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姚升跟江为功出了赵世禛房间, 姚升回头看了一眼, 忍笑对江为功道:“我说错没有?瞧王爷对小舒多关照, 还想给他喝蛇血补一补呢……”
江为功非常无奈:“姚大人, 你们大理寺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猥琐?”
姚升道:“哪里就猥琐了, 我们不过是嗅觉比别人灵敏一些而已。”
江为功腿疼的很, 刚才在赵世禛面前强忍疼痛假装坚强, 才出门便忍不住了,当下一把抓住旁边的姚升。
姚升忙道:“小心别碰我受伤的胳膊!”
江为功稳住身形道:“看您这么为小舒操心,还以为您的伤都好了呢。”
姚升笑道:“你要是只想着伤, 自然疼的厉害,说点儿有趣的事自然就忘了伤了。”
江为功见已经走开了一段,便问:“姚大人你真想弄点那大蟒蛇的血吗?”
姚升道:“有当然好了, 毕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东西……不过主要是因为王爷提了起来, 我当然要跟着说几句,不然岂不冷场了。”
江为功钦佩地点头:“怪不得人人说姚大人前途无量, 这份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不同一般。”
姚升叹道:“咱们当小小官儿的, 要往上爬当然要处处留心了, 何况这位不是别人, 是荣王殿下。”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停下来, 不约而同回头。
“对啊, ”看着安静的房门,江为功放低声音,喃喃道:“我之前对这位殿下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这一次可叫我大开眼界……唉, 好个殿下,简直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不愧是人中龙凤呢。”
姚升也不由感慨道:“是啊,不愧是圣上当初看中了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震住了。
这话题,可是禁忌。
而且方才在房间内,赵世禛特意交代江为功,就算给工人放假发钱,也得用东宫名号。
可见荣王殿下也是很谨慎在避嫌的。
姚升立即反应过来,忙生硬地转开话题:“对了,咱们刚说到蛇血来着,难道江大人不想要吗?”
江为功也咽了口唾沫:“是是是啊,呃……我还没娶亲,要了也没用。”
“可以留着以后嘛。”
“好,留着等送给姚大人。”
“哈哈,还是送给小舒吧……”
“姚大人你要再这么说我可跟你急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一点也不心宽体胖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那敏感话题掠过不提,只故意说些无伤大雅的。
江为功身残志坚,立刻叫监造把工人召集起来,按照赵世禛交代说了休假发钱的事,果然只认真说是东宫太子殿□□恤大家。
工人们听了自然万分高兴,一时之间都欢呼起来!
屋外欢天喜地的仿佛提前过年般热闹,房间之中的气氛却极其的不妙。
——“不如我们来试试?”
赵世禛一句话,差点儿没把阑珊成功的噎死。
“殿下!”她巨震之下想把赵世禛推开,喉头却一阵直冲而起的呛咳。
阑珊抓着他的双臂,微微弯腰咳嗽起来,但又不敢用力,轻微的咳嗽都引得身上各处疼痛,此刻更是隐隐地由内而外了,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刚才给巨蟒绞的太厉害,伤到了心肺。
赵世禛见她咳的委实厉害,便抬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抚过给她顺气:“你慌什么?”
真是的!他说那种话,叫她怎么能淡定相对?
阑珊捂着嘴:“殿下……您能不能、咳,别总说些惊人之语。”
赵世禛哼道:“不是你先质疑本王的能力的吗?”
手底下她的身子正在颤抖,这样单薄的,居然让他有几分真实心疼跟担忧。
可人却偏很倔强的。
阑珊竭力将连声的咳压回去,哑声道:“若是这样说,那也是王爷先调侃我的。”
“不就是蛇血吗?难道本王也调侃姚升跟江为功了?”
“王爷明明知道、我跟他们不同。”
赵世禛淡淡道:“你怎么不懂?正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本王才故意那么说,好叫他们不去怀疑你啊。”
阑珊眼中冒出诧异。
近距离看,她的双眸黑白分明,清澈的令人心悸,这是一双极为干净的眼睛,干净而令人心动。
赵世禛不动声色道:“先前你拔簪子的模样,可给姚升看的清楚,江为功是粗心的人未必多想,但是姚升是什么人?他可是大理寺的狐狸。本王苦心孤诣的,其实是在替你免除给他盯上的嫌疑,你非但不领情,反而因此误会我,是何道理?”
