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香雪甜糕铺子门口来了一位麻衣老和尚。
他不停地在叩门,铺子还没开,还是后厨里给盛雪做帮工的人跑去开了条门缝儿。
可是要买大师若要化缘,待天亮了再来吧,糕点还在锅里,
老和尚合掌,阿弥陀佛,贫僧寻人,这里可是盛岗的家门?
这位后厨帮工回去跟盛雪说了一声,盛雪取下围布往铺子门口去,听了老和尚说出盛岗的名字,忙把人迎了进来,带去二楼盛岗的房间。
闻讯而来的还有盛绍元和盛岩,方荷晕过去之后半夜醒了,这会儿还在睡。
看到奄奄一息的盛岗,圆通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出家人守五戒,言出必行。日前受到贵府小施主的馈赠,贫僧回到禅寺代为盛岗小施主给佛祖上香,香入炉则灭,取出则复燃,乃佛祖显灵之兆。
凡尘污浊,盛岗小施主无法在这市井存活,幸有佛祖垂怜,希望小施主能皈依我佛。
盛绍元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前朝有过病弱的皇子出家保命一说,不过他要确认一下,大师的意思,我儿还能活过来吗?
圆通大师:病因起肺,肺病交攻,地大不调,这市井之气不利其生,若能隐于世外,或可生还。
从未谋面,却能说出弟弟的名字,没碰弟弟,却能说出弟弟的病因!
盛雪瞳孔放大,她缓缓靠近老和尚,声音微微颤抖,敢问大师,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吗?又为什么能?
圆通大师转动身子,面向盛雪,细细观其面容,语气波澜不惊:人能转世,世有轮回,总有它的原因。施主且记,万物于镜皆为空。
盛雪捂着怦怦跳的心口,所以自己重活了一世,也是因为佛祖垂怜吗?难道她是被佛光照耀的人吗?
敢问大师法号,出家何处?她全然没听进去圆通大师最后那句话。
圆通大师:贫僧出家卧龙禅寺,法号圆通。
盛绍元听到这里,内心的挣扎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他去抱起已经不再发热的盛岗,递给了圆通大师。
盛绍元跪下地去,双手合十磕头,佛祖慈悲为怀,多谢圆通大师救我儿一命。
天大亮,圆通大师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童,脚步稳健离开了香雪甜糕。
盛绍元起身,对盛岩和盛雪两兄妹交代:你娘醒了,就说岗儿没了,已入土安葬。岗儿的病从未好过,痛一时也好过在她心里有个念想,时不时割她的肉!
盛岩心疼娘,但是和盛岗不亲,所以自然是同意了。
而盛雪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感恩道:多谢佛祖垂怜,赐我新生。
岗儿被大师抱走的时候,盛尧和乔知舒正骑马朝东县赶。
到了曹家茶号,伙计一听是孙家茶园户,知道是来卖茶的,并且有三百斤之多,便谨记掌柜的交代,直接领了二人出了铺子,直奔曹院见曹大东家。
乔知舒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建筑布局精良,又富有民间素雅风韵的大宅,就连游廊都铺满了砖石,七晕八绕终于到了曹家中堂。
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了曹大东家。
曹忠义听了盛尧的自我介绍,和来意后,道:唉,茶马司刚设立,我家这门槛都快叫踏烂咯,实不相瞒,盛秀才您来之前,我已经接待了三家茶园户了,不是刻意叫你们等,实在是得擦把脸才能见人。
盛尧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曹东家经商有术,曹家茶号在江州可谓是商邑翼翼,四方之极,我小舅对您是万分钦佩,故此让我前来。曹东家事务繁忙,晚辈当是等得的。
哈哈哈,瞧瞧,瞧瞧曹忠义笑着和掌柜夸赞盛尧,这秀才爷就是不一样,这一席话说的我这心里啊是真舒服!你孙家的茶叶我要定了,多少都吃得下!不过这价格?
曹东家见笑,晚辈也是第一次谈商,若有说的不对的,但请指教。盛尧留了一手,散茶在我们县城是十八至三十六钱,新茶三十六,陈茶一十八。
曹忠义和掌柜的对视了一眼,瞳孔微缩明显是不满意,但是圆滑的很,干笑了两声:秀才爷您可知,朝廷为什么设立茶马司?六年前匈奴和津继位称王后,向西进击拿下马治,近两年不时出兵侵扰边界,食盐开中已经不能满足边疆所需,所以朝廷才设立了茶马交易。
如果我收下您孙家三百斤新茶只摆在铺子里卖,我卖不完。可我若收下卖去边疆,您这价于我,毫无赚头,呵呵呵。
盛尧装作不懂经商的门道,谦虚地问:怪晚辈短见了,那依您只见,这价格该如何商定?
