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千五百年的光影再次看向盛陵光,她的眼里依旧有着时光的暗影。
少年身着白袍,仙风道骨,乌发规矩地束在头顶,水蓝色的发带被盛夏的风吹拂在他脸侧。
漆黑的眼盛着星光,腰间佩剑是降魔卫道的凶煞之器,是她亲手送于他的定情之物,紫电。
也是这把剑,生生地将她肉身凌迟。
他背对着光影,光影交错的罅隙里,她似乎看到了一千五百年后的盛陵光。
他大步踏了进来,没说任何言语想将她从地上扶起,薄唇紧抿着,没有问她任何关于沈东黎的事情。
但是兮折却是推开了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早已不爱这个人了,她不爱了。
“自重。”
他的身子僵硬一瞬,声音带了温柔:“阿折,我来晚了。”
兮折摇头,不是你来晚了,是你来的太早了,早地让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她即使坐起来都费劲,都要推开他,她蜷缩成一团,身子都在颤抖,不可控制。
她怕,她也疼。
太疼了啊盛陵光,我太疼了,当你长剑挥起的那一瞬,我真的不想再来人世间了。
你离我远点。
第2章 初见 (捉虫)沈东黎,一个会伪装的魔……
兮折从未在他面前这么哭过,从认识以来,她每次看到他都是欢欢喜喜,别说哭了,就连给他一个不开心的表情甚至都没有,今日为何哭的这般难过?
他不知道。
盛陵光只以为她是被柳鸢吓的,可是他试图靠近,都被她躲开,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多可怕的妖魔一般,避之不及。
她露出衣衫的胳膊被烈日晒地通红,被捆绑着的脚腕上方的皮肤已然被烈日烫伤,盛陵光眸色暗沉,抿紧薄唇试图靠近她,可是他越是靠近,兮折越是抗拒。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真真切切,看他的眼神惊恐又无助,却又像含着百般的绝望。
为什么?
盛陵光感觉心绞痛,他试图诱哄:“阿折,我是盛陵光,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兮折一个劲地摇头,声音都哑了:“你走开,你离我远点,你走开!”
盛陵光终是停下了动作,他的眼尾也微微泛红,柳鸢却还在旁边添油加醋:“陵光哥哥,都说了她不喜欢你,她靠近你其实都是他们家族的阴谋,禹河荒冢地处偏僻,灵力不足,不适合长期发展,这才会和你们盛天境联姻,你别被她骗了!”
盛陵光未曾言语,慢慢地起身,对身后的师弟玄吟道:“帮阿折把绳子解开,带她回家。”
玄吟点头,兀自上前,生怕惊着她,轻声地安抚:“阿折姐姐,你别怕,我帮你把绳子解开。”
兮折见不是盛陵光了,才不至于那么害怕,她的身子在颤抖,所有人以为她是被柳鸢吓的,其实不然,她是被盛陵光吓的。
只要看到他的那张脸,残忍的一幕就不断在脑海涌现。
一千五百年后,八大仙门围攻盛天境,都拿剑指着她,问她的夫君盛陵光:“陵光仙君,令夫人和令徒,你选择相信谁?剩下的那个能不能交给我们处理?你肯定舍不得杀。”
她也以为,不管舍弃哪个,他都舍不得,一边是他的娘子,一边是他的爱徒。
他心心念念丁点儿都舍不得的爱徒。
就算是舍弃她,最起码会给她留个全尸,放她轮回,可是她错了。
他毫不留情地选择了相信爱徒,毫不顾忌多年夫妻情分选择了舍弃她,不仅如此,还亲手挥起紫电将她肉身凌迟,把她的魂魄碾碎。
也是在死时,她才知道灭了禹河荒冢全族的人不是楼湮,而是这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盛陵光。
禹河荒冢几千余人,都成了他成为仙门威望的牺牲品。
她临死时,看到他把爱徒护在怀里,听到他毫无温度的言语:“这算是,给你们禹河荒冢最后的交代,禹河尊主作恶多端,早就该死,你是他最后一脉。”
多讽刺啊,多少年的夫妻情分,换来的是这种下场。
人人都歌颂陵光仙君的恩德,吹捧他为仙门八派的希望之光,只有她禹河荒冢一族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而且,那还是助他成为盛天境未来镜主的岳父岳母一家。
越是回想,越是恐惧,越是残忍。
兮折直到被玄吟扶出去时身子都是抖的,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天上的太阳那么大,她却觉得出奇地冷,冷地牙齿打颤。
她走路都不稳,一种极致的恐惧在脑海挥散不去。
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她在失望至极之后,想着一死百了,她和盛陵光的恩怨也随着她魂魄被碾碎而彼此两消。
可是一睁眼,她回到了最初,回到了一千五百年前。
回到了她满眼都是盛陵光的日子。
后来和盛陵光形同陌路之后,她时常想,如果再次回到当年,她还会爱上这个对苍生宽容却独独对她绝情的少年仙君么?
