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嫔妃:“……”
“莳嫔,劝架就劝架,你还是说点大家能听得懂的吧。”德妃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了坐在末位的夏洛荻身上。
“对了,你们各执一词,内刑监也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不如就交给夏贵人彻查清楚如何?”
夏洛荻:“昂?”
众嫔妃的视线又重新回到夏洛荻身上。
只有月贵人不太能理解,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还以为眼前这新来的嫔妃有什么特异的能力,呜哩哇啦地说了一段话。
夏洛荻听了,对那月贵人回道:“月贵人见谅,我并无养羊的能为,也不知晓牛羊的起死回生之术。”
月贵人惊讶地张开口,快步走过来略显激动地握起夏洛荻的双手:“你、我的话、听得懂?”
夏洛荻道:“曾在办一桩驿馆盗窃贡品的案件时与见过贵国使节有所交流,略通一点大宛语。”
这两个月没人帮这月贵人翻译,她只听得懂,却很难表达出正确的意思,可把她给憋坏了,逮着夏洛荻叽里呱啦就是一顿倾诉。
夏洛荻听得连连点头,直到德妃问起,才回答道:
“事情是这样的,大宛贵族女子会找同一天出生羊羔或马驹养在身边作为宠物,这样宠物会在女子长大时为她消灾挡劫,对月贵人来说十分重要。现在羊羔无端暴毙,对她来说就像夺走了她半条命,所以愤怒至此。”
众妃嫔恍然,德妃道:“原来如此,那她到底要如何才能罢休?”
“呃……”夏洛荻看了月贵人一眼,道,“月贵人说,要么找出杀她羊的真凶,要么就让婧嫔娘娘改个闺名……也叫娜娜,从此替她消灾挡劫。”
婧嫔勃然大怒:“本宫一宫主位凭什么被一介番妃羞辱至此!你告诉她,本宫便是不赔,她又能将本宫如何?!”
月贵人:“拨弄干仗!寻死扒拉!叭叭叭叭叭……”
夏洛荻:“……”这一句没办法翻译。
但显而易见这句也不需要翻译,婧嫔拍案而起,眼见得二人又撕将起来,甚至那月贵人已经掏出了马鞭准备动手时,一串银铃声动,打断了她们。
众妃嫔偃旗息鼓,纷纷起身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夏洛荻在人群末尾,听见那串清脆的银铃声靠近,未见其人,便先闻到一股山间草木的清新味道。
随后,她看见了半垂的卷草帘后,一个穿着一身重紫宫装的妙曼人影从侧殿走出,缓缓坐上了中宫主位,戴着银色花镯的修长双手叠在膝上,先是让众妃嫔平身落座,之后环视殿中,轻轻启唇——
“哪一位是夏卿?”
众妃纷纷看向汉妃这一侧的末尾。
虽在京中做官,但夏洛荻很少参加宫中的饮宴,在宣政殿面圣议政时也几乎没有看到过任何后妃,是以在后宫嫔妃里,她唯一真正认得的便是皇后蓝氏。
“臣……”夏洛荻起身行礼,“妾,拜见皇后娘娘。”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位蜀国来的皇后正从帘子后重新打量她,随后她便听见皇后温声道。
“你过来一些。”
夏洛荻只得上前。
“再近一些。”皇后道。
夏洛荻只得又靠近了一些,直到来到了卷帘前,便见皇后那只染着紫色蔻丹的素手从帘下伸出来,指尖托起她的下巴细细捻摸、观察。
座下的嫔妃里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谁的咬牙声,没等夏洛荻发出疑问,皇后便将手收了回去。
她轻声问道:“你的骨头有被后天动过的迹象,按这个骨相走势,你的原貌应是比现在出挑许多。这样好的骨相,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为何要掩藏起来?”
第18章 藏尸树
“移筋易骨很痛吧,有什么理由非要做到这个地步?”
听见皇后这样问,夏洛荻愣了一下,道:“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没什么,也许是大理寺的政务劳累所致。”
皇后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趣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召宫女来奉上笔墨,随手写了个方子让宫女赐给夏洛荻,“本宫这里有个偏方,易筋养骨,活血焕容,你还年轻,服上半年应可见效。”
哈?
