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确实有些清冽,透着一点辣,星河头一次喝这种,回想这味道,却是有点像是在驿马县冯老爷子喝的那种烈酒。
这一下子,倒是让她开始想念外公外婆了。
也不知这几个月,他们怎样了。
先前上京后她写了一封信,竟不知他们收到了没有。
饭没吃完,清梦先醉了,很安静地伏在桌上,像是睡着过去。
庾轩无奈:“梦儿今日也不知怎地,行事有些反常,多半是因为跟星河妹妹一起出来,太过高兴了吧。”
星河因为怕喝醉了出糗,就一直小口地抿,虽不曾醉,脸上却也带了酒意的微红。
也许是酒力所致,之前那可怖的猜测居然也都给看淡了。
这日回到侯府,已经是午后。
星河怕一身酒气给太太察觉,便先回房梳洗了一番。
平儿借着这个机会:“姑娘,有一件事……”
星河回头,却见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枝精致的茶花发钗。
“你是哪里买来的?”星河瞧那发钗很别致,惊奇地问。
平儿叹道:“我哪得空卖去?再说,我能买得起这个吗?”
星河听出不对,把帕子放下:“那又是怎么得的?”
原来,在青叶观内,平儿去寻庾清梦那会儿,清梦没找到,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
甘管事站在玄真殿外的四重院门口,正在跟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说话,那青年却正是在驿马县跟随庾约身旁,叫阿镜的。
察觉有人来了,阿镜先看过去,甘泉见是平儿,却笑了笑,低声吩咐了几句。
阿镜折身向内去了,平儿则站在廊下不敢上前。
她知道甘泉既然在这里,那么庾约应该也是在的,只是先前没听说庾二爷竟然也会来,难道是凑巧?
甘泉眼望着平儿,揣着手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平儿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平儿屈了屈膝:“甘管事,我……是为了寻贵府四姑娘的,您没见着她吗?”
甘泉有些诧异地:“是我们四小姐?没有啊,我们爷正在里头跟陆观主说话呢,虽然听说四小姐跟你们三小姐一块儿来逛,只是还没得空去相见。”他往平儿身后瞧了瞧:“星河姑娘呢?”
平儿道:“在那边院内等着呢,因不放心,就叫我先过来找找。”她疑惑地向院中看了眼:“既然这儿没有,我去别处找吧。”
见她转身要走,甘泉忙道:“平儿姑娘。”
平儿止步:“甘管事有什么吩咐?”
甘泉暖意融融地望着平儿:“没有,我只是觉着,这青叶观其实也不怎么大,我们四小姐又不是第一次来,不至于就迷了路,想来是闲着无聊,到别处先逛去了,倒是不用着急去寻。”
平儿一想:“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告诉我们姑娘。”
“平姑娘且稍等,”甘泉叫了声,探手从袖中摸了摸,竟掏出一支极精致的山茶花双股银钗:“您看这个好不好?”
“这……这自然是极好的,可问我做什么?”平儿疑惑地看着他。
甘泉看了眼那钗子上那惟妙惟肖的山茶花,舒展着花瓣,却又没有全开,别有一种收敛含蓄的美:“这是前日去店铺的时候,他们说最近坊间的姑娘都喜欢这个花样。”
“难道,是要给我们姑娘的?”平儿怀疑是庾约的意思,心里已经在盘算该怎么回绝。
甘泉惊讶,然后笑道:“不不不,是我给平姑娘的。”
平儿大为意外,有点不能信:“给我的?好好地给我这个做什么?”
甘泉的样子但凡有半点不自然,平儿都会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但他的表情是那么的自在,就仿佛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不起眼的小事:“哦,没什么,就是当时看见了,觉着这个很适合平儿姑娘,你若不嫌弃,就戴着玩儿吧。”
他口中这么说着,手里将那钗子抬了抬,仿佛要给她簪上。
平儿正要后退,甘泉却又皱皱眉,笑道:“我这笨手笨脚的,也不会这个,别弄乱了你的头发。”
平儿心里的惊讶虽还没消停,嘴上已赶紧道:“这……这东西我不能要。多谢甘管事。”
“是嫌不好看,还是嫌是便宜货?”
“都不是!”平儿看着他笑的跟一只吃的很好的大猫的样子:“无端端的怎么能收您的东西?”
甘管事的眉毛曲了曲:“我们爷见了你们姑娘,还有见面礼呢,我给姑娘个小玩意,也算不得什么,难道是怕你们姑娘知道了,会不高兴说你?”
“这倒不至于……”
平儿才说了一句,甘泉便将那钗子放在她的手里:“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平儿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刚要还给他,甘泉却很贴心地提醒道:“平姑娘快回去吧,别让三姑娘一个人呆太久,虽是道观,她身边也断不能缺了人啊。”
这却是至理名言。
“可是……”平儿虽惦记星河,但心想没有白得他东西的道理,才抬手要将钗子送回去,不料甘泉手掌张开,轻轻地将她的手往回一推,似真似假地笑着:“这点小东西还跟我推让,平姑娘是真的瞧不起我吗?”
