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道:“我又不会在他们家留宿,何况侯府那些人的规矩杂的,说了该说的我自然就回来了。”
庾约瞧了她一会儿,已经看出她有事,沉吟道:“到你房里说。”
两个人回到清梦的琴房,庾约才道:“她同你说什么了?”
清梦见他正经问自己:“没说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些闲话……”
“那件事,你没告诉她吧?”庾约竟有些肃然。
庾清梦心里觉着古怪:“二叔,我当然不会跟三妹妹说,毕竟兹事体大,跟她说了,一来怕吓到她,二来,她知道这些,反是惹祸上身,我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庾约这才淡淡一笑:“你知道就好。二叔是怕你只顾跟她好的什么似的,就口没遮拦一股脑都说了。”
“二叔怎么好像,格外上心三妹妹?”庾清梦瞥着庾约:“上次她生日,还送那么价值连城的夜光珠。那不是你钟爱之物吗?”
“我上心她?”庾约哼了声,也望着清梦道:“那你说我对你上不上心?”
“那是当然了。”
“你跟她好的一个人似的,我多加留心又有什么不对?”
“这倒也没什么不对。”清梦不由笑了。看着庾约仿佛小不悦的神情:“二叔,我是玩笑呢,你怎么当真了?”
“谁跟你这丫头玩笑,”庾约横了她一眼:“对了,你跟她还说什么了?”
清梦看他问的详细,不敢再隐瞒,何况庾约迟早也会知道,便低头小声地:“我跟三妹妹约好了,赶明儿要去青叶观的。”
“去青叶观?去哪儿做什么?”庾约皱了眉:“不是告诉过你,少去那里吗。”
清梦不敢抬头:“二叔,这次……我只是为了陪三妹妹,没别的意思。”
庾约却有点心事重重地,看着清梦垂首之态,他欲言又止,只道:“那,星河怎么突然要去青叶观呢?”
“是……是为了靖边侯祈福去的。”清梦却不能告诉庾约有关星河跟李绝的事情,毕竟那是他们的私事,而且,清梦知道,庾约是不会喜欢这些小儿女□□的。
她不想让庾约因而讨厌了星河,或对她有了偏见。
庾约沉吟片刻:“既然她要去,那也罢了。”
“只是,”他重新抬眸看向清梦:“梦儿,上次在青叶观里我跟你说的话,你可别忘了。”
“我……”庾清梦受惊般,目光跟他的短促地一碰:“我知道的,二叔。我不会……再无知妄为了。”
庾约走到她的身旁,沉默地注视着她。
过了半晌:“梦儿,有些没指望的事儿,及早放下才是正理。千万别去自寻烦恼,弄得无法收场。”说了这句后,他拍了拍清梦的肩头,转身出门去了。
清梦看着庾约离开,又站了会儿,才回到房中。
进了里屋,不理睬丫鬟们,只到了床边。
绣帐内,床头上放着的,正是星河那日买的那把玉麈。
星梦拿了过来,轻轻地从玉柄抚到麈尾。半晌才自言自语地:“二叔你是不在此门,不知其苦啊。倒宁肯你永远都不知道这滋味。”
次日,青叶观。
掌教早就得知今日国公府的四小姐跟侯府三姑娘要来的消息,早早地迎了出来。
只有一件——陆机竟不在青叶观。
清梦得知这消息,大感意外:“怎么偏巧不在,不知观主去了何处?”
“四姑娘莫要见怪,”掌教忙说道:“观主昨儿上午还在,黄昏时候,不知怎么,连交代一声都没有就匆匆地离开了。”
若不是知道陆机还没达到未卜先知的地步,清梦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避开自己的了。
她转头看向星河,却见星河也是满脸的失望之色。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清梦便道:“来都来了,咱们索性在这里清闲一天,大不了下午晚些回去,我想……陆观主不至于一整天都不得回来吧?”
这里的山房都是现成的,掌教早叫人又收拾出了几间,供她们歇息喝茶之类。
星河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各种事,竟没怎么认真看过这道观。
如今有了清梦作陪,倒是能够闲散自在地游逛了大半,才知道这道观外头看着不起眼,实则内有乾坤,后面更是接着林荫山势,简直像是个天然幽静的道场。
只是在路过道士们的山房的时候,星河特往后看了眼,她记得李绝的屋子就在前方……那个曾留宿在这里的夜晚,对她而言简直刻骨铭心,不想回忆,却没法忘记。
中午时候,掌教命人送来些素的菜饭,两个人各怀心事,食不知味的。
吃了饭后,小憩片刻,星河本就睡不着,清梦也是同样。
两个人翻来覆去,听着外头蝉唱隐隐,星河问道:“四姐姐,陆观主今儿会回来吗?”
清梦道:“若没别的意外,应该会。”
“意外……”星河关心则乱地,向着清梦靠近了些:“四姐姐,你说陆观主会不会是因为小绝怎么样,才突然离开的?”
清梦诧异,看着星河忧心的眸色,奚落笑道:“你啊,满心满眼都是那小道长了,便事事都往他身上去想。难道陆观主也跟你一样?人家的正经事儿可多着呢,不独独你的小绝一件事。”
星河忙垂了眼皮,又过了会儿:“四姐姐,你……是怎么跟陆观主认识的?”