明明是荣王殿下品行不端的一件事,居然成了他的“好心好事”了。
阑珊瞠目结舌。
赵世禛叹了口气,将她轻轻地打横抱起。
阑珊慌的抓住他的袖子,转头的瞬间望见他胸口的四爪金蟒。
那金蟒神气活现,耀武扬威的云锦之上,这一瞬间让阑珊想起在斩杀巨蟒的现场,给他及时抱住的时候,她曾经也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他胸前的金蟒,那样天降祥瑞,万邪退避似的。
承了他的情,心也软了。
赵世禛将她放回榻上:“别动,我给你看看伤。”
阑珊心慌:“殿下,真的不必。”
“别动。”赵世禛不悦地扫了她一眼,“或许你想抗命?”
她张了张嘴,只好转开头去。
赵世禛将她的衣带解开,袍子撩起看向腰间,却见是大团的青紫痕迹,因为肤色太白,这些淤痕显得越发清晰,看着非常吓人。
乍看见这个,赵世禛也吃了一惊,他心头微乱,后悔自己大意了,没有趁着她刚昏迷的时候仔细检查。
此刻竟一时无心别的,只忙抬手在她腰间轻轻摁落,感觉手底下阑珊挣扎着弹了一下,赵世禛沉声道:“别动,让我仔细看看你有没有内伤。”语气跟先前的轻佻调侃完全不同。
阑珊听了出来他是认真的,何况也真的怕自己给弄坏了心肺,便死死地咬住唇克制着要挣脱而起的冲动。
这还是第一次……给人如此碰触,自小到大甚至是阿沅都不曾如此碰过她。
幸亏她不会再嫁人,不必为那个子虚乌有的“夫婿”负责,不然就真说不清了啊。
赵世禛肃然地查看半天,眼底涌动着怒意,却并未说话。
阑珊更加害怕:“殿下,我可有内伤?”他这个表情,该不会还伤的很重吧。
赵世禛道:“现在知道怕了?给你一个教训也好。”
阑珊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泪都要涌出来了。
赵世禛不由在她额头上揉了一把:“放心,只是内腑大概是受了些激荡,大碍应该是没有的。只不过要服用汤药调养几天……回去再让人给人仔细看看。”
阑珊听他宣布说没有大碍,总算雨过天晴:“多谢殿下。”急忙爬起来,把衣裳整理妥当。
赵世禛叹了口气,他很想不通:“你这么怕死,又这样胆小,怎么敢带人去引那大蟒,又怎么敢拼命去救江为功?”
阑珊抓抓头:“其实我现在也有点后悔……”她眨巴着眼睛看赵世禛:“其实,假如我不带人去吸引巨蟒,就算殿下在地底下遭遇它,殿下应该也是有能耐将它诛杀的吧?”
对别人而言不可能的事情,对赵世禛来说却“皆有可能”。
赵世禛哼道:“还以为怎么样呢,原来你是后悔救本王了?混账东西,枉费本王对你这么好。”说话间化手掌为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
阑珊听他说自己没大碍,剩下的就是赶紧从这里离开了。
虽然之前召姚升跟江为功来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并没说别的,但是阑珊知道,姚大人那双眼睛不是吃素的。
昨儿她睡在赵世禛房中,姚升就旁敲侧击了,再这样情形暧昧下去,指不定又会传出什么来。
“多谢殿下费心照料,这份恩情我自然铭记于心。”
正想说“我该走了”,赵世禛道:“这里的事情已经完结,你跟江为功自然不用死守在这里了。你今儿就能回京了。”
“是啊。殿下呢?”
“本王还要去一个地方,怕是不能陪你了,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呃……稍微有一点,但也不算很厉害,殿下的正经事要紧。”阑珊拿捏着分寸回答。
赵世禛嗤地笑了:“看在你这句回答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件事。”
阑珊忙打起精神:“不知是什么事?”