曹忠义笑了笑,先铺路,上井孙家的高山云雾茶也是十几年的老茶园了,曹某在东县嗅过茶香,这么说吧,摆在江州,不出挑,也没差,我若收了,那一定是往边疆送的,若价格上没有个优势,跑一趟下来,赚来的钱还不够伺候马匹的。
曹忠义打量盛尧的表情,缓缓道:我的意思呢,秀才爷多多少少得低于咱这江州的价不是?让个两分、三分利的,您看?
盛尧表现出纠结为难的样子,直接无视对方试探的三分利,问道:三百斤新茶,曹东家当真有三百斤的茶引?
曹忠义笑得谦虚没说话,他家掌柜一脸骄傲:自然,曹家茶号您放心,多少银子都拿得出,咱们东家是不愿当官,不然捐个官都使得,更莫说是打点茶马司,多买几张茶引票子了!
盛尧面上不显露,但心中郁结,这商人都敢将行贿公然宣之于口,腐败至此,
衬得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像是个笑话
又一盏茶的功夫,盛尧:实在只能让利一分,若曹东家同意,今年年底的冬茶同样让利一分,若为难,盛某也正好要去州府科考
曹忠义见盛尧一开始面上犹豫为难,此时眼神很是坚定,以为自己压到低价了,再一听盛尧想去州府寻买家,连忙圆下话来了。
那就一成,说好了,年底的冬茶也让一分利卖与我曹家,掌柜的,去拿文书来曹忠义端起茶盏向盛尧示意一干为敬,曹某就喜欢和有学识的人打交道,祝愿盛秀才科考高中!
最后商定孙家茶园户让利一分,三百斤新茶曹家全收下,盛尧代为签字,明日曹家茶号就上门奉上茶引。
乔知舒又跟着涨了见识,只觉得哥哥太厉害了,什么事都能在哥哥的掌控之中完成。
出了曹家院,两人走在街上。
乔知舒兴奋极了,哥哥,我看得分明,曹东家给了他家掌柜一个赚大发了的眼神!
盛尧也很有成就感,一路昂首挺胸,但笑不语。
还是小舅的随从茅尖说:那他自然是赚的,一分利听着少,可若是三百斤加在一起,那可就多了!
乔知舒猛点头,嗯嗯!
盛尧看见包子铺,牵着乔知舒道:只喝了些茶水,你应当也饿了,但我还想顺路去探望长姐,咱们午饭就吃几个肉包吧,等回了家,领着岗儿咱们再好好吃。
盛莺恰巧就嫁在了东镇,她夫家在镇上开了一间伞铺。
乔知舒点点头,懂事地说:我吃馒头就行,肉包给小萝花带去。
盛尧捏了捏他的细手腕,吃酒楼的银子哥有的是,买包子只是图省时,争取探望过长姐之后,赶在天黑之前回小舅家。
这样啊,乔知舒哦了一声。
那给小萝花带几个肉包吧,长姐说她能走了,怕是饿的更勤了。
想到那个肉乎乎的小外甥女,两人心中一片柔软。
他俩允了茅尖儿去逛逛东县,一起去给小萝花买了好些吃食,赶去姐夫家的伞铺。
**
到了门口,却见铺门紧闭,门上牌匾也不翼而飞,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跟隔壁的掌柜打听了一番。
对方说:隔壁东家赌钱,把铺子输出去了,至于他们一家?好像是搬去包衣巷了,前儿我家伙计说,见过那家小媳妇挨家挨户收脏衣服去洗
盛尧又惊又怒,果然又赌钱了!请问伞铺何时输出去的?
隔壁掌柜回忆:嘶?约莫是月前吧?反正一直在输,有时半夜都能听见老太太哭,哭了得俩月了。
乔知舒喃喃自语:所以,上次长姐归家,竟是因为家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盛尧咬牙:我就知定是有了变故,她三缄其口应当是恐会误了我科考。
二人谢过,急匆匆找去包衣巷。挨家挨户一番问寻之后,终于是找到了盛莺家,脏污破败的院墙,午后安安静静的,只有院子里晾衣杆上铺满了衣服。
院门没锁,领他们来的小孩儿说:直接进去就行,她家不锁门的,她一直在洗,时常听不到叩门。
盛尧看着这脏乱差的小院子,十分心疼长姐,推开院门大步迈了进去,正好迎面对上拖着瘸腿,一只眼睛无力睁开,还泛着青紫,且一脸死气沉沉,抱着污黑木盆的盛莺
乔知舒小跑上去接过长姐手上的木盆,心疼地轻声问:长姐,这、是谁打的?
