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山洞只有他一个人稚嫩的声音,静悄悄回荡,温和的像夏天温暖的溪水。
仔细来说有些无聊,修筠总是慢吞吞的,不急也不燥。
一开始他还能听见附和的几声,渐渐地,那声音缓慢的拖长,像唱歌的调子,又像被拉长的糖丝。
直至终于没有了动静。
修筠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口中的话生生停住,下一秒,狐狸啪嗒一声栽倒在了他身上。
幼童的肩膀并不能很好的成为对方的枕头,修筠连忙伸手抱住对方。
有些重,对方闭着眼睛动了动,在他腿上寻了个舒服位置,再次静下来。
狐狸不知何时睡着了,细碎的额发遮住了他半边脸颊,修筠伸手,一点点将它们拂开,露出少年完整的面容。
落雪眉毛舒展着,他眼睛微微弯着,眼角带着点绯红,唇张张合合,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但终归,他此刻安静的睡在修筠腿上。
他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修筠的手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反而顿了一下,也学着落雪,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软软的,像成熟的散发着清甜香味的水蜜桃,再重一点就可以挤出汁水来。
以色.诱人,终非正道。
可是,他不会对他存在坏心思,所以如果是他的话
少年的手却在这时抬了起来,睡梦中无意识拿开闹人的东西,少年的手放在胸口,掌心依然握着修筠小小的手掌。
第一次做坏事的人顿时身体僵硬,不敢再动,自然也不敢抽开。
直到许久后,那人没有醒来,然而握住他的那只手却柔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相接触的地方交融着两个人的体温。
不自在,但又不想改变。
修筠也学着狐狸靠在墙上,闭上双眼小憩。
一幕之隔,有私兵又搜了过来,洞外热热闹闹,小山洞里缺安安静静的。
修筠想,如果一直是这样,晚上慢点来也好。
落雪再次做了一个梦。
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一早就知道了这是梦。
他见过这个梦。
坑洞中的楼梯,他未向下走的部分。
这次清晰了,比起视觉首先感受到的是嗅觉。铺天盖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而那份痛苦的红色,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淡淡金光。
如此珍贵的药材。
他们一身都是宝贝,皮可以绡制坚固的防御工具,肉血是修炼时珍贵的药材,骨则是最顶尖的武器。
而灵丹,听闻瑞兽的灵丹,个个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人们以拥有其一为荣,每一个都有市无价。
沾满魔气的刀劈开了母亲的身体,将皮与骨与肉分离。
漫山遍野都是蛟龙残肢,在她痛苦而虚弱的嘶吼中,他听见惊喜的笑。
发了发了!这可是千年龙骨,用来给颜儿做剑再合适不过了!
这蛟龙血可别浪费了,小心收集起来,到时小辈们晋升,可都用得着!
这仿佛不是一场屠戮,而是一场寻宝。
终于,要轮到他了。
失去灵丹的身体,生命每一秒都在流逝。反正他也无法活下来,无法报仇。那么与族人们感受着同样的痛苦,与他们死在一起,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
却没有等待来意料之中的死亡。
一袭灰衣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女人手握长刀,以一敌百,如砍瓜切菜般杀向众人。
落荒而逃,长刀却又阻拦前路。
他的灵丹。
冰冷的声音,终于,有人哆哆嗦嗦的扔过去一颗发光的灵珠,头也不回的逃走。
许久后,她终于收起长刀,走到他面前。
抱歉,我受伤了,只能让他们离开。
她如此说着,然而回应她的声音,是一句虚弱哀鸣。
杀了我。
嘴巴张开。
杀了我。
活下来,我会带你回去,你有机会可以报仇。死了,谁也不会记得你们。
落雪未曾想过,他会在这个不知何人的回忆中见到认识的人。
姚宋香。
邬蝉曾说过,姚宋香救过一只失去灵丹的蛟龙。
原来那是莫如怀。
难怪他永远是那么一副臭脸,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所有与他有关的存在都消失,唯一活着的理由是仇恨。
听闻他几百年前便来了云霄宗,几百年前,现任天仪城城主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那么杀了那群蛟龙的是天仪城上任城主。
与他的族人。
在整个城主府中,落雪没有见到除城主外的第二个主人。
莫如怀来报仇了,可是,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他。
因为恨吗?