她那时候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她只想离他远远的,她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
有他在的地方,如同地狱。
为他受了多少年的委屈,为他生儿育女,换来的不过是最后被无情碾碎的下场。
兮折怕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她消失三天了,禹河荒冢早就慌乱成了一团,直到盛天境的少年仙君和他师弟把她送回去,禹河尊主禹宴临才将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
盛陵光还特意跪在禹宴临面前请罪,毕竟兮折是去盛天境之后才出事的。
禹宴临看着一身伤痕的兮折,气不打一处来,怒骂盛陵光:“本尊答应让她去盛天境玩不是让你们把她弄丢的,那么大的盛天境,连个小姑娘都保护不好,你让本尊以后怎么把她嫁到你们盛天境去?”
盛陵光单膝跪在地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静静地听着禹宴临的批评。
兮折是禹河荒冢的的嫡长女,但是母亲去世的早,所以父亲有了续弦,然后又育有一儿一女,又有几个妾室,也育有儿女,但是都没有兮折受宠爱。
兮折跟她母亲长得十分相似,禹宴临便对她宠爱有加,给她寻的亲事也是整个禹河荒冢最好的,盛陵光是盛天境的少主,根骨奇佳的少年郎,年少成名,是不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为人善良正直,端方雅正,是盛天境的门面,兮折的这亲事羡煞了不少人,就连继母所出的妹妹都嫉妒抱怨,说禹宴临偏心,把最好的都给了兮折。
当年的兮折也以为自己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白衣少年郎,可是她没料到,她和盛陵光的相遇,只不过是悲剧的开始。
没有人比她更可悲,她从盛陵光的心头肉,活成了后来为他疯魔的妒妇,还死不知悔改以为自己还能挽回他的心意。
可笑,又可悲。
她回到禹河荒冢之后,喝了好几杯热水才将自己心里的寒意和恐惧压下去,期间没有见任何人,禹宴临来她也没见。
窗外的繁花开得正好,烈日当头,微风几许。
直到夕阳西下,夕阳将屋外的枣树影子拉地老长,屋里暗了起来,她才问丫鬟桐花:“他走了么?”
桐花知道她问的是谁,摇头:“他还跪着,在求尊主和小姐您的原谅。”
兮折摇头,双手互相紧握,吩咐桐花:“让他走吧,顺便告诉他,我和他的婚约,不作数了。”
桐花一愣,有些讶异:“小姐?”
兮折的手微微颤抖:“等我养好伤了,我会亲自去盛天境退婚的。”
桐花权当她受了委屈,没有当回事,将屋内的灯掌起来,兀自点头应下,去回了盛陵光:“小姐大概是受刺激了,今天情绪很不好,所以还请盛公子改日再来?”
盛陵光没答话,他看出来兮折今天的反应了,她在怪自己没保护好她,他有罪,他得等到她消气了才行。
桐花没有跟他说兮折退婚的话,她以为是他俩闹脾气,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禹河荒冢的嫡长女和盛天境的少主有了婚约,而且两个人相互喜欢,很恩爱。
羡煞多少人。
她喝了小碗的粥水,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桐花在外面轻声道:“小姐,他还没走,你要不要见一下?你今天要是不见他,估计他得跪到明天,尊主也没让他起来。”
兮折渐渐地恢复了过来,她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年少时盛陵光确实对她用情至深,但是这也改变不了后来的结局。
年少情深又如何,始终抵不过一个跟她眉眼相似的徒弟。
兮折换洗了之后人也看起来恢复不少。
她躲了一天,终于肯出来见盛陵光。
当年他也曾这样跪在家门外乞求原谅,她心疼,根本没让他跪多久,那时候她眼角还被法器划伤了,还流着血。
他一边帮她疗伤一边心疼地自责:“阿折,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她满心满眼都是盛陵光啊,哪里还有怪罪他的意思,恨不能把他藏在心窝里疼。
可如今,她却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傻地可怜的小姑娘了。
禹河府外,红灯笼已然高高挂起。
夜色深沉。
禹河府门被打开,白衣少年跪在门外,倔强又不失高雅。
看到她出来,他的神色微微亮了亮,轻声唤她:“阿折?”
兮折看了看他,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但是暗里她已经心痛至极,声音都有些发抖:“回去吧,别跪着了,待我修养几日,我便亲自去盛天境退婚。”
盛陵光整个人突然瘫倒:“阿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错了。”
兮折没说多余的话,她的话到了,也不准备多说什么,正转身想回去,隔空突然一柄暗器随风而来,兮折虽然回到了最初,但是她依旧敏锐,紧急一侧,一根梅花针扎在了红漆泼就的门边。
下一瞬,禹河府门怦然倒地!
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边的禹梓辛突然大叫一声,兮折还未反应,有人一把就把她拎起带到了高空。
猖獗的笑声突然入耳:“哈哈哈,多大的架子,敢让盛天境少主在府门外跪一天?”
熟悉的梅花香,暗影梅针冠绝天下,不用问都知道是谁。
楼湮。
不对,是沈东黎。
兮折感觉自己衣领被拎着,黑暗里他的身影极快,很快地就落在了盛陵光身边。
兮折也被扔到了盛陵光的身边。
盛陵光迅速将她接住,她顺势靠在了盛陵光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