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更加饿了,但因为李栎叶的行径,他便多了个心眼。
虽然饿极,但他并不去吃那些素菜饭,看到桌上有两个橘子,便剥着吃了两个。
回王府的头一夜,就在风雪交加之中过去了。
次日,王妃一早便又来探望,嘘寒问暖,又因他没吃东西,便问是不是不合口味,问他喜欢什么之类。
李绝只垂着眼皮道:“不劳王妃费心,早年在道观的时候,草根野菜都曾吃过,大概是口味养的太低贱了,吃不了王府的高贵东西。”
冷华枫闻言,眼中含泪,竟张手将他抱住:“铖御……”
李绝猝不及防,更想不到王妃竟会如此,遽然给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他的身子一僵,忙奋力挣开。
他情急之下,力气自然没有收敛。
信王妃给他一推,整个人踉跄倒退,竟跌在了地上。
李绝虽然不习惯被她抱着,但也没想就推倒她,见状也是意外。
正站起来想去扶,外头李栎叶冲了进来:“李铖御,你干什么!”
李绝看她到了,反而不急了,袖手冷笑:“没干什么。”
信王妃制止了李栎叶,解释说:“不关铖御的事,是我自己一时没站稳。不许你跟他吵嘴。”
李栎叶着急:“母妃,我是怕您伤着,这个小子出手没轻没重的。”她看向李绝,带怒地:“母妃可不会武功,哪里禁得住你这样!”
李绝不语。
冷华枫却道:“叶儿,你是不听话是不是?叫你跟铖御好好的,你非得跟他红脸?你是姐姐,遇事教导他也就罢了,别这么盛气凌人的。”
郡主慢慢低下头去:“母妃,我知道了。我、我不说他了就是。”
李绝却慢悠悠说道:“王妃,我在外头野惯了,手脚也粗笨,郡主说的对,我粗手粗脚的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你还是不要管着我,我也受不起。”
“你怎么受不起,你也是母妃的心头肉啊,”信王妃有些伤感:“铖御,母妃不是要管着你,只是想多疼疼你罢了。”
“好,”李绝目光转动,扫过李栎叶,忽然道:“您要是真想疼我,那就立刻叫他们放我走!”
“你要去哪儿?”信王妃一惊,恳切地看着李绝:“你才回来,自然该跟你父王和母妃多相处相处。”
“不用,我一个人习惯了,天南海北自然也去得。”李绝不再看她,傲然地说。
信王妃叹了口气,沉思片刻:“铖御……这样吧,你好不容易回来,至少让母妃多看看你,你要走,也成,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如,且等你的身子好了后……你若还要走,母妃可以去求你父王,不再拦着你,如何?”
“当真?”李绝盯着她,很是意外。
冷华枫点点头:“母妃自然不会骗你。只是你得听话,不能不吃东西,好吗?”
李绝想了片刻,答应。
此后两日,信王妃依旧嘘寒问暖,犹如慈母一般,不管李绝如何冷淡,她却温情依然。
倒是信王,不知从哪里听说李绝推倒了王妃,十分恼怒。
李益都知道未必能叫动他,便亲自来寻李绝:“既然你回来了,就该安分守己懂规矩,不管如何,那毕竟是你的母妃,你怎可对她无礼!你给我记着,如果给本王发现你还是死性不改,这次,可没有人再替你说情……谁说情也没用。”
李绝最不喜欢听信王居高临下的“谆谆教诲”,立刻就想要反唇相讥。
不料,听信王说起“可没有人再替你说情”,他突然觉着味道不对。
他已经回来差不多四天了,王府里的人也都见过,除了李重泰。
虽然都说世子受了伤,但到底伤的如何,竟连面都见不着?
因为李绝极讨厌信王府上下,所以没见着李重泰露面,他心里虽觉着疑惑,却也并没有问起。
如今听见李益都说了这句话,颇为古怪。
他本来不想跟信王多说的,此刻却偏问道:“对了,我回来这么多天了,怎么也没见到世子?”
信王的脸色一下变了,转头看向李绝,竟没有立刻回答。
可就是这么对视之间,李绝知道,世子的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心里想:难道世子的伤,比想象的更令人难以接受,所以信王的脸色才那么无法掩饰的难看?
可也不太通,信王自己便是个带兵的王爷,见惯生死存亡,就算涉及亲生儿子,也不至于这么讳莫如深。
正想再问一问,外头信王妃到了。
冷华枫才进门,就见两人对峙似的,她便带笑道:“王爷又在说什么?可别为难铖御,他毕竟才回,有些外头的习气一时改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信王顺势淡淡道:“我没怎么样他,你就这么着急?难道怕本王打他不成。”
冷华枫走到他的身旁:“不过是担心王爷脾气急,你们爷俩一言不合的,才真正叫人伤心呢。”说着又含笑看李绝:“铖御,你父王其实是个面冷心软的人,他种种严苛,不过都是为了你好罢了。”
李绝心想:原来拿刀要打要杀的是为了人好。
他只笑了声,不置可否,迈步出了门。
“铖御……”背后信王妃叫了声,李绝只当没听见。
气的信王又怒道:“真是没有规矩!”
冷华枫叹了声,见屋内无人:“王爷怎么总压不住脾气呢,我知道有人多嘴告诉了你我不慎跌倒的事,这个跟铖御没有关系。”
李益都默然:“你太宠他了,你看他的样子,像是要领情的吗?”
