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舒已经能熟练的翻身上马了,他坐在马背上,伸手接过长姐递来的小外甥女。
马儿载着小还笙慢慢的走,小家伙就贴靠着乔知舒看马耳朵,盛莺在地上跟着马儿走,问女儿好不好玩?
小还笙适应了一下马背起伏后,就咬着发糕笑眯眯的,她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奶奶和爹长什么样了,娘和她说,这个热热闹闹的地方才是她们的家。
在那个阴暗的巷子里,她曾见过旁的大人将小孩子放肩上坐着,他们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她听大人说骑大马咯,我儿将来做个大将军。
她看着看着就跟着笑了,然后跌跌撞撞去扑家里的大人,那个大人却用腿挡开她,大声喊了娘过来将她抱走
如今,她骑上真的大马了。
次日,小还笙一起床就去趴乔知舒的房门,软软地喊:啊
盛莺刚收拾好女儿,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会儿干脆搬了张板凳坐院子里,一边盘头发一边呼唤女儿。
小还笙不听话,继续用小指头扣木门,木门叫她小身板浪的吱呀声响个不停。
乔知舒也睡好了,醒了后他穿上鞋去开了门,抱起小还笙打了个哈欠,叫小舅。
小还笙就搂着他的脖子嘻嘻笑,粘上了这是。
盛莺挽好头发起身,也没过去抱女儿,乔儿,我去厨房烧火,你困就抱着她一起再睡会儿,啊?
好。乔知舒点头,抱着小还笙就进屋去了,不过他不打算睡了。
小还笙就坐在床边,两条小短腿踢啊踢,一双眼睛把小舅望着,等小舅穿好了衣裳,她兴奋得张开手臂要抱,嘴里还喊着:及!
乔知舒抱着她出门,在院子里守着她和小奶狗玩儿了一会儿,就上桌吃早饭了。
这可比呆在盛家轻松多了。
早饭吃饭,孙鸿润照例要去巡茶田,刚要出门,和进来的茅尖碰个正着。
茅尖:老爷,同村人家端了一碗糯米面,说是想跟咱们换块发糕,您看这事?
还吃着的孙老太太放下碗筷,鸿润说是乔儿做的发糕在县城卖得好,这下我算是真真感受到了。但是不巧呢,昨日拢共就蒸了一笼,都吃没了,改日有了一定同他换。鸿润你亲自去跟人家说,别叫茅尖传话了,一个村儿的,没有礼数。
是,娘,我这就去。
乔知舒一听外婆夸赞,心道这可是个机会,连忙放下碗,嘴也来不及擦就去扯着小舅道:小舅,下午就有发糕了,下午我下山卖发糕。
外婆,我卖发糕啊?我先跟村民换米面,不费银子,好不?
孙老太太还是笑着,直夸乔知舒懂事。但是她不支持,不好不好,尧儿离家前特特交代过照顾好你,可你要是做买卖,天天得累坏了,隔三岔五的做点儿自家吃就行了。
说完又哄孩子,你才十一,都能想到做买卖了,跟你哥哥一样精明能干了。不过家里哪儿就缺那几个银子了,等你再大些,好歹过了束发之年的,好不好?
乔知舒摇头,不好不好,外婆我做惯了,不累。
这孩子,鲜少见他使倔,倒是怪可爱的。孙老太太还有闲心跟几个晚辈打趣乔知舒。
乔知舒犯了难,长辈是为自己着想的拒绝,反而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坚持了。
好在盛莺想赚钱养女儿的决心不必他少。
外婆,我给乔儿打下手,我绝不叫他累着,我和还笙吃家里的住家里的,又不懂养茶,左右整日闲着也是闲着。
盛莺出嫁的时候才十六,现在二十三正是桃李年华,目睹父亲的冷血之后,她是再不指望了,也被那个男人打怕了,她不想再成家了,只想靠自己将还笙养大成人。
也希望独立的自己能给女儿做一个好榜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春昼花明日暖,夏天柳暗风凉。引用宋代诗人白玉蟾的《题丹晨书院壁》
第30章
发糕下午就在山脚下驿站卖上了。这时候的农家用的碗都有脸那么大, 一碗米、一碗面、一碗糯米等等来换块发糕,乔知舒都是稳赚的。
两大碗米面,一碗米酿, 一块猪板油,就能饧发满满一笼发糕。一笼又能分出十六块发糕来, 换来的粮食乔知舒给加加工就行, 而且村里不是家家户户都用粮食换发糕,还会拿铜钱来买。
而且在孙家做糕点买卖,他是一点儿苦都吃不着, 都宠着呢。
有盛莺做糯米酿,有小舅买猪板油, 有茅尖磨大米面, 所以他白天想读书就去书房,想和孙胜俩骑马玩儿就下山, 只晚上睡前饧发面糊就行。
盛莺原就会持家,她又不怕累不怕苦。鸡打鸣,天未亮, 她就起床蒸发糕, 蒸了就和下人抱去驿站,上井村的人有拿发糕当早饭的,揣了铜钱就来,才五文钱一块,顶饱不说, 肚子里还能进点儿油。