盛莺看到两个弟弟,第一时间是转身躲避,不是诉苦
她这个反应,乔知舒心里咯噔了一下,长姐这个动作是在保护哥哥吧?
盛尧这时候气在头上,他声音扬起,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心疼,我问你,谁打的!是不是他?
一个有了夫家的女子,终日呆在家宅,除了被家中人动手,再无其他可能了!
但盛莺眼睫抖动,躲闪不已,试图赶弟弟走,别问了,快回去!快回去!下个月你就乡试了,你别管那么多行吗?
盛尧点点头,行,你不说,我去问他。
说完就要越过盛莺进屋。
回来!别去盛莺连忙扯着他,两夫妻气急了,哪有不动手的你快回去!再过一月你就要科考了,盛尧你给我懂点事儿行不行!
她这个举动,更是让盛尧难受不已,他寒窗苦读,在父亲眼里,没有能卖糕点赚钱的盛雪有出息!
最疼爱自己的长姐,怕影响自己,忍受畜牲毒打,在其身边委曲求全,只怕影响他科考!
然而官场腐败,变法说来就来,他一个读书人,竟然不如一个商人,商人只要银子够,永远能在变法里生存下来。
饿死的只是茶农,和茶农的家人。
积压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
盛尧吐了一口气,抬手褪去身上的秀才文人袍。
乔知舒抓着盛尧的胳膊,又急又慌:哥哥!你要干嘛呀!
盛尧没控制力气,用力推开他,将长袍重重砸向地面。
知舒,你只管保护长姐。
他像一头凶恶的狼王,眼眸寒光露出凶意,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腾腾的黑雾,进到屋内,找到躺在床上酣睡的男人,随手拿了张板凳就砸了上去
啊!!!屋内传来陌生男子凄厉的惨叫。
板凳落地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跑了出来,板凳应当是砸了他的腿,所以他脚步踉跄,而人高马大的盛尧轻易就追了上来。
男子被盛尧掀翻在地,刚晾的衣裳将地面打湿,有一小汪泥水。
畜牲,喜欢断人腿是吗?对着男人的腿一脚接着一脚的猛踹。
喜欢打眼睛?掐着男人的脖子,对着眼窝一拳又一拳!
尧儿!快住手!盛莺尖叫一声,拖着腿要去拦发疯的弟弟,被乔知舒抱着了。
盛莺的婆母拿拐杖去打盛尧,闯我家宅,殴打我儿,来人,快来人报官,报官啊!
盛尧一把扯下拐杖往畜牲身上招呼,拐杖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盛莺的婆母被吓到,连忙后退,哭着喊:来人啊,杀人啦!!!
盛尧恍若未闻,他将家暴姐姐的男人揍了个半死,揍得他惨叫连连,揍得他一只眼睛流着血,揍得他置身污泥之中起不来,揍得他断一条腿赔给长姐
盛尧喘着粗气,知舒,去把小萝花抱上,我们回去。
说完他走到姐姐面前,背过身去俯身示意盛莺上背。
长姐,我们回家。
盛莺捂着嘴痛哭出声,她没借到钱,她男人一开始只是骂几句,久不见她娘家人上门,确定了她这是没了娘,爹不爱,娘家没人会来给她撑腰,所以才动了手,肆无忌惮,越来越狠。
她也是终于明白了,娘家没有厉害的能给撑腰,嫁出去后,婆母只会给她委屈受,而跟着婆母长大的丈夫,是无条件站婆母这一方的。
被这样残暴对待,磨灭了、耗尽了她原本就因为是包办亲事,所以对男方本就没有的好感
弟弟为她出头,她看着畜牲也被断了腿,心中是有了畅快之意,但是马上就联想到弟弟的功名而熄灭了。
盛莺大哭:怎么办?你这往后你可怎么办啊?你这混小子,你怎么这样冲动!
盛尧没说话,看他表情,丝毫不悔,拧着眉瞪视地上打滚的泥人儿,似乎是没打爽,还想往死里打!
而乔知舒也进屋抱起已经被惨叫声吓醒了的小萝花,两岁的小萝花不认识他了,但是女娃娃被吓傻了,所以很轻易被抱了起来。
于是盛尧背上盛莺,乔知舒抱着小萝花,拾起地上脏污了的秀才外袍,二人带盛莺离开了这阴间地狱
**
雇了一辆马车,自己的枣红马也在前面帮着拉车,随从骑着马带路。
车厢内,盛尧搂着长姐的肩膀,哭什么?那样的畜牲哪里值得长姐留恋?
盛莺靠着弟弟的肩膀,心下是又感动又难过,婆母定会报官,到时候你再回不去县学了你这孩子,这样冲动,今后可如何是好啊!
小萝花两只小手捧着肉包子递到娘亲面前,小女娃声音娇嫩,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