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栎叶又道:“当初三弟因何离开王府,想必皇上也有所耳闻,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她把脸转开,像是回忆到什么令人难受的过去似的,低声道:“死去的老二,还有……臣女脸上这道疤,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吗?”
皇帝沉静的脸色起了一点波澜:“栎叶,当着朕的面,你跟朕说清楚,信王府你二哥哥,真的是给铖御所杀吗?”
郡主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疤痕的颜色都仿佛都变深了些:“若不是因为这个,父王怎么会狠心让铖御出家,就是为了让他修道,可以收敛性情,把杀机磨尽。”
皇帝皱着眉:“但当时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杀人……”
郡主道:“若不是我当时在场,我必然也是不相信的。”脸上的疤痕有些痒痒,李栎叶抬手摸了一把:“我甚至怀疑,当时若不是父王及时赶到,他……会把我跟二哥哥一起杀了。”
皇帝有些口渴,但又不想让内侍来献茶,咽了两口唾沫,却没法缓解心头的焦渴。
当下轻轻地咳嗽了声,不多时,内侍果然捧了茶盅上前,皇帝喝了两口,心情才暂时地舒缓了些。
“此事着实不幸。”皇帝琢磨着,推心置腹似的:“可既然是这样,让铖御回去,只怕也未必能当大任吧?他的性子从小就凶顽,这会儿有不服管教,若是带他回去再闹出事来呢?”
李栎叶没想到皇帝的反驳这么刁钻,她本以为自己的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皇帝应该就赞同才是。
可没想到,他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起来了。
“皇上……”
“这样吧,”皇帝好像在深思熟虑:“辽东的事儿,朕已经明白了,朝中也有几个能征善战、可以主持一方的,回头朕挑两个不错的,至少会比铖御更加合适辅佐信王。至于铖御嘛,且让他留在京内,朕帮着信王府好生地□□两年,到时候他的脾气自然会有改观,那会儿再放他回去不迟。”
李栎叶闭了嘴。
皇帝问道:“郡主觉着怎么样?”
栎叶郡主思来想去:“皇上是不主张让臣女带老三回去了?”
皇帝冠冕堂皇不露痕迹地:“朕也是为了眼下以及长远考量。”
栎叶郡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臣女自然不敢强求。”
皇帝的笑容初初一现,李栎叶突然道:“对了,臣女差点儿忘了一件事。”
“何事。”皇帝的笑又退了回去。
李栎叶道:“父王跟母妃久居关外,多年不见皇上,心里却是时刻惦记的。”
她从面圣到现在,第一次提起了“母妃”。
皇帝的目光缓慢地游来游去,知道郡主自有下文:“哦。”
李栎叶道:“所以这次臣女回京,母妃让臣女带一件薄礼,送给皇上。”
挺长的一段时间,皇帝没有开口。
这礼物不是信王送的,是冷华枫单独送的。
皇帝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面上却轻描淡写地:“是吗。信王妃何必多礼呢。”
栎叶郡主回头,她身后有个随侍站在殿门口,见状就把手中捧着的一个半臂长的沉香木匣子交给门口的太监。
那太监接过来,竟异乎寻常地沉重,他只能抱着走进殿内:“皇上。”
皇帝盯着那个密封的匣子:“这是……什么?”
“礼物是母妃亲自准备,臣女也没见着,”李栎叶转头看了眼,道:“不过这沉香木中的,是一种难得的千年寒玉,质地如同坚冰,天然寒冷。”
她停了一下,先看了眼皇帝才补充:“据母妃说,有新鲜之物放在里头,就算盛夏炎炎,也不会损坏。”
“哦?”皇帝一笑,到了眼那物件:“那么,这会儿这里头可装着什么东西,让朕可以一验真假?”
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上前接过来,也被那种异乎寻常的沉惊了一下。
而且,就算隔着一层厚实的沉香木,仍能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沁凉。
底下呈上的东西,按照规矩,内侍是要先验看的,免得有些暗害皇帝之物。
正要打开看,皇帝直接道:“拿过来。”
太监只得将匣子捧到御桌前,把外面的沉香盒盖子抽出,里头果然是一个极精致的,通体如冰霜雪色的玉匣。
而随着厚重的沉香盖子打开,一股奇异的冷香袭出,是沉香的气味,被冷匣凝住,如今打开后便滚了出来。
但在此之外,皇帝却仿佛闻到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
他想要亲自去打开玉匣,却又莫名地停下来。
贴身内侍会意,上前将匣子慢慢揭开。
当看到匣子内所放之物的时候,就连跟随皇帝身边多年,见惯光怪陆离的内侍,都忍不住低呼了声,差点将手中盒盖扔掉。
皇帝起初也不信自己眼前所见,身子却本能地向后一仰。
他万年不改的脸色终于变了,双眼死死盯着那物,像是见到了什么骇人鬼怪。
半晌,皇帝屏住呼吸,慢慢地倾身过去细看。
没有错,匣子里放着的,是一截断了的、纤细的玉指。
这手指极漂亮,简直如同玉雕似的,指甲有些透明,养的很好。
可正因为这种无可挑剔的好看,如今生生地就断在这里,却更叫人触目惊心,不能置信。
“大、大胆!”旁边的内侍忍不住要开口呵斥。
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