这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白日为生存忙碌,晚上齐聚一堂话家常,上有长辈宠爱, 下有晚辈依赖,这样的生活是八岁时的乔知舒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在他即将十二岁的时候,他拥有了。
等时间进入到十一月,也就是盛尧北上的第四个月。
孙家冬茶完成采摘了,也在这时,曹家派了人上门来。
乔知舒仗着头先陪伴在盛尧身边,和曹家打交道的脸熟劲儿,光明正大跟着孙鸿润去书房旁听。
曹家这趟来,实实在在又验证了盛尧若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
孙鸿润喜色迎人,请人落座后,忙招呼人上茶,礼数尽全了才开口道:林管事来得早,只是前天才将茶采完,待炒待晒还得月余。
林管事负责采买,原是个读书人,所以斯文温和。
茶叶不急不急,我这趟来呢,也替我们东家赔不是来了。
孙鸿润一脸茫然,忙问缘由。
林管事:今年下半年,江州各地茶叶纷纷让利三成,各铺掌柜收了不少,数量报到东家跟前,已是堆满了仓库,再无余钱。
东家还记得和盛秀才的约定,特派了我来告知,让您有宽裕的时间另寻买家。还托我跟你说声实在对不住。
乔知舒看了眼小舅,见孙鸿润皱起眉,面有怒容,起身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无从开口。
于是乔知舒道:林叔叔,上半年您来我们家运茶,便是我哥哥和我一起接待的您,承蒙您看得起,跟我们说些小故事,让我们这些晚辈长了不少见识。
林管事拱拱手,什么看得起不看得起的,运茶那段时间吃了不少您家的肉,受之有愧,当是知无不言的。
乔知舒放心了,那林叔叔可否同晚辈直白了说,曹东家是真的买不下新茶叶了,还是想我们再让些利?
孙鸿润这时意外大于愤怒,他没想到乔儿还有这样的思维和口才。从前他跟在盛尧身边,又生的矮矮瘦瘦的,性子温润,话并不多,常常叫人忽视了他去。
不成想盛尧离家,他俨然将他哥哥缜密的思维全学去了。
林管事叹了口气,对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只好坦白了。
实不相瞒,上半年刚把您家的茶叶运走,就有茶园户找来曹家,说是愿让三分利,有大利可图,东家自然是欣喜收下了。
这之后,越来越多的茶园户跑来东县找买家,曹东家才得知,原来你们南县的茶商串通起来跟茶园户打了一场价格战,只等东县实在是吃不下了,那些茶园户只好让利五分卖与他们。
所以这下半年,茶树刚冒芽儿,那些上半年让了五分利的就找来了,愿意让利三分,咱们曹东家绝非压价。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也希望孙老爷能理解。
看来那帮奸商真的得逞了,拿朝廷新法钻空子,地方官被贿赂不作为,压榨辛苦耕种的茶农!哥哥之远见,首屈一指也。
乔知舒:那依林叔之见,我们家的茶叶,还有别的销路吗?
这
孙鸿润也跟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夫人临盆在即,又因事先和曹家谈好了买卖,故此这下半年我不常出去走动,我若早知道茶叶价格已是压到这样低,我定早做打算,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所以林管事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林管事一听,面露惭愧,唉!这、那我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哎哟这多事之秋我就直说了,据我对江州茶价的了解,孙老爷只有也让利三分,才有销路。
我同东家当真不知尊妇人即将临盆,若是孙老爷同意让利三分,某愿意代为传递话给东家,毕竟事先你家秀才爷就和咱们东家商议好了的,想来东家也不忍看见新儿降生,家却无粮的悲剧。
孙鸿润忧郁,下意识去看乔知舒。
乔知舒也拧眉思索,最后他决定相信哥哥看人的眼光,冲小舅点了点头。
送走林管事之后,乔知舒才对舅舅说起:上半年因运茶一事,林叔在山下驿站小住了十日,通过十日的相处,哥哥曾说过,林叔有读书人的谦和和傲骨,是正人君子也。
孙鸿润也颇头疼,听乔知舒这样说,心中的焦虑瞬间散去了不少,尧儿洞察人心的能力确实非凡,好吧。乔儿,若没有你哥哥先前的影响,你对这事如何计划?