莫名其妙得了张方子,夏洛荻余光瞥见旁边的妃嫔们,大家都见怪不怪的样子,想起皇后以前是三苗圣女,医毒一身的能为,只能稀里糊涂地接了下来。
“本宫在后面听了少许,大概明白了。”皇后含着笑问道,“婧嫔,月贵人,你们可愿意让夏贵人代为查证此事?”
月贵人难得找到一个听得懂她大宛话的人,当然没有意见。婧嫔倒是因为家里的宿怨有些抗拒,若是别人她还能说两嘴酸话,但这是夏洛荻,大魏最为公正的人,公正起来六亲不认,看了看形势也只得咬牙点了头。
这时,德妃出声道:“娘娘,此事本不关夏贵人的事,若无果,也当不得罚。若有功,可要赏些什么?”
夏洛荻从前在大理寺每天下死命地去审理全国各地的疑难杂案,通宵办案是天职,除了她夫人和老百姓们,包括那个一样爱通宵的狗皇帝在内,谁都没有关心过她。
而现在进宫之后,这暴毙羊的事听起来是一桩顺手而为的小案子而已,竟还劳动到德妃替她讨赏。
夏洛荻谦逊道:“妾有前科在身,不敢有所奢望——”
皇后道:“金银之物只怕夏卿不收,谅你入宫仓促,如这件事办得好,便……特许你在禁军的护送下回家探亲半日,陛下那里若问起,由本宫担责,如何?”
“谢娘娘恩典!”夏洛荻火速回答,对月贵人和婧嫔道,“我们现在去案发现场?尸体还新鲜吗?”
月贵人:“……%¥*%#(那是我的宝贝羊!)”
夏洛荻:“失言了,娜娜的宝躯还容光焕发否?”
……
碧华宫原名不叫碧华宫,而是叫做“对月楼”,属于“三宫六楼十二堂”中的“六楼”之一,乃是供嫔位及以下的妃子所居住。只是因“对月楼”的殿阁不少,也足以作为“宫”的品阶,又因为宫内以苍松翠柏、草木花石出名,这才改为了碧华宫。
其他想看热闹的妃嫔被德妃以不能添乱为由打发回去了,夏洛荻便同婧嫔、月贵人一道来到了她们所住的这处碧华宫。
事发在中元节齐王妃的案子之前,迄今已过小半个月,很遗憾小羊娜娜的宝躯未能留存,早就被月贵人火化供在宫里,而案发时小羊在婧嫔宫门口吐的血也已经被刷洗得干干净净。
“当时娜娜就躺在这个地方。”月贵人眼眶蓄起泪水,不顾他人目光,往地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就这个姿势、这个位置,她死得多惨呐。”
婧嫔听不懂她在讲什么,见她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长串,还躺在地上,作为一宫主位,察觉到后面路过其他宫人的指指点点,脸上烧得发疼。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起……你怎么也躺下了?!”
夏洛荻也躺在地上,向月贵人确认道:“是背对那边那处夹竹桃吗?”
月贵人:“对对对,一定是婧嫔这个死女人想拿我的娜娜炖汤,娜娜好不容易跑出来,结果没能回到我那里就毒发了!”
夏洛荻:“贵人冷静,夹竹桃对人也有剧毒,拿来炖汤岂不是自杀?”
月贵人:“我哪知道,也许这女人脑子不好使呢?”
婧嫔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更气了:“你们都不觉得丢人吗!”
夏洛荻从善如流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沿着她们描述的路线,绕过两座月季花坛,来到了婧嫔宫室。
在她的宫室后,有两棵贴着墙栽植的老榕树,榕树看起来已有百岁了,枝繁叶茂,枝干上的气根直插入地底,旁侧遍植夹竹桃,正开着粉白二色的花朵。
“便是这里了,我们那几日找了一圈,只有这里的叶子被啃了,想来是那只羊自己从月贵人那里摸过来胡乱啃的。”宫女道。
前几天夏洛荻办齐王妃的案子时宫里下了倾盆大雨,连她住的清岙堂的牌子都冲坏了,更不要提碧华宫这里的痕迹了,什么羊蹄脚印早就没有了,只有夹竹桃上几许泛黄的咬痕昭示这里被啃过。
夏洛荻摘下来一片叶子,对比了一下,道:“不是人为手摘,的确是羊啃的无误。”
月贵人连连摇头:“娜娜怀着孕,她的饲料都是我让内监们仔细调配的,怎么会跑到婧嫔这里来吃这种叶子?我们那里的牛羊马经过驯养都很乖的,一般不会吃自己没见过的叶呀草的。”
夹竹桃并不生长在大宛,莫说羊了,月贵人也是来了大魏之后才第一次见。
婧嫔昂首道:“月贵人,现在案情已清,你的羊就是自己作死,和本宫一点关系也没有,小心点注意言辞,本宫还要治你犯上之罪!”
