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睛睁大的瞬间, 阑珊看见赵世禛似睁非睁的凤眸, 有些许光芒闪闪烁烁的透出, 正盯着她。
她慌张起来, 身子跌落的瞬间手上一松, 那碗药便随着跌翻在地。
惊呼还在喉头酝酿, 就不由分说地给他打散, 搅做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药碗落地,因不是跌在砖石地面,只是在床前的小脚踏上, 然后又滚到了地毯上,所以发出的响动也并不那么明显。
但是这种异动,仍是瞒不过在外头静候的高歌。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高大人……”
高歌面色沉静地微笑:“不打紧, 好好守着便是了。”
另一人小声道:“高大人, 方才那位海擎方家的公子又来求见王爷。”
高歌道:“不用理他,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高歌说罢, 又略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才负手转身去了。
阑珊觉着自己真成了那颗倒霉的“人参果”, 要给赵世禛当作药给吃了。
直到她的脸涨红明显地无法呼吸, 赵世禛才将她松开。
阑珊昏头涨脑, 还试着爬起来, 耳畔传来赵世禛的声音:“别动。”
“殿、殿下……”原本给弄碎的魂魄好像正在慢慢地凝聚,神智也有所回归:“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向赵世禛,却尴尬地发现自己的姿势实在不太雅观, 她居然就这么趴在赵世禛的胸口。
荣王殿下微笑:“本王好好的躺着什么也没做, 就觉着有人在轻薄我,没想到……是你啊。”
阑珊屏住呼吸。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喜欢本王,竟然不惜用非礼的法子……”
如果不是他脸上那点儿掩不住的笑,阑珊就要把这句话当真了。
又恼又窘,阑珊红着脸解释说:“我没有,我是给殿下喂药。”
说到药,她突然想到那掉在地上的碗,忙要起身看看碎了没有。
赵世禛抚着她的脸,让她重看着自己:“那你没喂完,这可怎么办?”
阑珊还在想要高歌再送一碗,赵世禛的手从她的脸颊滑到后脑勺,轻轻地将头一摁,重新吻住了她的唇。
濡湿的,带一些火热的唇瓣,如此真切地覆压上来。
就好像她是什么琼浆甘霖,是他迫不及待的热切索取,永无止尽。
阑珊再度失了神智,直到察觉赵世禛的手在腰间抚过,旋即衣带轻轻松开……阑珊意识到将发生什么,魂飞魄散,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让她拼尽全力推打了一把赵世禛:“殿下!”
这一声十分清脆,不知打在了哪里,赵世禛也随着停了动作。
阑珊趁机爬了起来,整个人后退两步才勉强靠在床柱上站住脚。
她好不容易脱离他的掌控,却不敢去看那个人,窘愤地扭头说道:“殿下你太过分了!”
荣王殿下的脸上有一道清晰的给打过的痕迹,他显然也没料到阑珊竟会动手,慢慢抚过脸上火/辣/辣的地方,赵世禛笑道:“我哪里过分了?”
阑珊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地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依旧是笑吟吟的毫无异色。
“明明已经无碍,却骗我来喂药,”阑珊咬了咬唇,“耍弄人好玩吗?”
赵世禛道:“真的生气了?”
生气当然是生气的,但他是尊贵的荣王殿下,难道要冲他发怒?
而且也是自己答应来照顾他的,毕竟他曾三番两次救过自己的性命。
镇定下来后,才打过他的那只手现在开始颤抖,好像犯了天大的祸事一样。
阑珊把心里所有复杂的想法都压下去:“既然殿下没事儿了,也不必我伺候,我便告退了。”
“舒阑珊。”赵世禛才叫了声,便又低低咳嗽起来。
阑珊脚下停住,听他咳的有些激烈,却不知怎么样。
赵世禛忍着咳道:“还以为你是个没脾气的人呢,好……是本王太过了,本王向你道歉如何?”
阑珊吃了一惊,忍不住回头看向赵世禛:他、道歉?这是真的?
却见他垂着头,左手捂着右臂:“不过刚才你压了我几下,手臂的伤口很疼,不知有没有给弄的裂开,你帮我看一看。”
阑珊的心猛然一紧,当下什么想法儿都没了,急忙跑回来:“你别动!”
赵世禛抬眸看她,却见她俯身轻轻地掀开他的衣袖,满面焦急地打量里头伤处。
伤口好好的,并未绽裂,阑珊松了口气。
她很是欣慰,忍不住抬头笑对赵世禛道:“还好,没有裂开!”
