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的丹凤眼立刻瞪起了些,盯着惠王,眼中带着几分骇然。
惠王被他逼视,呆了呆,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他懊悔不迭,忙道:“不不,我只是随口一说,未必如此。”
李绝吸气,又呼气,心却始终重若千钧。
他看向车窗:“坚哥哥,你说的对,我的年纪毕竟还不大,懂事的有限,尤其是你们京内的这些事,我实在是……不太明白,你比我大,又是兄长,你若真对我好,那就处处提点我一些,有些我想不到的,你好歹告诉我,我还可以留意。”
李绝原先的眼神刀子一样,惠王还以为他要发怒,不料竟然心平气和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惠王松了口气,忙带笑哄劝:“好弟弟,这是当然了。你小时候我可抱过你的,一见你就喜欢,虽然说是隔着一层的堂兄弟,但在我心里,比亲生的兄弟还要亲近。我是不会害你的,你也听我的话好不好?”
他不敢再去拍李绝受伤的手,便抬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摁了摁。
李绝回过头来,勉强地向着惠王笑了笑:“多谢坚哥哥。”
惠王笑的温和:“这才对嘛。那就听我的话,不要去见皇上了好不好?”
李绝的喉结动了两下:“那,皇上会不会对……容三姑娘不利?”
“那还不至于,”惠王回想着那日面圣的情形,分析说:“听皇上申饬我的口风,无非是怪我自作主张,替你说什么亲之类的,倒好像是皇上心里另有主意,嫌弃我多事似的……”
喃喃地说了这句,他又道:“毕竟事情也没闹得如何,靖边侯也有数,没把事儿张扬出去,好端端的,皇上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怎么样。”
李绝“嗯”了声:“那还好。”
当下只随着惠王回到了王府,正两个翰林学士等了多时,在商议要不要先走。
惠王让戚紫石陪着李绝回房,好好地收拾收拾,便去读书。
李绝果然安分守己,专心致志地,无风无浪过了一整天。
直到了晚间,李绝拿着帕子把脸稍微地一擦,就见赤松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李绝回头:“你干什么?”
赤松伯道:“什么干什么,陆机让我看着你,我不放心,到底还要近便些盯着。”
李绝冷笑:“我都答应了陆机,你不是这么不相信人吧。”
“我就是不相信你,诡计多端的小子。”赤松伯很坦然地,然后就在他卧房外间的小榻上倒下:“早点睡吧,也总想着去吓唬人家小姑娘。”
李绝气倒,他刚才擦脸的时候,心里确实是在盘算该怎么出门,就算不去跟星河照面,远远地看看她也好啊。
没想到赤松伯竟把这条路也给他堵死。
李绝把手中的湿帕子用力扔向赤松伯身上,老者身不动眼不抬,只一伸手,正好把那帕子捏住了。
此后,不管李绝愿意与否,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王府过了七八天,身上跟手上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
晚上是赤松伯寸步不离,白天是戚紫石跟在左右,李绝心烦不已,脾气渐渐大起来。
幸而戚紫石狡狯,私下里同他说道:“小三爷是不是惦记着侯府的那位?”
李绝拿眼角瞥他。戚紫石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小三爷一时不适合外出,如果你想知道那位的消息,我倒是可以帮忙打听。”
这话却还中听,当下李绝就叫戚紫石留意靖边侯府的动向,权当望梅止渴。
戚紫石也陆陆续续地跟他说,什么侯府在筹备容湛的婚事,上下忙碌。什么顾家向侯府提亲,要定大小姐,以及宁国公府四姑娘去探望之类。
李绝最关心一件:“国公府那边没再提定亲的事吧?”
戚紫石道:“这倒还没听说过。”
李绝哼道:“最好他死了这条心,不然……”
戚紫石咳嗽了声:“小三爷,您可不能又冲动行事啊。这身上的伤才好。何况,有的女孩儿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越是强横霸道,越容易叫她反感。”
李绝本来不爱听这话,觉着他在教自己:“我哪里打打杀杀了?若非人惹我,我怎会动手。”
戚紫石无奈地:“小三爷,我是为了您好。据我看来,小容姑娘……唉,她倒也不易。”
李绝靠近了些,眼神变得有些警惕而危险:“你说什么不易,姐姐有事?还是你小子做了什么?告诉你,你别瞒着我去接近她!”
戚紫石忙摆手笑道:“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动小三爷的人啊。”
李绝听他说“小三爷的人”,脸上闪过一点明朗的笑意,然后道:“那你快说什么不易?”
戚紫石叹了声:“我是想,这小容姑娘毕竟是庶出,之前又不被府内疼爱,她所处的境况其实不易的……”
瞥着李绝,心里考虑怎么开口才不会惹他不快或者误解:“偏偏她生得绝色,这种绝色美人儿,不是一般人能够护住的……”
李绝一双请冷冷的凤眼盯着他:“你有话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戚紫石见他没动怒,才继续说道:“我想说的很简单,虽说自古美人配英雄,但是在这京城里,最好还是有头有脸有身份地位的,才更衬小容姑娘。”
李绝眉头皱蹙:“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这样配不上姐姐?你懂什么,她从不嫌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却又懊恼:“可是她知道我是谁后……就跟我翻脸了,我真恨……为什么我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哼。”
戚紫石听他前一句话,心头一动。
起初他不晓得李绝常去侯府是为什么,后来看出了蹊跷,乃至惠王提亲,就已经全明白了。
他跟李绝不同,是个很熟官场规矩的,也知道京城豪门内院那些女眷们的心思,无非都是一门心思地谋图嫁个出身家世都极好的如意郎君,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能封个一品诰命就更好了。
本来因为星河的出身,且又知道她是个有点心机的,戚紫石也认定她必然也是那等势利的女子。
不料,竟会跟当时什么都没有的李绝好成那样。
他简直有些猜不透。
可听到李绝说到后一句,戚紫石不禁又笑了:“小三爷,不要说这话。”
李绝有些郁郁,却又问:“我问你,你去侯府,到底看到姐姐了没有?”