刚才他放钗子在平儿手心,动作快的不露痕迹,也没碰着平儿分毫。
如今他的掌心蹭在平儿的手上,她完全没法儿细想,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手里还握着那根钗子。
甘泉却相当欣慰地笑道:“这才对嘛,好了,平姑娘且先回去吧……”虽是叫平儿回去,语气绵绵不断的,却仿佛还有话要跟她说。
平儿有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是个丫头,她可没有跟人推推搡搡的习惯,只能先屈膝道:“多谢甘管事。”
退后两步,她转身往回走。
将出角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见不知何时又有个侍从出来,甘泉正凝神跟那人说什么,并没有看她。
平儿狐疑地走开,看看手中的钗子,竟猜不透甘泉的意思。
想到上次星河去宁国公府,他跟着庾约去庾清梦的琴房,当时四姑娘的丫鬟跟他也很熟稔,难不成这个人是经常干这种事?
平儿本想回去找到星河,问问她的意见,不料回到那院子后,却竟连星河都不见了!
幸亏不多会儿望兰就找了来,才不至于叫她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星河听平儿说完,不禁又想起耳畔那声似是而非的“二爷”,心里有些烦乱。
平儿为难:“姑娘,你说这该怎么办?当时我忙着回去找姑娘,又不能跟他推让……可到底没有平白收人家东西的,等下次见了面,再还给他吧?”
如果是以前,星河也必这么想。
但此刻,她思来想去:“既然他给了你,就收下吧,巴巴地再送还给人家,不是显得打人家的脸了吗?”
平儿见她不主张还,不知为何有点喜欢,便攥着那钗子道:“上次在国公府,他跟四姑娘身边的人也很熟稔,想来他也是跟庾二爷一样,常常送东西给人家吧?所以才想着也给我这个,倒也不算稀奇,再特意还给他,倒显得咱们不开眼、小家子气了。既然姑娘也说了,那我就留下。”
星河扫了眼那钗子,虽不算昂贵,但也绝不是什么格外便宜的物件。她觉着甘泉未必就会如平儿所说四处撒网,此刻却也不想多考虑这个:“留着就是。”
第62章 .三更君比朕更重要
惠王因为李绝突然失踪,罕见地大发雷霆。
连王妃来劝,也都给他不由分说地骂退。
眼见进宫的时辰都错过了,李坚头皮发麻,门外任何响动,都以为是宫内派人来询问情形的。
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宫中来人,忐忑不安中,甚至临时编好了个李绝突然病倒的谎话,只希望别真的用得上。
所谓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幸亏戚紫石嗅觉灵敏,晌午之前终于把李绝带了回来。
惠王本来担惊受怕,可看见李绝后,又舍不得就多骂几句,只赶紧提溜着人往皇宫而去。
他本来是习惯坐轿,今日为了赶路,便骑马一路疾驰。
到了宫门口,还不忘叮嘱李绝面圣的种种。
李绝无奈地揉着耳朵:“王爷,昨儿晚上你已经跟我说过许多遍了。”
惠王道:“你该叫哥哥。”
别人被传进宫面圣,要么忐忑不安,要么兴奋难当,可小道士的脸上却只有无奈跟不耐烦。
惠王原先跟李绝相认的时候,听他的口吻是不愿意提信王府,那会儿还以为是少年心性,一时闹别扭罢了。
可是昨儿晚上,李坚说了皇上知道他的身份后,李绝那一脸明晃晃地不高兴,好像在问“怎么回事”,这让惠王意识到,他是真不愿意把自己跟信王府牵扯在一起。
他很担心李绝在面圣的时候会因应答不当,惹怒了皇帝。
因此竟开始后悔自己先前在皇帝面前没有顶住……若知道李绝是真心不想坦白身份,那就算冒着欺君之罪……
不对,皇帝一定早就知道了。
不然不会特意问他。
惠王叹了口气,中断了念想。
武德殿。
皇帝端详着地上那道着道袍的身影,有些意外。
瞧着惠王,皇帝问:“怎么就穿的这样?”
“本是想叫他换的,可是……”惠王还没说完,李绝道:“回皇上,小道乃是出家人,穿道袍也是本色,而且自打记事时候起,就只穿这个了,穿别的只怕浑身不自在。”
皇帝的眼尾微挑,目光转动,描摹过那双令人见之难忘的眉眼:“没试过别的,怎么知道自不自在?”
李绝仿佛思忖了会儿:“子非鱼,又哪里知道鱼乐不乐。”
惠王瞠目结舌,心悬起来,想捂住小道士的嘴。
皇帝却没有什么恼色,而是自然而然地接着李绝的话头:“那要看看到底是真的鱼,还是别的什么了。”
“水里的除了鱼还有什么?”小道士胆大包天而又自然而然的,像是面对的不是九五至尊。
“水里的东西多着呢,可大可小,可贵可贱……”皇帝不动声色地把问题踢了回去:“你说呢?”
惠王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虽然不太好说。
他盯着自己袍子上那微微蜷缩身子的龙纹,不知不觉握紧了拳。
李绝却仿佛不晓得皇帝所指,他不慌不忙地:“说来,哪一年我在一个观内住着,观前的水池子里多的是鱼,却也的确还有另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王八,”李绝笑的无心:“尤其一到晴天,都爬上中间的石岛上,伸着脖子晒太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