赵世禛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如花笑面,她的心意都在脸上了,如此单纯的……只是满心关怀他的伤,之前的恼怒羞愤都荡然无存。
阑珊看他神色平静:“殿下你……”
总不会又是骗自己回来给他看伤的吧。
“我昨晚上,委实是烧的有些糊涂了,起初都不知道‘舒丞’是谁。”赵世禛突然开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你扶我一把。”
阑珊忙靠过来,微微用力将他扶着坐起。
赵世禛嘴角一挑:“后来朦朦胧胧的就感觉有个人陪着我,我不太记得是谁,可是却知道是很可信很亲近的一个人,她给我喂药,又帮我捂腿……”
说到这里他看向自己的双腿:“你知道有关我的那些传闻吧。”
阑珊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闻言愣怔:“呃,有一点。”
赵世禛说道:“当时,冰天雪地的,我的双腿都没有了知觉,我以为,腿已经断了。那时候真的这么想。”
阑珊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殿下……”
她发自内心地想安慰赵世禛两句,却又不知怎么说好。
赵世禛却又微微一笑,说道:“我想高歌不会连这一点也叮嘱你,你为什么要为我捂腿呢?”
“我,”阑珊低头,眼眶无端地有一点湿润:“其实是我父亲以前曾有腿疾,发作的时候就会寒痛难忍,我很难过,却不知道怎么办好,就趴在他身边这样给他揉膝盖,每当这时候父亲就说不疼了。”
赵世禛的凤眸微微睁大了些,然后他垂下眼皮,一时没有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说了自己的隐秘而且痛楚的过往的缘故,房间内的气氛有了些很奇妙的转变。
阑珊也忘了去计较赵世禛之前的戏耍,也许是不想再提。
她看着地上的药碗:“我去再给殿下要一碗吧,身子要紧。”
“别走,”赵世禛却探臂将她的手握住,脱口说道:“别离开我。”
阑珊浑身一震,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有点热,又热的令人恐慌不安:“殿下……”
赵世禛转头看着她:“不是故意戏耍你的,只是……”
有她在,就莫名的觉着十分的舒服。
所以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只能接受她的照料,并且喜欢的心痒难耐。
就如同他说腿很冷,就有一双温热的小手体贴的捂了过来,就算她睡着了,也还不忘抱着他的腿,身子向着他的方向蜷缩着,像是依偎着他,又像是保护着他。
心里想要亲近她,这种念头时不时地就冲出来,非常迫切、不顾一切,无法自制。
阑珊没等到赵世禛的那个“只是”。
门响,高歌的声音传进来:“殿下,有动静了。”
阑珊不明所以,回头看时,却见赵世禛正翻身下地,她忙上前扶着:“殿下,是怎么了?”
赵世禛道:“你今日是不是帮着司礼监捉到了一个姓宋的文书?”
“啊,是啊。”
赵世禛说道:“这人其实在往翎海别邸押送的途中就自尽身亡了。”
阑珊大惊:“竟然有这种事?”
司礼监的防范已经算是严密,但是没料到的是,这宋文书的毒竟是藏在口中,关键时候咬破,毒液渗出神仙难救。
虽事出突然,可张恒极为机变,此事外间的人丝毫不知,他仍是装作成功捉到人的样子,把宋文书带回了别邸,并“严加审讯”。
这样一来,宋文书同党的那些人便以为他已经落网,而且以司礼监审讯人的手法,只怕很快就会机密不保,如此便有了“打草惊蛇”的效果。
此刻高歌已经入内,帮着赵世禛更衣。
阑珊起先给这变故惊呆了,见状才忙道:“殿下,您的伤还没痊愈,这是要去哪儿?”
赵世禛笑道:“担心我有事吗?”
阑珊忙瞥了一眼高歌,却见他只是专注在给赵世禛系衣带。阑珊小声道:“先前还病的爬不起来呢,这大晚上的风又冷情形又复杂,什么事儿不能交给高大人他们去做?”
要还有个三长两短的,会不会还要来为难她?
赵世禛道:“有些事,当然是得亲自去做才成。就如同你先前监造堤坝,难道你不用亲临现场吗?”
这个比方打的恰到好处,让她无言以对。
这时候赵世禛穿了一件墨蓝色的缎袍,夜色里看着有些如同深黑,整个人有透出几分凛冽气息。
阑珊知道剩下的事情轮不到自己多嘴了,便躬身道:“既然如此,卑职就祝殿下顺顺利利,马到功成。”
赵世禛道:“你留在这里,不要出门。”
阑珊愕然:“我、殿下不在,我回造船局就成。”
赵世禛道:“听话,在这里等着。我不想回来见不着你。”
阑珊张了张口:“可……”
高歌笑说:“舒丞,今晚上情形的确复杂,此处还算安全,你便留在此地,不要让殿下在外头也为你担心。”
赵世禛横了他一眼,似怪他多嘴。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去了,阑珊不由自主跟着走了几步,站在门口望着他带了一队侍卫离开,心里又有些担忧,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为难。
凭什么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反正他的病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可是贸然离开,仿佛又不好。
犹豫中阑珊叹了口气,见门口侍卫还在,便道:“侍卫大哥,麻烦帮我打听着外头的情形。”
侍卫们受宠若惊,急忙躬身答应。
阑珊却又想到一件事:“能不能帮我去造船局送信,叫江大哥、江为功江所正他们今晚上别出门?”
