。
若非是贴身内着的衣物,看着倒是不折不扣的甲胄形制,上身直到臂弯处,下面则仅能覆盖大腿,一来护住了身上大部分要害之处,二来也便于穿着之人可以自由活动不受限制,毕竟龙纹甲看似是软,其实却是软中带硬的。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制成龙纹甲的材料极为珍贵,所得有限,如今他们手中这件,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了。
可赵世禛虽不知道这龙纹甲的来历,对这物却很不陌生。
据说,当时地方发现此物的时候,是用青铜制的匣子盛着的。
翰林院的几位耆老费了点劲儿,才从那青铜匣子上认出了“龙纹甲”三个字。
是以命名。
后来进献宫内的时候,皇帝曾想把这东西赏赐给皇子。
但毕竟僧多粥少,而且此物看着又像是古物,盛着的匣子又非凡器,且偏带一个“龙”字,倒是不可轻易赐予,免得引发不必要的猜疑。
因此就收了起来。
却想不到,这东西转了一大圈儿,竟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赵世禛突然又想起那天在马车内,突然给阑珊告白时候那种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
他突然庆幸这会儿天色已黑,室内光线阴暗,所以阑珊该看不见他的脸色变化,以及……
“这是、给本王的?”半晌,赵世禛终于开口。
阑珊看他只管盯着打量,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毕竟赵世禛的性情难测,虽然这龙纹甲是御赐,可荣王殿下到底看不看在眼里,谁也不知道。
当下忙道:“是啊,殿下、殿下喜欢吗?”
赵世禛的喉头又动了动,片刻才说:“喜欢。”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简单的两个字,他费了多大劲才说了出口。
也只有赵世禛自己知道,此刻他的眼睛里……像是浸了什么,水汽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