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霄赶紧先回来跟李绝知会了声,只说去去就来,叫他安心等候。
又忙换了衣裳,前去靖边侯的书房。
李绝却巴不得这容二爷赶紧走开。
虽然容霄盛情,但小道士觉着容霄真真的有些怪,太过热络了吧,居然还满怀赞叹地公然点评他的……
咳,总之容二爷这自来熟不管如何便往上扑的性子,要是跟星河互换一下,岂不美哉。
见容霄出了门,李绝便也悄悄地从后门而出。
他的武功高强身法如风,要避开那些小丫头们,简直易如反掌。
出了容霄院中,他轻车熟路地就要去找星河。
不过想到昨儿晚上她最后有些恼羞,一时竟忐忑的不知该不该这么快露面。
万一惹她不高兴呢?
其实刚才星河进了容霄房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只是星河始终跟容晓雪等在一起,倒也没有机会照面。
李绝隐着身形,且走且想,不多时,竟到了昨儿的香栀园。
脚步一顿,想到昨日跟星河在此处相处,小道士心里嗵嗵跳了两下,便想进去“故地重游”,摘两朵花儿也好。
正一只脚迈了半步,院子里,却隐隐地有人声传来。
声音极低,听不清说什么。
但李绝一下子便听出,是星河。
他顿时来了劲头。
昨儿在院中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院落看的极为仔细,这会儿倒退回来,只轻轻地纵身一跃,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就上了院墙,动作比那猫儿还要轻巧。
目光所及,却见星河正在院中的游廊之下,她歪着身子坐在美人靠上,一手搭在栏杆上,一边转着头看向栏杆外正盛开的栀子花,娴静之中带着些许忧愁似的。
李绝一看这幅情态,简直似是高手描绘出来的古典美人图,恨不得立刻跳下去。
但星河不是一个人。
在她面前的却是平儿,丫头正好像俯身在对她说什么。
栀园内静的很,隐隐能听见风摇动花枝发出的簌簌声。
有栀子的清香,随风飘散,沁人心脾。
李绝嗅着花香凝神听了听,仍是不真切。
当下脚下无声,又是一跃,人已经落在了之前的那抄手游廊之上。
有一处爬藤蔓延上来,在檐顶上开了几朵红灿灿的花儿,正迎风摇摆。
李绝便坐在旁边,双眼微微闭起,总算能听见了。
——“我说的话,姑娘到底听见了没有?”
平儿的声音,像是被火烤着似的透着滋滋地焦灼。
顷刻,星河轻声地:“听见了。”
“光是听见又有什么用,你到底听进心里去啊。”平儿搓着手,又不敢高声,又想把话尽量撕撸的明白些:“怎么转了这么一大圈,姑娘还是要栽在他手里不成?”
星河默默地垂了头:“谁栽在他手里了。”
游廊顶上,李绝听到“栽在他手里”,心头一动,不由笑了。
平儿俯身:“姑娘还嘴硬?耳垂上是什么?真的是睡觉时候压出来的?”
星河举手捂住耳朵,脸上依然红了一团。
她能在老太太众人跟前巧言遮掩,却没法儿对着平儿空口说白话。
平儿看她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俏脸上却多了怒色:“是不是那魔王强迫姑娘的?”
星河眉峰皱蹙,红晕满脸:“你、什么魔王……不是。”
“不是魔王,还是……不是强迫?”
星河给她逼得没法儿再退,声音柔的像是流水,轻的像是微风:“都不是……”
平儿却恨不得她说是,那样自己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加倍痛恨李绝。
“他不是魔王,也没有强迫,那难道还是姑娘主动?”平儿磨着牙。
星河的羞耻心发作,眼泪都逼出来,急忙说:“我没有!”
平儿咬住唇,知道自己话说狠了。
星河的眼中,泪已经在颤动,她把脸转开,仍是面对那一院落的白栀子。
半晌,平儿叹了口气,她慢慢跪在了地上,垂头说道:“我说错话了,姑娘……别恼,你该知道我不是对你怎么样。”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把眼中的泪弹开:“你起来,我也没有怪你。”
平儿仍是跪着没动,语重心长的:“我还是那句话,我就是怕姑娘吃亏……姑娘自个儿跟我说过他不是我们能招惹的,怎么还……他一个出家人,这么不顾体统来招惹你,如果真的在他手里吃了亏,他一走了之,姑娘怎么活?现在又跟在冯家不一样,这可是在侯府里!”
