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是天明时候,秋日的原野上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犹如润白的玉带,山峦湖泊都浸润在一种朦胧的还未睡醒的温柔中。
淳县县城还没到,扑面的风却带着一点凉润,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潺潺碎碎的水声,看样子,赵世禛的目标的确是淳县的南阳河。
舒阑珊把包袱背在身后,伸了个懒腰。
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着自己,她回过头,正好看见扶着西窗手下车的赵世禛。
淡淡的晨曦中,眉目如画的男子,丹凤眼毫无波澜地盯着她。
舒阑珊忙放下双臂,躬身低头。
赵世禛且走且问:“知道这是哪吗?”
舒阑珊略一犹豫:“小人曾来过淳县一次,记得不错的话,这里距离南阳河最近。”
面对这个人,还是不要跟他虚与委蛇的好。
赵世禛的唇角略动了动:“那知道,叫你来这儿是为什么?”
舒阑珊的头更低了几分:“小人不敢胡乱猜测,还请您明示。”
“聪明不外露,”赵世禛轻笑了声:“西窗,你得跟他学着点。”
西窗没想到自己会给敲打,一阵慌张:“主、主子,我哪儿做的不好了?”
舒阑珊却明白赵世禛是意有所指,昨夜她跟西窗同车,赵世禛定然知道西窗曾多嘴过,也许还怀疑她对西窗旁敲侧击过,她略觉皮紧,又不好解释。
赵世禛迈步往前,走了有半刻钟,耳畔水声越发清晰。
他们来到了南阳河的北岸,前方一块儿大青石往前伸出,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半条南阳河。
西窗跟其他侍卫心有灵犀地站在原地不动,赵世禛一个人往前走去。
舒阑珊本来也站在原地,直到西窗向自己大使眼色,她这才醒悟,慌忙往前,身后背着的包袱却几乎掉下来。
西窗看的目瞪口呆,三两步到她跟前把那包袱接了过来,他还骂骂咧咧的:“什么好东西,不离身的带着,难道还怕我们偷拿了你的不成?主子等着呢,赶紧!”看他的架势,恨不得一脚把舒阑珊踹到赵世禛跟前。
舒阑珊忙垂着手,小碎步跑到贵人身后,她特意往前瞄了眼,再过去四五步大概就是青石边沿了。
赵世禛站的稳若泰山:“知道这里吗?”
“是,是南阳河。”
“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小人听说过。”
“决堤……你怎么看?”
“呃……”舒阑珊吃不准他的意思。
“管河道的其他几个都拿下在牢房里,不出意外,是要砍头的。”他不疾不徐的说,声音甚是清雅动听。
如果不听内容只听他说话,那简直是一种享受,但如果听明白内容,那就是折磨。
舒阑珊屏息:她虽是太平镇监造,可淳县跟临县都是大县,这边儿的监造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虽然品级低微但毕竟是官家的人,所以一向高人一等的,觉着舒阑珊他们是乌合之众,舒阑珊的手也万万伸不到这里。
总不成,贵人觉着这里的决堤事件也跟她有关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冤,赵世禛说:“别怕,知道你管不到这里。”
“多谢贵人圣明。”一口气噎回喉咙里。
赵世禛往旁边瞥了眼:“圣明?”他似乎觉着这两个字很有意思,“哪里有那么多圣明。你过来。”
舒阑珊是拒绝的,她不想站在危险的地方,但是贵人的话又不容违抗,只得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这大青石日晒雨淋,有些滑溜,舒阑珊才走了一步,就有站不稳之势头,正在惊慌,赵世禛出手如电,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劲极大,稳稳地拉着她,定海神针似的。
目光相对刹那,赵世禛松了手。
舒阑珊有些头晕:“多谢。”
贵人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不动声色地在手上擦拭了一番。
“你虽管不到这里,但太平镇在淳县跟临县下游,当时泄洪,本来太平镇的压力最大,可太平镇居然丝毫都没有遭灾。可见那些人所言不虚,你是有些本事,再加上昨日的事……”
舒阑珊欠了欠身,却不知说什么好。
当时还未入秋天就连阴半月,只是没有雨,大家都懈怠了,她特意从太平镇一路往上,经过淳县跟临县两处,勘查河水的颜色以及两河岸的情形。
她曾特意拜会过两县的监造,说起防备秋汛的事情,只是这两县的河堤是去年新加固的,且又觉着舒阑珊年轻又是末等散吏,便并未在意她所说的。
舒阑珊无法,回到太平镇后,一面加固堤坝,一面留心天气变化,在秋汛洪峰将来的前一天她已经禀告县官把沿河的百姓们都疏散了,县衙众人也都日夜提着铜锣巡防,因此太平镇虽然是泄洪区,却一个伤亡者都没有。
“其实并非小人一人之功……”
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赵世禛却说:“这不是要表彰你的功绩。叫你到这里来,是想你找到此处决堤的真正原因。”
“可、不是秋汛涨水的缘故吗?”
“去年才修的堤坝,这么容易就会冲垮,你信?”
舒阑珊看着他近在咫尺岿然不动的身影,心里生出一点寒意。
之前溃堤之后她去拜晏老,老师父跟她说起了淳县的事,问她的看法。
舒阑珊思忖说道:“虽然今年的雨的确来的猛,可按理说那么坚固的堤坝,不至于就轻易崩塌,所以上次我虽预料到可能秋雨急,可也只是想让他们加固预防,最大的担心其实还是怕溢水而已。没想到……”
“没想到怎么样?”
“我只是担心,怕去年那场工程偷工减料了。但又觉着他们不至于这么大胆。”
那时候晏老笑的意味深长,就在舒阑珊想问的时候,他又说:“我得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
“是什么?”
“记得淳县的河道监造黄琳吗?”
“羊角须的那个瘦猴嘛,听说他好像京内有人,也不知真假,可向来的鼻孔朝天,上次我因加固堤坝的事儿去寻他,还给他喷了一顿。”
晏老笑说:“听说他死了。”
“什么?!怎、怎么死的?”
“决堤之后,给人从家中被窝里揪出来,活生生扔到南阳河里。”
“什、什么人这么大胆?”
晏老把放在面前那杯酒慢慢地喝完,滋味万千的:“一个咱们惹不起的人。”
此后舒阑珊悄悄地打听过,却没有确凿消息,加上晏老让她低调行事,就撂下了。
一度她还觉着是错传,毕竟黄琳是正经官职,哪里能给说干掉就干掉,而且明面上没有一点消息的。
风从河上来,有点儿凉浸浸的。
舒阑珊暗中吸气:“贵人可知道……此地的河道监造黄大人?”
“知道又如何。”
“呃、他是最清楚此地情形的,所以,如果问他的话……”她试探着。
赵世禛回头看向舒阑珊,眼里有种冰冷的东西:“你想去问他?”
舒阑珊愣了愣,瞥了眼脚下的河水,急忙摇头。
“舒监造会水吗?”声音很温和,又带些玩味。
“这、小人不会水。”这是……已经开始打算把她也扔进去了吗?刚才谁说她管不到淳县的?
但贵人显然不屑讲理。赵世禛微笑:“那两天内我要一个满意的答复。能做到吗?”
谁敢在这时候说不能啊,舒阑珊十万分恭敬地躬身行礼:“这个必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