她说完,对夏洛荻傲然道:“这回算你处事公允,本宫……你在吃什么?!”
婧嫔色变,指着刚摘了叶子塞进嘴里咀嚼的夏洛荻尖声道:“你不是说那叶子有毒吗!你疯了?!”
“无妨,夹竹桃的叶子是微毒,要想中毒,少说得像羊那样吃上小半斤才发作。”夏洛荻一边嚼一边品,品到最后,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疑问音,随后又转到前面的花圃,将自己附近的每一片叶子都摘下来尝了一遍。
婧嫔有点害怕了,她对夏洛荻讨厌归讨厌,但绝不想让她在自己的宫里出事牵扯上自己。
“你到底在干什么……”
夏洛荻将附近大多数花草树木的叶子都尝了一遍,表情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对月贵人道:“月贵人,你说过养的是一对养,也就是说工作还有另一只公羊?”
月贵人点头:“对,娜娜走之后,托托这几天都吃不下饭。”
夏洛荻:“那您的托托可以借我用一用吗?”
半盏茶后,月贵人宫里的宫女牵来一头雪白漂亮的小羊,看它蹄子都打磨得晶亮晶亮的,想来平日里月贵人对它照顾得甚好。
夏洛荻蹲下来摸了摸,看小羊的眼神没什么精神,便牵起它开始在婧嫔的宫里遛。
“她别是进宫之后,憋出了什么问题吧?”
婧嫔偶尔在宫里接见她娘时,常常听见她娘转述户部尚书王大人对大理寺卿夏大人的抱怨。
夏洛荻此人简直是个怪物,她手里几乎掌握着朝中一半官吏的大小隐私,办案抓官毫不手软而且是挨个处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到她们老王家头上。
尤其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街上被夏家那个小魔王暴打一顿之后,她老王家对夏洛荻的怨念就更深。
……疯了也好,人活成她那样,迟早要疯的。
婧嫔正默默地想着,就见夏洛荻牵着的小羊托托四处闻嗅了一阵,便径直朝后院夹竹桃所在的位置前去了。
月贵人大惊失色,连忙跟上去,只见小羊一路溜到了夹竹桃跟前,本来食欲不振的它此时此刻上身直立起来,刨着蹄子想要去啃上面的夹竹桃叶子。
“托托!”月贵人连忙上去一把将小羊抱回来,惊异不定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洛荻摘了一片夹竹桃叶,对众人道:“两个问题——简单的问题是,羊嗜盐,而这些夹竹桃的叶子是咸的,能引诱到它们。难的问题是——寻常的夹竹桃叶子不太可能有咸味,这里的却有。”
婧嫔倏然变色:“这丛夹竹桃是莳嫔种的,莫非是她……”
“不对啊。”月贵人道,“我,常常带娜娜和托托,去莳嫔的数珠楼,夹竹桃,那里也有,可娜娜托托完全不吃。”
也就是说,只有碧华宫的夹竹桃有问题。
夏洛荻后退几步,也不顾脏,蹲在地上到处抓土壤来看,甚至还想吃进嘴里尝尝,无奈被婧嫔阻止,又多看了一阵,最后视线落在院子角落里的老榕树上。
两棵老榕树相距很不远,但却是一个枝繁叶茂,一个略有枯萎。
“婧嫔娘娘,可否让人过来,将这棵老树砍开看看?”
她语气沉凝,甚至有一点严肃,听得婧嫔心里发毛,召来宫女,让她们去叫几个得力的内监过来。
不一会儿,内监们带着铲子和斧头等物来到此处,有木工经验的一听一敲,便道:“娘娘,这榕树里好似有空洞。”
婧嫔浑不在意,只想让今天这事快点过去:“那就砍了吧,本宫倒要看看是哪路贱人想害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