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奴奉了茶后退下,请客人自在说话。
高佑堂很想把眼睛粘在她身上脸上,又怕冒昧,便讪讪地开了口:“妹妹休怪,本来早该来看望的,只是这两天,京内来了客,家里不许我出门,今日才得了闲,也才知道妹妹先前竟病了?如今可大好些了?”
“已经好了。公子不必挂心。”星河应着,心里却想高家到底来了什么客人,京内来的,这样隆重?只是不便开口问。
高佑堂却自己回答了:“妹妹知道宁国公府吧?”
星河抬眸:“这个谁人不知,难道府里那位客人,是国公府的人?”
“是我的一位姨母,她嫁的是宁国公府的旁支,虽非是嫡系,但宁国公府势大,也算身份不凡了。”
星河没再言语,只低头喝茶。
高佑堂见她捧着一盏秘色瓷茶杯,玉手跟那青瓷的颜色相衬,简直如同光润无瑕的羊脂玉衬着青玉,美不胜收。
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想,等府里的贵客去了,就跟母亲说……”
“高公子,”星河及时地将他拦住:“您尝尝这茶,味道可好?”
高佑堂顿了顿,只好食不知味地尝了口茶:“确实……还不错。妹妹怎知道这湄潭翠芽,我虽来过几回,竟第一次尝。”
星河并不想他提先前那件事,毕竟若是听他说了,便仿佛两人私下议定了似的。
听他问这个,便顺势道:“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不知听谁说过,隐约记得。”
高佑堂心悦诚服地点头,又问:“对了,妹妹还去不去小罗浮山了?”他把声音放低了些:“最近可不要去了吧?”因为那件事,他尚心有余悸。
星河道:“最近不去。公子放心……您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人吧?”
“当然不曾,连那车夫我也叮嘱过了,”高佑堂急忙答应,又说道:“以后妹妹要去哪里,派人去告诉我一声,我多调几个人随行护送才好。”
星河虽觉着大可不必,却仍是笑了笑:“多谢公子。”
“妹妹何必谢我,说来惭愧,上回给那三人……我竟都吓呆了,若不是妹妹,我只怕还不知怎么样呢。”高佑堂脸上微红的。
星河忙制止了他:“不是说不提的么?”
正在此时,隔壁突然响起铮铮地两声调弦,却并无人声。
不多会儿,有人弹起了三弦,竟是一首古曲《合欢令》。
星河很少听这种曲调,虽不知道牌名,一时却也听怔了。
高佑堂只管看着她,把心里想说的话都忘了,真想靠过去,闻闻她身上的香,或者握握她的手,可……竟不敢,只连贪看都像是白赚的一样。
三弦的调子弹完了,星河如梦初醒:“高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高佑堂闻言,怅然若失。他约星河出来,本是想告诉她那件重要的事,但被打断之后,便全然忘了。
正想让她再坐会儿,星河站起身来,高佑堂只好跟着起身:“妹妹……”
星河退后一步:“高公子请。”
高佑堂无法,只好挪了一步,有些失落地往外走。
星河随着走出去,经过隔壁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间有人有些谄媚地笑问:“小地方并无佳音,这一曲自然不能入君侯之耳了?”
星河听见“君侯”两字,心头微顿,便听到有个清冷的玉石般的声音道:“尚可。”
第9章 风雪夜归人
那声音极为悦耳,似曾相识,但星河觉着自己从未听过。
这么一怔忪,前头高佑堂站在楼梯口:“星河妹妹。”
三人下楼的时候,背后也响起一阵脚步声。
竟是个身着桃红色披风,里头一身素缎的女子,身边跟着两个仆人似的,其中一人手中抱着把三弦。
那女子略低着头,是个美人儿,描眉画眼,打扮的极其精致。
就是眉头微蹙小嘴儿抿着,仿佛是有些受了委屈不敢看人的样子,匆匆地出门去了。
高佑堂正等着小厮在付账,看见这女子,一时怔了怔:“这不是千红阁的秀姑娘么?她怎么在这里?”
小伙计正躬身送了客,进门听见这句,因高公子是常客,便走过来悄悄地说道:“公子没看到门口停着的车?今儿咱们县太爷在这里招待贵客,特请了秀姑娘来弹三弦,谁知……啧,竟没入贵客的耳。到底是京内来的贵人,眼光最高的。”
高佑堂吃了一惊:“京内来的?”
小伙计吐吐舌:“小人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但看得出是极清雅高贵的大人,气质谈吐都不消说。要不然,怎么连咱们县内头一号的红姑娘都看不上呢?”
这秀姑娘是千红阁的头牌,尤其是一手三弦,弹的极妙,不仅是本县,方圆城镇也有不少闻名而来的,不知多少人拜于石榴裙下。
星河正走到了门口,听见高佑堂跟那小伙计的话,心中暗忖。
高佑堂显然也是去过这劳什子的千红阁,不知是不是这位秀姑娘的主顾。这个她管不着,也该装作没听见的。
就是……京内来的那位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居然是得县太爷亲自设宴相陪,逢迎讨好。
出门口上车,高佑堂意犹未尽:“星河妹妹,不如再到前头的酒楼上坐会儿,时候不早,吃了中饭再回家也好。”
“多谢美意,只是家中两位老人叫我放心不下,改天吧。”星河温声道。
刚要转身,忽然抬头往二楼上看了眼,竹帘密密实实地垂着,那位“君侯”的房间应该就在那里,竹帘之后,似有人影静静矗立。
出了长街,星河隔着车帘问道:“高公子,近来县内可有外地人前来?”