冷华枫低低道:“毕竟也是亲生骨肉,就算先前他做错了事,不过年纪小……难道一辈子不饶恕?”
信王不语。
王妃又道:“何况王府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王爷好歹……为了信王府将来着想。”
说着,她竟泪洒当场,哽咽着说道:“若是重泰能够好端端地在跟前儿,我当然愿意。”
李益都将她揽入怀中,低低安抚:“你别着急,如今外头只知道重泰受了伤在调养,此事未必没有可以斡旋的可能。”
“怎样斡旋?”王妃忙问。
信王皱眉:“总会有法子的,只要对方不知道他们手中的是什么,事情就未必到最坏的地步。”
冷华枫含着泪:“王爷若有法子可要尽快,不然,我只怕泰儿未必能熬过去。”
信王点头:“知道。”
李绝的疑心并非无中生有。
世子李重泰确实出了事,事情也的确比他想象的更糟。
盛州城中几乎一半的人都知道,世子因为负伤,正在王府内调养。
但事实上,更加骇人的是,李重泰根本就不在王府之中!甚至如今生死不明。
原来上回跟辽人交锋之中,世子带兵突袭,却因为地形不熟迷了路,竟给大股辽军遇上,寡不敌众,死伤大半,李重泰也在其中,生死不知。
信王得知消息后魂不附体,但他很快想到不能乱。
毕竟若在这时候放出消息,必然会导致军心大乱,而助长敌方的士气。
信王隐忍着,直到得知了辽人俘虏了盛州军百余人的消息,根据名单上所列,他看到了李重泰惯用的假名。
他知道世子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就不一定了。
偏在此前,信王得到京内的消息,说是李绝回了京。
王妃立刻请求,叫尽快派人把李绝带回来。
信王为了长远打算,又对王妃所求百依百顺,所以便按照她的意思,派了李栎叶星夜兼程的赶路,五百里加急,去了京城带人。
如今李绝是回来了,但他仍是那么的不驯顺,长大了的猛兽一样,越发凶狠。
相比较而言,世子就稳重可靠的多了。可惜偏偏竟落在辽人手中。辽人折磨俘虏是有一套的,信王虽然按捺,实则心如刀割。
他又不能派人去救,毕竟深入辽人大营,非但救不了世子,反而会打草惊蛇,惊动敌人。
最近,信王正在考虑用什么法子,跟辽人换俘……在这种情形下,世子的身份更加不能暴露了,因为辽人一旦知道世子在他们手中,自然会狮子大开口。
而且世子落在敌手,这可是奇耻大辱,信王府绝不能容忍这个,满城百姓更加受不得。
李绝是从赤松伯的口中得知李重泰陷在敌阵的。
赤松伯知道,他既然起了疑心,人又在王府,便迟早会知道真相——毕竟李重泰不可能总避而不见,所以赤松伯也没有咬死不认。
这几天,李绝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王府内依旧会有各处眼线盯着他,但只要他武功恢复如常,便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但听说李重泰出事后,李绝的心里不由一沉。
虽然曾经当着李栎叶的面儿,他说不欠李重泰什么,但事实上,对这个世子哥哥,李绝的印象不坏。
李重泰不是有坏心眼的,除了有一点嫡出长子的自矜自傲外,他跟那个死去的二王子不一样。
这么一个人若是惨死敌营,那……
这天晚上,李绝信步走到世子的院外,房门紧闭,就算王府上下,绝大多数的人也都以为世子在闭门养伤,免得走漏了消息。
李绝看了片刻,突然发现王妃一行走来,叫开了院门,信王妃只带了贴身的宫女走了进内。
院子之中,原先伺候世子的近侍们急忙过来行礼,请了王妃进内。
冷华枫到了里屋,床帐低垂,就仿佛里间真的有人一样。
其实信王妃最清楚不过,都是假的,她只是做个来探望的样子罢了。
这毕竟是她一手安排的,做给别人看的而已。
坐在床边,信王妃的眼中又含了泪。
此刻屋内没人,王妃擦了擦眼睛,低低地开了口:“天儿越发冷了,昨儿母妃做梦,梦见你衣不蔽体,生生地把我哭醒了……”她一边拭泪,一边哽咽地:“我不敢跟你父王多说这些,怕他说我妇人之仁,但母妃怎能放得下……”
怔怔地看着帐子,就仿佛李重泰在内,王妃发了会儿怔,说道:“你三弟弟回来了,你先前不是很疼爱你这个弟弟吗?当初,他闯了祸,你把头磕破了也要给他求情,你要是知道他回来,不知会多高兴的。可惜,母妃竟不知你们兄弟是否有重逢的一天。”
最后,信王妃合掌喃喃:“但愿菩萨保佑,让泰儿早点平安归来吧。”
李绝从屋顶跳下地,低着头往回走。
才出月洞门,就见李栎叶从廊下走来,两人对上,李栎叶吁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李绝道:“李重泰的事儿你一早知道?”
郡主闭嘴,顷刻才冷笑道:“知道又怎么样,难道告诉了你,你会有法子?”
李绝自她身边走过:“我什么都不晓得,自然没什么好法子,但等你们再磨蹭些时候,就彻底不用想救人了。”
李栎叶虽然因为带他回来的事情闹的水火不容,但听了这句,不由心头一动:“铖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