庾清梦微震:“好好地怎么问这个?”
星河咽了口唾液,回头看平儿跟望兰都不在,她便低声道:“你上回看着那个玉麈,爱不释手的,我本来以为你喜欢那类东西,后来想想……不太对。”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提这个。
“怎么不太对?”
星河飞快地瞅了她一眼:“没……必然是我错想了。”
清梦没有出声,而只是靠近星河,张手将她的肩头抱住:“只怕你没有错想。”
星河震动,从她怀中抬头:“四姐姐?”
清梦闭了闭双眼,声音极轻:“我喜欢他,是不是大逆不道?”
这简直像是个平地惊雷。星河虽然早就萌生这个想法,但听清梦自个儿主动说起来,仍是让她有点魂不附体。
“你……他、可他是……”星河不知要怎么说。
清梦道:“他是个修道人,对吗?可是,你的小绝,不也是个道士吗?”
星河又是脸红,又是语塞:“……他们两个自然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男人罢了。”清梦淡淡地。
星河瞠目结舌,看了清梦半天,憋出了一句:“我不懂,陆观主看着……看着简直比庾叔叔的年纪还要大。”
虽然陆机风度翩翩,别有一股雅意风流。
但对星河来说,他有点像是道观里的那些塑像……对了,就像是吕祖殿里的祖师爷的塑像,凝重庄严,而不是什么活生生的人,所以自然跟李绝不一样。
毕竟小道士是鲜活的,生动的,令人抓心挠肺放不下的。
而且陆机年纪又很大。
庾清梦却笑吟吟地看着她:“你瞧你,竟说这些没要紧的闲话,我喜欢的是他,跟他多大年纪有什么相干?就算他七老八十的,我也依旧是喜欢这个人。”
星河觉着庾清梦的话向来是这么惊世骇俗,但偏偏细细再想,又有其难以言说的一片道理。
“我……罢了,我自己还一团麻呢。”最后她只好败下阵似的,悻悻然。
清梦打趣道:“有什么一团麻,这次小道长回来,自然就给你理顺了。所以你就稍安勿躁,毕竟好事多磨嘛。”
星河给她温声劝慰,这才又定神。
默默地在心里想了半天清梦跟陆机……起初觉着两人简直天上人间的,总之不是一界,但细想,陆机那么豁然无心的,清梦偏又是最聪慧剔透的,他们两个,倒好象又有些相似。
星河想的太多太杂,不知不觉闷上心来,竟然睡着了。
清梦却没她那么重的心思,听到她睡得安稳,自己便悄悄地起身,来到外间。
正平儿跟望兰从旁边房中走出,看到她出来,忙赶过来询问。
清梦示意他们不要高声:“三妹妹还在睡,别打扰她。”
平儿忙道:“既然这样,我进去守着吧。”
等平儿才进了屋,一个小道士快步走了来,望兰赶忙前去截住了:“何事?”
那小道士说:“庾二爷到了,正往这边儿走,掌教命我先禀告一声。”
望兰松了口气,回来才告诉了清梦,就见庾约从前头院门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清梦屈膝行礼,惊讶地问:“二叔怎么突然来了?难不成也是为寻陆观主?”
不等她说完,庾约一反常态地,口吻有些急:“陆机不在观内我知道,那丫头呢?”
清梦知道他问的是星河:“三妹妹还在里间睡着,我心想让她多睡会儿罢了。”
庾约顺着目光看去,迈步往前。
清梦疑惑:“二叔……”她毕竟走得慢,还未到门口,庾约人已经走了进内。
庾清梦心知有异:“二叔,是出什么事……”
话未说完,只听庾约沉声:“人呢!”
清梦愣了愣,赶忙紧走两步。
庾约在门口,脸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清梦睁大双眼,却见屋内只有平儿倒在地上,炕上早不见了星河的影子。
“平儿?!”清梦失声,跑到炕边上摸了摸被褥,急忙回头看庾约:“二叔,这……明明前一刻三妹妹还在这里的!”
这会儿甘泉自门外进内,他一把将平儿抱起,又试她颈间的脉。
幸而只是昏迷过去,并无大碍。
甘泉松了口气,眼中也多了些许恼色,可当着主子的面,不便如何。
就只把平儿放在炕上,从怀中掏出一颗醒神丸放进了她的嘴里,又去取了茶水、捏开嘴喂她。
庾约深深吸气,尽量地让自己保持理智,不要急怒攻心的。
他并不是没经过风浪的,恰恰相反,他是个最八风不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可是此刻,他的心却突突地乱跳起来,好像会发生什么超出他预计的事。
清梦本来也很有些庾约临阵不慌的风范,但现在她早把所有的风范都忘了,慌张地:“二叔,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上次那个……”
庾清梦口不择言,话未说完,就给庾约凌厉的眼风将地下的话压了回去。
“那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也绝不可能敢有人再在太岁头上动土!”庾约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可是三妹妹为何竟失了踪?我刚才还……”庾清梦捏着自己的手,悔怕:“我先前也还跟她说,不会再有敢胡作非为了。”
庾约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