“这,是信王妃给朕的礼物?”半天,皇帝才重新开口,声音沉哑的好像掺杂了那玉匣的千年寒气。
李栎叶没有敢抬头:“是。母后说过,要呈给皇上。”
皇帝的凤眼里凛凛然地不知是什么在闪烁:“那她,还有没有说什么话。”
“别的倒是没什么,”郡主想了想:“就是、记得臣女在启程的时候,母妃说过,世子,臣女,还有三弟,都是她的子女,所谓十指连心。哪一个都不容有失。”
皇帝的眼角极快地抽动了两下,瞥了眼那断指,有点咬牙切齿的:“好个,十指连心啊。”
第100章 .二更君满楼红袖招
信王妃说世子李重泰,郡主李栎叶,以及李绝都是她的子女,十指连心,哪个都不容有失。
这已经是摆明了告诉皇帝,她希望李绝能够回到信王封地。
至于那根断指,却有两重的意思。
十指连心,断指之痛,自然是无法忍受的。
但就算再痛,却也比不过子女于父母心中之重。信王妃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希望皇帝不要忍心,让她再遭受一次非人之痛。也表明了她一定要李绝回去的心意。
至于另一重的意思,只有皇帝自己能知道罢了。
皇帝没有再跟李栎叶说什么,而只是挥手让郡主退下了。
郡主出了尚书房,心事重重往外而行。
正要过承天门,就听门口有人道:“你进京想干什么,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李栎叶转头,却见李绝斜斜地倚靠在门边,左脚脚尖垂地,双手抱在胸前。
在他身旁站着的,看似书生打扮,正是戚紫石,看到李栎叶,他倒是很规矩地行了礼:“郡主娘娘。”
李栎叶没理会这个人,而只是望着近在咫尺的李绝。
其实在奉命离开信王府的时候,郡主心里还有些不以为意。觉着何必千里迢迢地要去找个从小儿就被扔出去的人,还不知他已经变成什么样儿了呢。
谁知城外那一番交手,让李栎叶对李绝大为改观。
虽然李绝的态度极为恶劣,但是郡主看得出,李绝的资质是一流的,她隐隐地有些倾向了信王的决定。
如今既然已经跟皇帝表明了,自然也没有再瞒他的必要。
李栎叶道:“父王跟母妃都希望你能够回去。”
就如同皇帝对此的反应一样,李绝也没有表现的很惊讶,而只是一种嗤之以鼻的不屑的白眼:“有意思,我还以为在他们看来,我早已经是死了的呢,原来还活着?”
李栎叶不理他的冷嘲热讽:“三弟,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是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
“行了,”李绝冲着她摆了摆手,像是听到令人反胃的话似的皱紧了眉:“有你这句话,我只怕三天不能吃饭。”
郡主给噎住,隐忍着:“你如今大了,应该懂事了。当初让你离开王府,难道是父王跟母妃的错吗?”
她到底不是什么会苦口婆心去规劝人的性子,锋芒渐渐地流露出来:“要不是你小小年纪就开杀戒,父王至于要你入道门修行吗?”
李绝冷笑起来:“谁说是他们的错了?英明神武的信王殿下跟王妃娘娘,怎么会有错,错的是我,我也一直都认啊,所以我也规规矩矩地就当了道士。既然当了道士,自然就是个没家的人了,我这么想有错么?”
李栎叶拧眉:“父王让你修行,是让你收敛杀性,顺便静思己过。并不是说就一直不认你了,这不是要认你回去吗?你别冥顽不灵。”
“我就是个冥顽不灵,一条道走到黑的,”李绝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向旁边的郡主:“既然这样,麻烦你回去告诉王爷,这几年呢,我也没收敛杀性,几乎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杀几个人,至于什么静思己过,更是无稽之谈,我既然仍是这么顽劣,王府认我,岂不是要认一个祸患,你们倒是不怕我回到王府之后,变本加厉多杀几个?!”
李栎叶的眼中流露怒意:“李铖御!”
“李铖御是谁?”李绝左顾右盼,恰好看到两个太监从墙边走来,他扬声问道:“你们哪个是李铖御?”
两个太监吓了一跳,忙着摇头:“奴婢等不是。”
李绝又笑问:“那你们认识李铖御吗?”
太监们自然一头雾水,忐忑不安。
戚紫石忙向着他们摆手,示意快走。
两个内侍吓得低头缩颈,赶紧加快步子跑了。
又有几个宫女要打这儿过,见情形不妙,便逡巡不敢靠前。
李栎叶则忍无可忍,靠近了他,盯着说:“要不是王府里的情形危急,我也不会亲自来京城,实话告诉你,你这次不跟我回去,以后……能不能见到父王母后,还难说!”
戚紫石听的分明,心头一沉,忙看李绝。
却见李绝的眼睛眯了一下,可仍是无所谓地笑道:“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我怎么看也觉着信王殿下还不算是个好人,哪里就会那么短命了。”
郡主双拳握紧,怒意勃发:“浑小子!你说这话,难道不怕天打雷劈?”
李绝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态度:“我还真不怕,因为这种话我早不知说了多少次,不过,这次是当着你的面儿而已。”
李栎叶浑身发抖,几乎按捺不住就要跟他动起手来。
戚紫石有点紧张,犹豫着要不要插嘴劝和。
“再说了……”李绝却仿佛恨不得火上浇油,更一脸的无所谓:“王府的情形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找我也没有用,找李重泰啊,他是世子,就算他也短命,那不是还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