两名侍卫对视片刻,其中一人道:“舒丞放心,工部众人都在造船局,这一次殿下防范的很是严密,事情一出,就派人去造船局了。必然无恙的。”
阑珊听了这话才算放心。
她并未关门,踱回桌边坐了,试了试旁边的茶壶还是热的,便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喝。
再过两天就是十五了,外头的月亮已经开始近乎圆满。
阑珊看着那扇门外的圆月,忍不住想起了在京城中的阿沅,言哥儿,对了,还有王鹏。
真是奇怪,以前对她而言,家人只有阿沅跟言哥儿,可不知不觉中,王鹏也成了不可给忽略的人。
以后……让她惦记在心上,不可忽略的,还会有谁呢?
江为功的影子跳出来,还拿着一个油渣果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当然还有我了小舒。”
阑珊笑笑。
突然又有一个影子跳出来:“莫非没有本王吗?”
阑珊给吓的一哆嗦,赶紧坐直了些。
才喝了半杯茶,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是有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叫道:“王爷呢?”
门口的侍卫道:“方公子,王爷带人出去了。”
“什么?他伤的无法起身,怎么就出去了?”少年着急地叫道,突然发现房门是开着的,便闪身过来。
谁知却看见阑珊坐在桌子旁边,方秀异愣了愣,然后皱眉道:“王爷不在,他在这里做什么?”
侍卫道:“方公子,舒丞是高大人请来的,王爷许他留在这里。”
此刻阑珊觉着面对一个堂堂世家公子,自己不好再坐着,便站了起来,向着方秀异做了个揖。
方秀异见她一身最便宜的麻布衣袍,黑色的夫子巾,看着实在是很不起眼,他迈步往前就想要进门。
“方公子!”侍卫忙伸手拦住,不料方秀异用力一推,竟硬是进了门。
“凭什么他能进来,我不能?”
两名侍卫都皱了眉,要动粗吧,对方还是太子妃的姻亲家人,可若是放纵了他,给赵世禛知道了,他们显然要跟着遭殃。
真是两头为难。
阑珊见状忙道:“侍卫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何必为难。何况这里也没什么好的,王爷又不在,我本来也想走的。”阑珊本是想劝这个小公子赶紧回自己房间去,不料在方秀异听来,却如同炫耀。
“那你怎么还不走?赖在这里做什么?”方秀异冷笑道:“真是无耻,工部的人不想着好好办差,却总用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哼,你们杨大人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两个侍卫也很是不悦。
阑珊却仍笑说:“方公子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只不过呢,天下极大,不是哪里都是海擎方家,也不是哪个人都纵容着方公子,如此口没遮拦,锋芒毕露的,不是什么好事,迟早会吃亏的。”
海擎方家摆明已经沾染了海船案,若不是非常棘手的事,赵世禛也不至于亲自来回,而方家也不至于派了三个人跟着回来,无非是想向张恒交代。
事情这样严重,这位小公子居然毫不在意,却只在一些无关紧要上头留心。
阑珊想到郑适汝的那些批语,简直真知灼见。
“你骂我?”方秀异睁大双眼,他显然还没到分清好赖话的时候,“没有人敢骂我,你算什么东西?”
他挥起一掌打向阑珊。
那两个侍卫都是赵世禛身边的人,见高歌三番两次请阑珊过来,赵世禛对阑珊又是那个模样,自然知道些高底。
原本碍于方秀异的身份不便动他,此刻见他竟蹬鼻子上脸,如何能忍,当下出手拦住:“方公子!”
方秀异给挡住了,气道:“好啊,连你们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知不知道,荣王殿下也是为太子办事的,我只要跟我表姐说一声,你们还有命在吗?”
他所说的“表姐”,自然就应该是郑适汝了。
两名侍卫冷笑着,爱理不理的。
阑珊见他实在是肤浅到了无可理喻的地步,忍不住道:“方公子,你的‘表姐’,不是你的挡箭牌,也不是你的免死金牌,而且公子年纪虽然看着还小,到底也该懂点事!不要有什么都指望着去告状、去倚靠别人解决!或者自己在外肆无忌惮的惹祸,却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堂堂男儿,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
侍卫们听了,心中暗暗觉着痛快,恨不得把掌鼓到方秀异脸上。
方秀异瞪圆了眼睛,他从出生到现在,没受过这种气,通常有什么事儿发生,只要他搬出当太子妃的表姐,天下立刻太平了,却想不到今儿却竟给人啪啪地打了脸。
“你、你太放肆了!你竟然如此欺辱我!”方秀异气的浑身发抖,“你叫舒阑珊对不对?你等着!我、我定然让你在工部无法立足!”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响起:“舒阑珊能不能在工部立足,怕是轮不到阁下在这里指手画脚。”
方秀异正是气头上,怒而转身:“谁在说话!”
阑珊的脸色原本还是平平淡淡的,毕竟方秀异这种做派在她看来不值一提,如同小孩胡闹,可是听到来人这一句话,她的脸色骤然变了。
怎么可能,他不应该会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