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升听阑珊说要回家, 满腔的兴奋像是给泼了一桶冷水。
“小舒……哪里就这么着急了?”他还试图拦阻。
但阑珊原本就想回家, 只是碍于姚升面子又加上不放心圣孝塔这边, 如今总算解决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便执意要回。
姚升知道她聪敏过人, 一力阻拦的话, 只怕给她先瞧出蹊跷。
当下把心一横, 吩咐底下人好生把犯人押回大理寺,嘱咐各种事宜,自己便要陪阑珊往回。
阑珊有些诧异:“姚大哥, 事情都完结了,你还得留下来处置后续吧,跟我走做什么?”
这若是平时, 姚升当然早扑着凶犯去了。
但如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姚寺正只能选择她舒阑珊。
“这个嘛,好歹捉到凶手, 我也得喘口气不是?”姚升故作轻松的, “对了, 今儿王鹏没去大理寺, 我倒要去看看他偷什么懒。”终于找到了个完美的理由。
“啊?王大哥怎么没去?”阑珊疑惑:“是不是有事?”
“你别担心, 他昨儿跟我说有些咳嗽, 说是受了点风寒,所以要在家里调养一日。”姚升随口胡说,其实今儿王鹏的确不在大理寺, 可当然也不是在家偷什么懒。
阑珊失笑:“王大哥都能病了?风寒?可别过给阿沅跟言哥儿。”
“你听他说呢, 我看他就是偷懒故意找的借口。”
“不不,王大哥很喜欢大理寺的差事,绝不会想偷懒的。”
“呃……人嘛,总有不得劲的时候,就像是女人一个月总也有那么几天,你说是吧?”
阑珊嗤地笑了。
姚升身上一阵阵燥热,习惯于虚与委蛇的他,生平第一次发现,扯谎居然这么艰难,说了一个谎言,就扯出一串来。
直到看阑珊笑了,才总算松了口气。
路上,姚升提心吊胆的,只暗暗祈念荣王殿下那边有了进展。
阑珊坐在车中,闭眸不语,过了半晌才又掀开车帘问道:“姚大哥,你说着非乐是什么来头?”
姚升满心都是她家里的事情,突然给她一问,愣了愣:“这个……还不知道,等审讯了后只怕才清楚呢。”
阑珊皱眉道:“这个人犯案之后,本可以逃之夭夭的,他居然这样大胆,还留在寺内。”
姚升想了想,笑道:“小舒,我想这有个理由。一来,这非乐自以为妙计无双,世间不会有人窥破他做的手脚,所以才大胆留下不逃。至于另一个原因更简单了,他不逃的话,一时半会儿无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可若他逃了,大家自然就知道他有可疑了。而他精心设计的所谓‘火龙绕塔’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你说是吧?”
阑珊恍然:“的确有理,还是姚大哥洞察透彻。”
姚升揣着手笑说:“再奸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小舒的双眼啊。”
他说笑了这句,蓦地又想起阿沅跟言哥儿的事,那笑容就如冰雪消融了。
姚升沉默地看向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间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马车走的再慢一些。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念给神明听见了,前方突然一阵哄闹,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阑珊忙问:“怎么了?”
姚升道:“你别动,我看看再说。”
他右手摁着腰间刀柄,放眼往前看,却正好看见人群中有道身影才要跃起,却给一把摁了下去!
而且不止是这一个地方,倒像是三四个地方都有相似的骚乱。
这阵势居然有点像是埋伏!除了这伏击的人都没有机会出手就给盯上了!
姚升暗觉惊疑,京城的治安向来不错,怎么今儿如此怪异。
最奇怪的是,虽看似有人合伙闹事,但闹事的人却又立刻给人制住了,那些出手的人动作利落果断,很有官差风范,却比官差手法高明百倍。
姚升瞧出蹊跷,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询问是哪个衙门在办什么差事,正在此刻,其中一个给押着双臂的黑衣人仓促抬头,恶狠狠的目光竟是瞪向马车这边!
姚升心头一惊,立刻熄了上前的心,反而往马车旁靠了靠。
但是姚升并没有出手的机会,因为在电光火石间,这场怪异的骚动就已经给镇压于无形了。
百姓们见无事,便依旧行走如故,马车也得以继续往前。
阑珊在车中看不真切,只是打量。
姚升摁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没事儿,像是顺天府在缉拿盗贼,已经把人拿下了。”
“光天化日的,盗贼这样猖狂?”阑珊问道。
“是啊,总有些不怕死的。”姚升一笑。
马车停在家门口,姚升翻身下马,扶着阑珊落地。
阑珊把靴子上的泥在门口抖了抖,上前推门。
门应声而开。
阑珊略觉异样,里外似乎太安静了:“咦,难道不在家吗,是不是去买菜了。”她扬声叫道:“阿沅?阿沅!”
姚升跟在身后,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雷上。
阑珊进了正屋,跑到自己屋内,有些失望的:“好像没在家。”
“王大哥?”她又叫了几声王鹏,没有回应,过去王鹏屋内瞧瞧,自然也是不在的,而且被褥等都很整齐。
“怎么王大哥也不在。”阑珊皱眉。
姚升在门口咳嗽了声:“这会不会、是去买菜了,又或者是因为王鹏病的厉害,陪着去看大夫了呢?”
“哦,有可能。”阑珊笑笑:“我昨晚上没回来,很不习惯,又做了个噩梦就疑神疑鬼的,总觉着眼皮都跳,姚大哥你先坐会儿,咱们等一等……对了,我去烧点水咱们喝茶。”
姚升见她并不疑心,暗暗地吐了口气。
阑珊去厨下舀水,才拿起水瓢,目光一转,看向旁边灶上。
锅盖是半掀开着的,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
阑珊提着水瓢走过去,把锅盖一掀。
她吃惊地看见一只泡在汤水里的乌鸡。
因为天还不热,所以并没有完全坏掉,但显然,已经不新鲜了。
——“我给小叶买只乌鸡炖着吃!”