他还记得姚宋香和他说,莫如怀在魔界有了一位朋友,他称他为挚友。
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困局,没有人可以替莫如怀原谅,包括他自己。
如果这是真相,落雪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难过。
印象中莫如怀从未笑过,他永远与周围保持着一份若即若离的淡漠,好似随时会抽身离去。唯一真心对待的大概是他那群徒弟,也仅是尽一份师父的义务。
可是,他会酿一种很好喝的酒,他将那酒送遍云霄宗,送给落雪。
甜而不醉人,落雪很喜欢,在一坛饮尽后不知足的追着莫如怀要配方。
莫如怀拒绝了他,他用一种略带傲慢的语气说这是他们家族不外传的秘方,姚宋香来找他他也不会给。
但是在第二日,他的弟子奉若搬了一大坛找落雪,说是莫如怀给他的。
此后隔三差五,奉若都会来一趟月落峰,直到他成为落雪在整个云霄宗,除邬蝉外最熟悉的人。
冰凉的东西从眼中漫了出来,柔软的指腹将它轻轻擦去。有手掌轻柔的拍着他的肩膀,像是在哄着他一般。
落雪睁开了眼睛。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修筠却没有将他叫醒。
银色发丝落在脸上,修筠低头望着他,落雪在那双纯净的绯红眸子里看见了担忧。
尚未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落雪用手遮住了眼睛。
然后一转身,抱住了男人的腰。
紧紧环住。
淡淡的味道如雨后青草上的露珠,洗净梦中的血腥味,霸占了落雪全部的嗅觉。
这是独属于修筠的味道。
这样就能够让他安心。
一直轻轻拍着他肩膀的手却停了下来,修筠双臂微微举起,不知该如何下一步动作。
第一次直面他直白的脆弱与依赖。
直到落雪完全回过神。
却有些贪念这种感觉,人.肉枕头如此舒适,因此他装作没有发现,依然枕着男人的腿。
他望着已经将视线移开的人,问道:修筠,你知道什么能让人梦见别人的回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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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第37章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梦见其他人了。上一次是风盈袖, 这一次是莫如怀。
修筠摇了摇头:记忆是每个人灵魂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可以被窥视,就可以被篡改, 没有外力可以做到。
但是, 有一种灵兽天生可以窃取。
他说着低下头, 望着落雪。
狐岐山的玄狐,他们天赋技能都和灵魂本质有关。听闻九尾可以直接窥视记忆, 但我并未见过。
落雪:唉?!
他直接坐了起来, 瞪大了眼睛望着修筠。
大脑有一瞬间充血, 又很快冷静下来。
我刚才做梦梦见了莫如怀也就是云霄宗现在三长老的回忆, 之前我也梦见过风盈袖的。
他说着食指指向自己:修筠, 你觉得,我像不像九尾玄狐?
腿上骤然轻松,让修筠心中泛起若有似无的失落。他看着面前的少年, 落雪的原型他亦见过,在狐狸中顶级的好看, 但是
修筠摇了摇头:玄狐都是银色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落雪点了点头。
我也认为, 我不是。
他自己是什么,他可太清楚了。
他母亲就是只普通山狐, 兄弟姐妹们也是到了岁数尽数逝去,他不过是走运得了修筠的血, 才没有跟着老死。
想到这里,落雪忍不住挪了挪, 离修筠又近了点。
少年低头拿出腰间白色狐尾,展示给旁边人看。
我不知道推测的对不对,这条尾巴, 我猜是玄狐的。第一次梦见风盈袖的记忆时我在千鹤宗,那时离狐尾想来不远,这次更是直接挂在我腰上。至于为什么是我,可能因为我也是狐狸。
修筠,你觉得呢?
柔软的身体隔着一层锦衣紧挨着手臂,他仰着头,巴掌大的脸完完整整落在修筠眼中,狐狸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
过于亲密让修筠感到不自在,更何况他刚醒来便看到狐狸枕着他在熟睡。
总觉得四周空气开始稀薄。
落雪如此自然。
云霄宗的人说他们以前是道侣,在他们没未分手时,便是如此相处的吗?
修筠很想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半晌没有回应,察觉到他走神的狐狸歪了歪头:修筠?
修筠一顿,又很快望了回去。
落雪仰着脸认真的望着他,他的双颊上有浅浅的红色压痕,眼角还泛着刚睡醒的绯红色。落雪皮肤极白,这点红色便像是晶莹剔透的雪上落满着盛开的红色山茶。
修筠望着那抹红,说:我不知道,未曾听说过,或许是我忘了。
少年闻声苦恼的皱起了眉,眉间展露些许愁绪。
快点恢复记忆就好了
说完他自己一顿。
落雪都快忘记了,修筠恢复记忆,第一个就会去收拾他。
修筠说:我也想快些恢复记忆。
左手突然抬起,男人柔软的指腹摸了摸落雪左眼眼角那点红色。
而后皆是一顿,修筠问:你这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像是为了能更好看清,男人离得很近,这个角度并不能让落雪完整的看见修筠,于是那只手的触感更加明显。
轻轻地,有些痒,不仅仅是皮肤,好像心也痒痒的。
脑袋像是坠入云端,些微失重的眩晕感。落雪连忙一缩脖子,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却也没有多远,少年低着脑袋,修筠正好可以看见他碎发下的耳朵尖。
沾染了一点点粉色。
突如其来的主动靠近,修筠并不讨厌。
他听见狐狸细小的声音说:生下来就是这样。一开始我也想过能不能治好它,毕竟多只眼睛能看的更清楚些。后来才知道,天材地宝只对后天受伤有用,天残无药可医。
我也不知道两只眼睛是什么样的,因此也没觉得有哪里不方便
没有拥有过,自然不知道失去了什么。
修筠沉默了一会,那只停在空中的手向上移动,自然的揉了揉狐狸脑袋。
太过明显的哄人动作,在落雪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修筠又道:我知道一个灵器,可以让你看见。
落雪一愣:你是说万华镜吗?可、可它落在奇骏山了。
混沌海的中心为奇骏山,山中异宝无数,然其凶其险,却堪比容纳所有不入轮回之物的归墟。
它的上一任主人亦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一千年前,他带着万华镜与同伴一起闯荡奇骏山,最终却葬身海底,连带着万华镜一同遗失。
狐狸望着他的眼神分明渴望,渴望之外却又是拒绝。
太危险了,纵使是修筠,也不能全然保证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