赵世禛在床边坐了,抚着袍摆:“你知道为什么杨时毅迟迟不肯见你吗?”
阑珊想不到他要说的竟是这件,一时呆住了:“啊?”
“啊什么?”赵世禛道:“杨时毅自视甚高,虽然你是晏老的关门弟子,但在他那里,却未必承认你就是他的‘师弟’,把你接到京内自然是另有所图。”
“是、这个我大约也猜得到,但是殿下放心,我答应过您会替您效力的。”
“越来越懂事了,不亏我费心点拨,”赵世禛笑看着她道:“他不肯见你,却给你在工部安排好了职位,无非是想要先看看你的心志跟才干如何,到底是个轻浮虚伪的无能之辈呢,还是真的有可取之处。若是前者,只怕他一辈子也不会召见你,但是你偏偏……”
阑珊惊愕:“我偏偏怎么样?”
赵世禛道:“你总不会以为,泽川的事情,他不知道详情吧?姚升的功劳大理寺的人喜闻乐见,却瞒不过杨时毅,另外还有你初入工部的时候跟温益卿的那番吵闹,他一定也知道了你的意图,再加上今日的事情怕会立刻传入他的耳中……杨大人自然不免会对你产生兴趣,若我所料不错,这次回京后,他就会召见你了。”
阑珊的心噗噗地跳了起来:“是、是吗。”
赵世禛看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明知故问地:“怎么,你也迫不及待地想跟这位权倾天下的首辅大人照面吗?”
阑珊想也不想,即刻摇头。
“为什么不想见他?”
阑珊有些局促,然后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我担心瞒不过杨大人的眼睛。”
“你怕他看出你是女扮男装?”赵世禛口吻里带了几分笑意,“果然很有自知之明,也没有低估我们的首辅大人。”
阑珊听他也跟自己意思一样,越发不安了:“这么说,真的有这种可能?”
“虽然你有阿沅跟言哥儿打掩护,一般的人不至于怀疑,但是那是杨时毅,毕竟不能以常人来推测他。”
阑珊惴惴起来:“这可怎么办?不如……不如殿下帮帮我?”
“你叫我怎么帮你?”
阑珊鼓足勇气:“殿下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不如就帮我跟阿沅言哥儿逃走吧?”
“哈哈,”赵世禛笑了起来,“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胆子这样小,遇事儿就想逃?先前你们在外头,难为你是怎么装男人的。”
阑珊给他说的脸上又有点涨红,可心里却也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的确,以前跟阿沅他们在外面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些艰难险阻,但她总是会绞尽脑汁用尽所有法子去克服、度过,可是……为什么当着赵世禛的面儿就没了主意,甚至一心想靠着他的力量。
阑珊意识到这个,微微警惕。
可又想,兴许是因为赵世禛给人的感觉就是太过无所不能、气势慑人了,加上两人身份天差地远,所以在他面前她本能地就把自己降低到小卒子的位置,一切都想听他的指挥,不愿自己费心了吧。
“那殿下,觉着我该怎么做?”她有点沮丧地问。
赵世禛看着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无精打采的眉眼偏有一种懒倦的味道,整个人看着更加绵软可欺了。
荣王殿下道:“我倒是的确有个极好的主意,只不过,不能白说给你。”
阑珊蓦地抬头:“是什么主意,求殿下教我。”
赵世禛不答,却将她的手握入掌心,手中像是握着一团有温度的软玉,手感极佳。
他实在忍不住,便稍微用力捏了几下。
阑珊奋力将手抽了回来:“殿下!”好不过一刻钟,他怎么又来了!
赵世禛道:“握一握你的手,就告诉你一个绝世的好主意,难道不许?”
阑珊一愣,小心地把手掖到身侧去:“那殿下现在握也握了,是不是该教给我那个主意了?”
