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离开了病房后,鹿悠悠就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就没有睡着,相反,因为过度担忧脸色反而更加苍白了。
手上戒指微凉,钻石闪烁,刺着眼睛都疼。
鹿悠悠麻木地抚摸着手上的戒指,脑子里混沌一片。
她只能想得起先前裴显求婚时在她耳边说的话。
越想,她便越是惊慌。
因为……
裴显说的那句话,是她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过的。
她没有那个片段,也没有那个印象。
鹿悠悠和裴显的初遇,是在裴显来到了她们家以后。
那时,她只知道裴显是裴家的小少爷,也是裴家将来的继承人。
她只是觉得裴显长得过分好看,能在一瞬间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鹿悠悠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不可避免地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他发现了。
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鹿悠悠那个时候还很懊恼,觉得自己这么大胆地盯着一个男人看有点太不矜持了,还可能给别人带来困扰。
她脸皮薄,所以脸当即就变得通红滚烫,甚至都不敢抬头再去看对方一眼。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再偷瞄对方的时候,却无意撞进了对方深邃含笑的一双漆黑深眸中。
似乎,他也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并未怪罪自己的失态,也并未生气她刚刚的举动。
而是带着笑意,很温和地主动跟她问好。
就是那一眼,鹿悠悠就深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此后,她也很少见过他。
他只是偶尔会到家中来坐坐,每次他来的时候,父母也好,还是姐姐也好都会停留在他身侧,所以他们并没有太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真正让鹿悠悠感觉到裴显对自己不同的是裴显每次到家中来,都会给她带一份小礼物。
也许礼物很微不足道,但她却能看得出来裴显是很用心挑选准备的。
所以裴显送给她的东西,她都好好保存起来了。
再后来,家中落败,父母双双身亡,她们姐妹相依为命。
就在那时,裴显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被带到了裴家,跟在裴显身边生活。
裴显对她很好,照顾的无微不至,也总是很宠着她,让着她。
无论她说什么,裴显都不会拒绝。
似乎在她面前,裴显永远都没有脾气一样。
可现实是裴显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这一点,也是鹿悠悠在裴家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才想明白的事情。
裴显很不好伺候,他的事情不喜欢假手于人,他也不太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决定。
对旁人,他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冷漠到了极致。
没有人敢招惹他,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却好到了极点。
鹿悠悠还曾一度觉得很疑惑,她真的不懂裴显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以他的家世来说,他想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要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这个病秧子身上?
可是她的疑惑并未得到解答,而她也已经不在乎答案了。
她渐渐在裴显的柔情中沦陷,她像裴显喜欢着她那样也深爱着裴显。
她不愿意去想裴显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她甚至还想着裴显对她好可能就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慢慢的,鹿悠悠也开始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她喜欢呆在裴显身边,也愿意接受裴显的示好。
裴显对她的种种关心和照顾,已经深深触动了她的心。
她……
离不开裴显。
这样的思维方式,使得她渐渐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担心和疑惑。
直到现在,裴显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碎了鹿悠悠的美梦。
她震惊于从裴显口中听到的那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了慌乱。
恐惧席卷而来,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鹿悠悠很清楚,裴显口中的那些事并非是她跟裴显一起经历过的。
也就是说……
裴显口中的那个人应当是另有其人才对。
那自己算什么?
替身吗?还是…一个错误?
如果是后者,错误总会有被纠正的一天。
到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有这段过往,也不敢去问裴显喜欢的究竟是他口中的那个人还是自己……
鹿悠悠害怕…怕得到的答案会是自己不想听到的。
无论她之前做好了多少心理准备,无论她之前是怎么决定说要想让裴显忘记自己,也好在自己离开以后不会过得这么痛苦。
现在统统都不管用了。
鹿悠悠就像是蜗牛一样,遇到了事情便躲回到了自己的壳里,不愿意再伸出来。
她不想去了解裴显那句话代表了什么,更害怕知道裴显是因为认错了人才将感情错付在了自己身上。
鹿悠悠紧紧抓着被戴上了戒指的那只手,眼眶渐渐泛起了红,紧抿着的唇干涸而苍白。
整个人像是小虾米一样佝偻着,身子因痛苦而痉挛轻颤。
为什么要在她接受了求婚以后知道这个残忍的真相?