平儿吸了吸鼻子,心里酸痛,泪早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何况眼下这难关还没彻底过了呢,万一府里仍是意思不改,仍要姑娘嫁给兵部那个老头子侍郎,这不是前有狼,后有虎吗?我的心都要为姑娘操碎了,姑娘只不知道,兴许还嫌弃我多事……若是如此,我何必跟着进京,留在冯家就是了。”
她说不下去,抬手捣着嘴,不想叫自己哽咽出声。
星河眼中也蕴着泪,听平儿说到最后,便俯身拉住平儿的胳膊:“谁嫌弃你多事了?早在外公家里我就说过了,咱们不管怎么都要在一起的。”
平儿慢慢地抬头,四只泪眼相对:“姑娘……”
星河道:“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一颗真心地为了我好,我不回答,只因为我心里……不知怎么回答,我会怪自己,却绝没有一丝一毫怪你的意思。”
平儿的眼中透出百感交集的欣慰:“姑娘若真这么想,我就算立刻死了也……”
星河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许说那个字。”
手上微微用力,把平儿拽着站了起来。
主仆两个各自拭了泪,星河握着帕子,咬着唇说:“我也不知怎么了,大概就是你说的,有些不知廉耻了吧,我总是想着他的那些好处……”
平儿心一紧:“不不!不是……那小道士他、当然有好处,他为老太太疗伤,教姑娘写字,我也知道他有好处。但是他……”
叹了声,平儿道:“以前,是觉着他是出家人,不是姑娘的终身倚靠,后来进了府里,知道府里竟想把姑娘送给那老头子,我倒宁肯姑娘是跟了他的。可谁知道,他还杀过人……这如何了得呢?”
星河犹豫要不要把李绝告诉她的那些隐衷也告诉平儿,但就算她解释了,也没法儿改变李绝确实手捏人命的事实。而且显得她在为他辩解。
不料平儿接着说道:“我其实也是想要去信他的品行的,毕竟那些日子他夜间去找姑娘,明明大有作乱的机会,却也没见他很不规矩。也许……他杀了那两个人是有缘故的。”
星河却是意外起来,没想到平儿如此聪明。
平儿迎着她的目光:“可不管怎么样,就算那两个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能他说杀就杀,官府的明文,杀人者死,除非是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才不理会这王法呢。姑娘可以嫁给一个道士,可不能嫁给一个会随意杀人的匪贼啊?那还不如嫁给兵部的老头子呢。”
这真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点错儿都没有。
简直比星河自己想的都明白。
不料就在这时候,头顶上有人冷冷地说道:“什么兵部的老头子,我去杀了他就完事了!”
话音未落,只听“嗖”地一声响动。
星河震惊地抬头,却见一道影子从廊上跃下,竟轻飘飘地从墙头上闪了过去!
“小绝!”星河大惊失色,本能地叫起来。
可外头只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疏忽间已经远去!
平儿听音回身之时,只看到一道暗蓝的影子在头顶一闪而过
顿时呆若木鸡:“姑娘,那……”
星河早已经站了起来,不等平儿说完便跑到院子门口往外看。
却见外头长长地甬道,早不见了人影。
平儿从后面跑过来:“真的是、是他?”
星河惊心动魄,雪着脸,六神无主地看向平儿:“他、他不会真的去杀……”
平儿捂住嘴,不敢说,也不敢猜了。
此刻脚步声又响起来,星河以为小道士去而复返,忙迎出去:“小……”
还没叫出声,却见是自己房中的翠菊。
一眼看到他们两个,忙赶上来道:“姑娘在这儿呢,让我到处找不见,老太太那边儿请姑娘过去。”
谭老夫人的上房。
顾姨妈已经离开了,只有老夫人跟苏太太两个,面面相觑。
屋内的气氛格外的怪异。
顷刻,谭老夫人嗐叹道:“真真是想不到,不过是上巳出去那一日,竟招出这许多事来。”
苏太太也是匪夷所思:“确实是怪,先是永宁侯府,如今又是宁国公府……这三丫头真是……一家有女千家求啊。”
永宁侯府也就罢了,毕竟大家都是侯爵,虽是难得,可也没法儿。
如今居然连一向难以高攀的宁国公府也抛来了青眼。
不管对谁家而言,这都是难得的一门姻缘。
假如不是因为留着星河别有用途,对于侯府来说,也是巴不得的。
方才,老夫人跟苏夫人简直不知怎么开口“回绝”顾姨妈,所以只先模棱两可地给了个说辞。
谭老夫人沉默了半晌:“这三丫头生得太好,只没想到人也懂事……早知道就不该送她出去,留着在府内好生调/教……唉。”
苏夫人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勉强笑道:“现在说这些也不管用呢,何况老爷那边早就定下了,三丫头是必然要去的。而且若她不去,还能让谁去呢?”
容晓雾跟顾云峰的事虽没有完全定下来,但两家已经有了共识,自然动不了。
至于晓雪,又是老太太喜欢的,也舍不得。
可要白白丢了国公府这门亲事,也确实让人不舒服。
苏夫人瞅着谭老夫人的脸色,突然说:“老太太,且先不用着急。我总觉着这件事有点蹊跷。”
“什么蹊跷?”
苏夫人忖度道:“庾家的人,向来是难以亲近,可上巳那日,三丫头跟国公府的四姑娘还有庾公子竟一见如故的。三丫头虽看着乖巧,可……到底是不是真乖巧……或者是私底下为自己筹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