乔知舒抬了抬眼,没想到小舅会问他的意见。
孙鸿润误会,解释道:小舅就是问问,实在是乔儿今日的表现让小舅大开眼界,你大胆地说就是。
乔知舒被夸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辜负小舅的信任,认真想了想后作了回答。
他说:若是不考虑哥哥对林叔为人的评价,我也会点头让利三分。上半年茶商联手,哥哥所知的我亦知,上半年咱们亏损极少就是因为哥哥抢了先机。
哥哥行动果决,第二日就去找了曹家,曹家甚至还不知道我们南县的茶商联手发难。大势所致唉,其实我应该那时候就预料到今日场景的。
乔知舒垂头叹气,连头上俩羊角都怏怏不乐的。
孙鸿润大笑去揉他的头,过了年你才满十二,今日之事你能迅速做出决定,已显过人之才能,若是尧儿知道,也定当为你骄傲。
好孩子,你下个月就要去苏家读书了,小舅今日就带茅尖去县城逛逛,一是打探下茶价,二是备些礼,你同胜儿带去给苏秀才。
孙鸿润交代完就带着茅尖下山牵马走了。
想到哥哥,乔知舒抿着嘴笑,心情飞扬,不知道哥哥现在下船了没?应当是下了船了,都三个多月了呢。
**
再说盛尧,他离家去了江州府城后,在渡口观察了两日。
江州渡口有三种船,一是福船,能行远海,所以载物为主;二是广船,头尖体长,也叫民船,所以载客和载货各半;三类就是鸟船,是江南一带常见的船,江南人认为鸟衔来稻谷种子,才造就了江南鱼米之乡,所以船头制成鸟嘴状。
小商贩几乎都往鸟船扎,这船轻便又快,都想着不出南方,将货物卖了换钱就回家去。
中型商队则喜欢上广船,广船适航和续航好,毕竟商人都知道,货物运越远,价越贵。
江州茶商大多喜欢坐店经营,因茶叶不比丝绸和皮货好保存,茶叶一受潮就变了质。所以盛尧上了广船之后,他就发现了,同行的商队大多贩的是丝绸、皮货和瓷器居多。
为了防止茶叶受潮,盛尧选了艉楼,也就是甲板那块儿。因狭小所以只有个四人间,另外三人显然是一起的,一个有大老爷的谱,另外两个更像是随从打手一类。
同船一舱,互相也只是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就作罢,直到第六日才有了交集
船行驶了五日才入了登州水域,船身被登州的两岸青山夹在中间。盛尧下午还站甲板上欣赏了奇峰怪石,天黑才回艉楼。
临到睡前盛尧发现自己的香包不见了,就是长姐出事前回村,给他们三个弟弟人手一个的香包。
想是下午站在甲板,欣赏登州风景时弄丢的,盛尧迅速起身出了艉楼,他准备踏上楼梯去甲板的时候,听见一声闷哼。
在这闷哼声之前,还有一个声音,盛尧没听清,有点像刀插进肉里噗呲的声音
盛尧被自己这个直觉惊到,他下意识隐于暗处,也就是船舱于艉楼中间的阴影处,想听个仔细。
也是同时,他发现了问题夜里为了安全,船只行驶很慢,但是他放眼看去,海绵在月光的映射下泛起了非常明显的水波圈圈!
盛尧轻步贴向船舱,眼前的一幕让他只觉毛骨悚然看不清面容的七八个汉子,一个个手持长刀,刀光折射将他们的赤膊照了个分明,他们抓起船舱睡死的商人,或挥刀往肚子上捅,或抹脖子
遇上水寇了!
盛尧迅速回艉楼,同舱的三人睡得鼾天动地,他先推,甭管多大力气,这仨人都不带动一下的,他顾不了那么多,连拍带踢的,好歹弄醒了一个,正是那大老爷。
盛尧一把捂住大老爷的嘴,轻声一句:有水寇,跳水!
说完他就推开艉楼舱的窗户,像一头迅猛的豹子扎进海里,再拖下去他自己也要死船上了。全船的人很明显都中了蒙汗药,只他因为在甲板上看景色耽误了,回舱饭又凉了。
盛大少爷确实没吃过冷饭,手一扬就给扔了。
那个和他同舱的大老爷迷迷瞪瞪醒来,只来得及看盛尧跳水,他脑子还是懵的,但是他一探出头就见了一个个还在淌着血的死人被掀水里了,这给他吓得立刻清醒了。
大老爷爱吃肉,上船备了好些肉脯,船食粗陋,所以他天天吃肉脯,几日肉吃太多了腹胀便秘,也就巧了晚饭他也没吃,不想竟然因此躲过一劫。幸好盛尧叫了他,他彻底清醒后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叫醒吃了晚饭的随从,赶紧跟着盛尧跳了水。
船在登州窄河,方便那些水寇划竹筏靠近,所以离岸不很远,会水的人是可以游过去的。盛尧就可以,因为龙井村就是被一条长长的河包围的,夏日常下水去摸鱼。
盛尧潜在水里,身后的大老爷扑腾的动静太大,他不得不返身去拽着他游。
大老爷有了他的帮助,不再扑腾了,因此,船上的水寇拿着火把在船边照了一圈儿就回舱了。
可怜一船的人都被穷凶极恶的水寇给灭了口,只艉楼两个人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