高佑堂正骑马随行,闻言靠近了些,倾身回答她的话:“我方才说的我那位姨母,自然就是了。”
“这位夫人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啊,只有几个丫鬟嬷嬷随行的。妹妹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星河本来怀疑,县太爷所请兴许就是高佑堂的这位“姨母”的夫君之类,如果是宁国公府的人,或许有这个资格?
平儿不愧是她贴身的人,立刻悄悄地问:“姑娘是问茶室隔间的那位‘君侯’吗?什么叫‘君侯’?”
星河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能让县太爷这么谄媚侍奉的,必然来头不小。于是含糊道:“是……很大的官儿吧。”
马车正行着,前方突然一团闹哄哄的。
小厮过去打听,不多时回来道:“公子,了不得,据说前街死了人!”
高佑堂本不以为意,谁知小厮道:“是被人杀了的,好像还是女子……如今县衙的人将前方的街口都封住了。”
星河已经将旧时堂的事情先按下。
她这么快想回家,一来是不想跟高佑堂多相处,这次出来只是应酬而已。二来她也担心那小道士会不会往家里去。
本来还琢磨,是不是顺路去那做法事的韦大户府里看看,突然听见什么“死了人”之类,心里发惊。
高佑堂护送了她们回到家里,欲言又止的,叫人拿了几盒点心下来:“妹妹千万别推辞,这是给老爷子跟老太太的。是身为晚辈的一点孝心。你不收,就是我失礼了,上回派人送来的东西,只收了那盒膏,我心里已经很过不去……”
一而再的拒绝也不是那么回事,星河便叫平儿接了。
杨老太太正在家里摆弄几个红薯跟一些落花生,见她回来便道:“是屋后的张婶子送来的,劳烦她惦记着,我才在炉子里埋了两个,过一两个时辰估计就好了。”
星河笑道:“正好我这里有两盒点心,回头送一盒过去。”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外头冯老爷子回来,眼睛瞪得极大:“了不得呢,出了人命大事。”
老太太忙问怎么了,老爷子道:“是前街的绸缎庄的朱家,一个女孩子给人杀了!据说还……”
他正说了这句,又看了看屋里,悄悄地跟杨老夫人道:“是给糟蹋了后杀了的,惨的很!”
杨老夫人受惊不小:“啊?!是谁这么伤天害理呢。”
冯老爷子眉头紧锁:“世道不太平啊,听说出镇路上还有劫道的呢,这阵子别叫孩子出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星河没听见这些,平儿躲在厨房听的明白,吃了饭后,便跟她说了。
平儿道:“这大概就是上午咱们听说的那件吧?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这种事,着实吓人,幸而咱们这一阵子不用去小罗浮山了。”
星河心里一动,模模糊糊地有点异样,但平儿却又看着天色:“姑娘你看,天阴阴地,是不是会下雪?要是下雪的话,那小道长……”
这句话又戳动星河的心,忙走到门口看了看,果然见天色阴沉,风也大了些。
果然给平儿说中了,午后,一阵风旋着几片雪飘飘扬扬洒落,很快,雪片子渐渐多,地上也白了一层。
平儿正给后屋张婶子送了点心,回来后一头一脸的雪片,她拍打着身上道:“了不得,雪好大,街上都看不着有人。”
星河虽没说话,心中却很是失望,风大雪大,天渐渐又晚了,料定那小道士是绝不会来了。
不料正说着,便听见门上一声响,平儿正喝了口热水,闻声诧异。
走到门口往外一看,见一个人顶着风雪走了进来。
她失声叫道:“姑娘!”
星河忙从里头出来,抬头看时,正小道士自门口拾级而上,纯阳巾跟深蓝色的道袍都几乎变成了雪色,只有一张脸还清清净净,雪落在脸上又化成水,却显得那眉眼润泽,鲜明生动的可人喜欢。
星河简直不能相信,却又喜出望外,忙迎过去:“小道长怎么这时侯来了?”
小道士目光闪烁,唇角一挑透出几分春意:“姐姐在等我?”
星河不能说这话,望着他的鬓边都沾了雪,又不便去碰他的脸,便道:“你别动。我给你拍拍身上。不然衣裳湿了更加难受。”
她握住小道士的袖口,伸手去拍打他身上的雪片子。
平儿本拿了一块儿巾子要给这小道士打雪的,突然见自家姑娘这般,她抿嘴一笑,把巾子塞到星河手里:“怕小道长冷,难道姑娘也不怕冻了手的?”
不等星河开口便退了回去:“我去告诉老太太。”
李绝笑道:“多谢姐姐。”任凭星河用帕子给他将肩头身上的雪拍打了去。
星河又看看他脸上,把帕子递过去:“擦擦脸吧。这样冷,还以为小道长不来了。”
李绝稍微把脸上擦了擦,举手将包袱解了下来,递给星河。
“什么?”星河疑惑,接在手上,却并不沉。
“姐姐打开看看。”
星河解开,却见上面是自己昨儿的那件袄子,一时脸上红了:“你……怎么没穿?是嫌弃?”
“我嫌弃什么?只是我穿了去,姐姐岂不害冷,”李绝指了指底下道:“知道姐姐手巧,这里是些布还有棉花,姐姐也替我做一件薄棉的袄子行不行?”
星河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