“呃……”戚紫石沉吟,谨慎地:“我只远远地无意中看见了一眼。”
果然李绝的眼神变得阴沉:他都没福分看到星河,戚紫石倒是有福气。
“那她……可好吗?”他还是惴惴地问。
戚紫石忙点头:“还好,脚上的伤也好了,走路看起来已经不是先前那样不便。”
李绝惆怅地,他一方面想戚紫石说的更仔细些,但如果戚紫石真的事无巨细,把星河穿什么戴什么跟人说什么都讲的明白,只怕他的醋意又要翻天了。
戚紫石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敢尽情地跟他说,只点到为止。
李绝默默出神在心里想着星河,半晌突然道:“我想去看看她。你可有什么法子把赤松伯打发了。”
戚紫石起身就要走,虽然他不愿意违逆李绝,但这种破规矩的事,聪明如他是不愿意掺和的。
李绝呵斥:“给我回来!”
忽然却是惠王身边一个小太监赶来:“小爷,王爷请您过去,有急事。”
惠王找李绝不是为别的,皇上要见他。
这让惠王心里有些不安,所以要在李绝进宫之前,先好好地叮嘱他一番。
“皇上问你话,你要好好地回答,谨记千万别惹皇上不快。”一直在进宫的路上,惠王还在耳提面命:“对了,尤其是那个容家姑娘,你最好别提她。”
尚书房。
皇帝戴二龙抢珠乌纱冠,穿一袭杏黄云锦海水江崖纹龙袍,看着跟在惠王身后的李绝。
这些日子翰林学士每日必去王府,李绝的情形,皇帝知道的比惠王还清楚。
“听说你这些日子,很是用功,”皇帝望着少年,虽仍俊秀如昨,人却看着有些瘦了:“在王府还习惯吗?”
李绝道:“回皇上,王爷待我很好,无微不至。”
皇帝一笑:“看样子这惠王府是比信王府还好啊。”
李绝垂着头,眼神随之暗了几分:皇帝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当然不是太没眼色,而是故意如此。
李绝不太明白,皇帝为什么总是拿这些话来刺自己。
简直像是个恶劣的顽童,乐此不疲地想要用低劣的手段触怒人。
惠王开了口:“回父皇,儿臣只是尽心尽力,却比不上信王府的……”
虽然没抬头,李绝却仿佛能感觉到来自惠王的担忧,他有些不太在乎地接着道:“其实皇上说的没错,惠王府确实比信王府好的多了,我根本都忘了在信王府的情形是怎么样。”
惠王诧异。
皇帝却一笑:“想来也是,你是四岁多给送走的,那么点儿一个孩子能记得什么呢。记不得最好,你好好地读书,有点出息,以后就在京内住下便是。”
惠王已经迷糊了,想了想还是先闭嘴。
李绝疑惑地看向皇帝:“皇上,我没想过在京内永居。”
“为什么,莫非你想回信王府?”
“这倒不是,请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我只是想去别的地方。京内也未必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你?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人敢欺负我,就是我……从小闲云野鹤的惯了,不是很喜欢受些拘束。”
“你是说惠王拘束了你,还是朕拘束了?”
皇帝简直步步紧逼,李绝只得说道:“是到处的规矩、体统拘束人。我就好像是一棵野草,非得把我弄到这繁花迷人眼的地方来,自然格格不入。”
“哈哈,”皇帝竟笑了起来,却看向惠王:“你听听他说的,惠王,你觉着他是野草吗?”
惠王福至心灵,忙道:“回皇上,三弟自然是金枝玉叶。”
皇帝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目光转动看向李绝,也看到他脸上那一点“不敢苟同”。
沉吟,皇帝却没有追问,而是道:“对了,朕突然想起来,上回击鞠赛上赐给你的那个螭首金杯,你可还留在身旁?”
李绝的目光跟皇帝的相对,在一瞬的沉默中,他几乎就要说出实情,但最终还是决定先隐瞒不提:“当然在。”
皇帝呵地笑了,一抬手,有个宦官从外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个托盘,上头盖着明黄缎子。
那宦官走到李绝身前,李绝看了眼皇帝,皇帝冲着他挑了挑眉。
李绝盯着那明黄缎子看了片刻,终于一伸手将那缎子掀开。
托盘上,安然放着的,正是那只螭首双耳嵌宝金杯。
李绝在看到那宦官到跟前的时候,就有种不妙的预感,此刻他盯着金杯,几乎说不出话来。
惠王在旁惊愕地问道:“父皇,这个……怎么在您这儿?”他有些张皇,知道事情不太对:“难不成,是好几只吗?”
可又觉着这个猜测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