赵世禛道:“你还真精明,我就握了一会儿。好吧,你过来些,若叫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阑珊迟疑片刻,终于小心倾身靠近了他些,赵世禛目光转动,她精致的侧脸近在咫尺,耳垂看着小巧,却隐隐地有一点可爱的耳珠,幸而她没有像是其他女孩子一样打耳洞,不然便破坏了这份无瑕的美。
可是这般看着,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去啜一口。
“殿下?”阑珊听不到他说话,只感觉他细微的呼吸声,还有些湿润的气息略略落在颈间,稍微有些痒痒的。
赵世禛静了静心,也往前近了几分,在阑珊耳畔低语了一番。
阑珊听着他的话,双眼也随着缓缓睁大,还没几句,连耳朵根儿都红了起来。
若不是强行按捺,只怕早就捂着耳朵不听了。
赵世禛倒是泰然自若的,说完了后笑道:“你若是按照我说的做,那杨时毅管保一辈子也不想见你。”
阑珊捂着发红的脸,着急分辩道:“我怎么能做这种事?不,不行!”
赵世禛不以为意:“那也随你。其实我也是有些好奇,倘若杨时毅那样食古不化的人发现你是女儿身,会如何对你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会像我一样容你。”
阑珊仍是发愣,之前因为自己没有大碍带来的喜悦,又给此事给压过去了。
最终她无可奈何,只对赵世禛行了个礼:“多谢殿下,那我回去再想一想就是了。”
赵世禛笑而不语。
阑珊拖着脚步挪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只是又不便开口,她脚下才停了停,又往前挪了两步,可又停了停。
赵世禛早看出她在犹豫,却并不出声。
直到阑珊回过身来,她低着头非常恭敬地说道:“殿下几次三番救我性命,又这样帮我,我很是感激。”
赵世禛道:“所以呢?”
“所以……我想求殿下一件事,希望殿下应允。”她的声音极小。
“你说。”
“我恳求殿下,请不要再、再对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以及……”阑珊咽了口唾液,声音更是小若蚊呐:“以及动手动脚的,毕竟以殿下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绝色的女子都成,并不是非我,我虽不知殿下如此做是故意让我窘迫还是……一时好玩,但是,我不太喜欢,而且我更不想因为这个,坏了殿下您在我心中的形象。”
阑珊艰难而小心地说着,不敢抬头面对赵世禛的眼睛,只垂着眼皮死盯着地面。
赵世禛淡淡地听她说完:“看样子本王在你心中的形象还不错吗?”
“是……是的。”
赵世禛思忖着:“那如果我对你做点什么,那形象会变成什么样?”
“我、”阑珊头皮一紧,竟不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总归是不会令人高兴的。”
“那假如我一定要非你不可呢。”
“殿下!”她的眉头皱的更紧,难道刚才自己那一番话都白说了?
她自忖容貌非是天下罕有的绝色,这些年来风吹雨打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以赵世禛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自然是唾手可得。
她原先觉着荣王殿下似传闻中般可怖,不敢亲近,但是相处下来,竟给接二连三救了几次,她又不是个冷血之人,总会有所动容的。
而且无可厚非,赵世禛之前斩巨蟒的英姿……真的是给她留下无比鲜明的绝佳印象。
她心中已经不由自主地生出对于荣王的倾敬赞叹之意,很想把他供上神位恭敬地顶礼膜拜,不想这份感觉给扭曲,甚至变的污秽。
“舒阑珊,”赵世禛不像是生气,只不过语气有些微冷:“之前说起你引巨蟒救人的事,对你来说,只是单纯地想救人而已,并不是因为我是凤子龙孙,当然也不是因为那人是我,对吗?”
阑珊心里隐隐觉着这句话似乎有些歧义,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的确,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见死不救。
就算那个人不是赵世禛而是任何人,姚升,江为功,或者是其他工人,她都可能会义无反顾的去救援。
于是唯唯地回答:“是。”
赵世禛将目光从她身上转开,冷冷地说:“可是对本王而言,今儿给巨蟒卷住的那个人若不是你,本王是绝不会轻易冒险的。”
阑珊猛地抬头。
赵世禛却只淡淡地看着别处:“你可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