这个戒指不是给她的……
她是霸占了应当属于别人的宠爱吗?
鹿悠悠紧紧抓着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冰冷的钻石膈得掌心生疼。
怎么会这样呢?
她所以为的一见钟情其实是裴显的苦苦寻觅吗?
鹿悠悠甚至都没有勇气去了解事情真相,更不敢跟裴显坦白。
如果现在她告诉裴显,她并不记得裴显口中所说的那些事。
自己也可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会变成什么样?
她无法想象。
光是知道裴显对自己的爱护可能都基于在一场误会之上,鹿悠悠就心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偏偏要在她下定决心接受裴显的求婚,让两个人的关系有一层质的变化时,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裴显要找的人?
鹿悠悠现在脑子不清醒,什么都想不清楚。
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裴显会找错人,更不知道裴显真正想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她只知道她这些年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抢了别人的,而且很可能会化为一场虚影。
一旦裴显知道了这件事,那么自己又算什么呢?
一个错误的中转站?
他们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鹿悠悠满心苦涩,用力闭了闭酸胀的双眼,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发间。
裴显回来时,见鹿悠悠背对着墙,似乎已经睡着了。
推门而入的身子微微僵住,动作也下意识地放轻。
他进屋,脚步声轻微。
鹿悠悠根本就没有睡着,所以她听得很清楚。
哪怕裴显已经刻意放轻了步伐,她也听到了他靠近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心上一样,格外沉重。
鹿悠悠听见裴显在一旁坐下,他什么话都没说。
但鹿悠悠能够感受到那注视着自己的殷切目光。
怎么办?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卑怯的小偷,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怎么会不讨厌呢?
连她自己都好讨厌自己。
可是她真的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告诉裴显,她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他可能…是将感情错付了。
这种话,让她如何能说出口?
鹿悠悠心事重重,鼓起的勇气总是在即将要开口之际消散于唇齿之间。
她问不出口。
她承认,她只是个胆小鬼。
明知道这中间可能有误会,明知道自己可能窃取了别人的功劳换来了如今的安稳,她却仍是没有那个勇气去拨乱反正。
她甚至暗暗地想着,如果裴显都能找错人,那对方也可能根本不记得裴显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呢?
或许……
或许只是裴显的一厢情愿。
或许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获得了幸福呢?
鹿悠悠想,既然已经错了,那为什么不将错就错下去?
在这个时候,将一切都坦白,无论对他们谁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好处不是吗?
鹿悠悠很唾弃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也很厌恶这样卑鄙无耻的自己。
可是跟永远失去裴显比起来,她宁愿卑鄙一点。
鹿悠悠沉浸在无尽的惶恐之中,她想对这件事闭口不言,就当…就当做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件事不可以吗?
都错了这么多年,现在强行拨乱反正又有什么用呢?
多年不见,可能早就物是人非了。
何苦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又何苦要将大家的生活都弄得一团糟呢?
鹿悠悠思绪纷乱,裴显也一样心事重重,并未比她好到哪儿去。
奇怪的是裴显觉得自己跟鹿悠悠求了婚,完成了他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一件事后,却并未有感觉到畅快,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窒闷了。
就好像无形之中那压在心上的重山又增加了几分重量,让人挣脱不得。
裴显极力忽略了心头那点不适,只将这一切的反常都归咎在是担心鹿悠悠手术一事上。
他肯定是因为鹿悠悠即将手术,担心手术会不成功,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失常的反应。
裴显静静坐了许久,目光落在那瘦削的背脊上,深眸逐渐失去焦距,恍惚走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显才像是回魂了一样,逼着自己面对现实,他看着鹿悠悠的后背,沉声低语:“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会有什么样的报应,他都一定会将她留下来,留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