耳畔响起昨天阿沅的话。
这只乌鸡,应该是昨儿买的。
如今居然还泡在锅里,还是……这样半生不熟的样子。
阑珊的心突然开始擂鼓一样,双耳有些失聪。
她强行镇定:“兴许昨儿没买到,今儿才买到的呢,又或者,是、是因为王大哥身子不适耽搁了?”慢慢蹲下身子,看灶膛里。
自然是没有一点温度的,烧了半截的柴。
阑珊盯着乌黑的灶膛看了许久,感觉就像是个黑乎乎的洞口,自己将要跌进去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仿佛是姚升在叫自己。
阑珊站起身来,没来由地一阵晕眩。
她深深呼吸,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厨下,迎面果然是姚升找了来:“叫你半天了,怎么……”
姚升带笑说着这句,突然发现阑珊脸色不对。
她的手中还拿着空空的水瓢:“姚大哥。”
姚升的笑在抽离:“嗯?嗯,怎么了?”
“你、”阑珊的声音轻若烟尘,她皱着眉,缓缓的开口,好像不记得自己想说什么:“你能不能帮我去,去言哥儿的学堂看看,看看他在不在?”
姚升屏息。
阑珊却又笑笑:“我、我总觉着不太对,也许是我多心了!不过……”
她抬手想抚一下额头,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那个瓢。
“小舒,”姚升的心也开始狂跳,他忙先把阑珊手中的水瓢取下:“有事儿咱们慢慢说,你别急啊。”
阑珊眨了眨眼,嘴唇一动仿佛要答应,但是眼睛盯着姚升,望着姚升满带关切的眼神,突然间双腿一软,整个人靠着门框就往下滑去。
姚升吓得忙将她扶住:“小舒你怎么了?”
阑珊拼命想站起来,可是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她只是直愣愣的盯着姚升,说不出话来。
姚升将她半扶半抱着:“你、你别吓哥哥!”
阑珊听着这句,不知从哪来来了一股力,她猛地抓住姚升的手:“姚大哥!”
姚升被她惊的一颤。
“姚大哥,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阑珊问道。
姚升不知自己是什么脸色,但却从阑珊脸上看到了自己不敢面对的神情。
“阿沅、跟言哥儿,”阑珊呼吸都错乱了,“他们、是不是怎么了?!”
姚升怎么会那么凑巧去王府接她?而且,自己那时候想回家,姚升着意阻拦!
如果真的是急于公务,那为何在真凶落网这关键时候,他居然破天荒的要“喘口气”,还特意陪着她回来。
姚升实在瞒不下去了,只好低低道:“小舒,咱们别急,别急啊,未必有事的!”
“他们到底怎么了?!”阑珊觉着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呼吸困难的很。
她的双眼通红,有薄薄的泪在里头打转,却忍着没有落下。
“小舒……”素来最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姚大人,居然也有些艰于言语。
“是荣王殿下,对吗。”阑珊闭上双眼。
昨晚上飞雪的禀告,赵世禛一言不发离去,西窗殷勤守护,以及姚升的“恰好出现”,所有一切都清楚了:“原来荣王殿下是为了这件事啊……”
姚升见她居然这么快想通了,忙振作道:“小舒。有殿下出马,定然不会有碍。”
“从昨晚上到现在,若没有妨碍,早该回来了啊。”
“小舒……”
阑珊用力推了他一把,迈步往外跑去。
姚升急忙回身追过去:“你去哪里?”
“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谁!”阑珊攥紧双拳,气的发抖,声音都因而断续不清:“丧尽天良,混账东西!”
姚升惊呆了。
他第一次看阑珊如此盛怒,而且……她知道是谁掳走了阿沅跟言哥儿?
但如果是荣王殿下出马都不能功成,那么这幕后之人是谁?
姚升虽不知,却明白阑珊是不能跟对方硬碰的。
“小舒!”他不顾一切地拦住阑珊:“听我说,咱再等等,再等等啊!”
门外突然有马蹄声响。
姚升蓦地回头,还不敢十分希冀的时候,依稀听到一声孩童的叫声,如此熟悉,却似幻觉。
阑珊也呆住了,她僵硬地转头看向门口。
像是神迹,本来半掩的院门给一把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言哥儿一眼看到阑珊,立刻欢天喜地的叫道:“爹爹!”
而在他身后紧跟着出现的正是阿沅。
阑珊正是濒临绝望不知如何的时候,突然见到他们两人出现,简直绝处逢生,却又有些不能自信。
她仓皇地迈步往前跑去想抱住言哥儿,踉跄奔了两步却又跌在地上。
言哥儿正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张手扑到她怀中!阿沅也跟着跑上前,试图将阑珊扶起来。
姚升本也要过去,可见他们三个抱在一起,便只在旁边站住了,心头百感交集。
这时侯阑珊紧紧地将小孩子抱住,感觉到他真切微热的体温,刹那间泪水如同泉涌。
泪光朦胧中,阑珊看到在敞开的院门外,有一人在马上,正默默地望着她。
借着泪珠掉下的清晰瞬间,阑珊看清楚那人的脸。
剑眉入鬓,凤眸微睁,那自然是荣王赵世禛。
阑珊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句什么。
赵世禛并没有下马。
他端坐在马背上,腰身挺秀依然,就这样默然看了阑珊半晌后,荣王殿下一抖缰绳,竟调转马头自己去了!
阑珊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心中悲欣交集,她强忍嚎啕大哭的冲动,只把怀中的言哥儿抱的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