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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红色的情怀 > 二十四、特殊的男女关系
  当然喽,张主任不会不挂念治河工程的进度的,在老牛岭放炮采石时,他给工地送来了一百把暖瓶,车链子皮的,让田震搞一点鼓励活动,调动调动施工人员的积极性。肖大嘴根据田震的意思,搞了一次“红旗手”评选,田震审查候选名单,随笔填了一个人,肖大嘴一看是姜元成,有些不太高兴,因为红卫兵闹事时,姜元成擅自做了那面旗子,看起来是给民夫鼓劲,实际上是想把事端挑大,没安好心。田震没有直接向肖大嘴解释什么,而是把一张省报推给了肖大嘴。
  这张省报介绍了地区化肥厂的一位工人技改能手,说他通过学习“红宝书”,思想觉悟大提高,技改视野不断拓宽,在事关国防事业的二期工程改造中,他解决了一个个技术难题,现在正研究液压管道的技术难题。
  肖大嘴看了报道,不理解田震的意思,于是田震问他:“你知道二期工程中国防事业的含义是什么?”
  见肖大嘴吧嗒眼睛,田震直接把话说白了:“部队打坑道、修工事需要普通炸药,而这个厂生产的氮肥一转型就是硝酸炸药。我们开采老牛岭,正缺少这种炸药,所以,姜元成这颗棋子,我们要用好了。”
  肖大嘴有点糊涂了,缺炸药是明摆着的,可跟姜元成有什么关系呢?
  田震指着报纸说:“地区化肥厂的二期工程,液压管道肯定遇到了技术难题,而姜元成在这方面有一定研究,你还记得吗,当年他拖拉机改造挖掘机,诀窍就在液压机械臂上,而地区化肥厂在这个乱糟糟的时期,迫切需要懂得液压技术的人才,我们可以利用喜神的关系,把姜元成借给他们,只要能帮上他们的忙,我们的炸药问题不就好解决了吗?”
  肖大嘴明白了他对待姜元成的策略之后,又替田震担忧开了:“田主任,我虽然看不惯姜元成,可他必定是你的爱将,如果你把他介绍给地区化肥厂,你就不怕人家留下他吗?”
  “呵呵,”田震轻松地一挥手,“我们只是把他借用出去,等到大坝截流时,他必须回来。当然了,大坝截流成功,他姜元成上天我也不管。”
  “既然这样,咱们就把事情做得严谨一些,让喜神拜姜元成为师,这样师徒俩一块,化肥厂更容易接受。”
  田震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又交代道:“你给他们组织个拜师仪式,也就是喝顿酒,走走过场,噢,别忘了叫上赵尔芳,姜元成要面子,你尽量满足他。对了,让姜元成支援地区化肥厂,还得赵尔芳出面,她毕竟认识那个老厂长。”
  肖大嘴略带疑惑地说:“也怪,好多老干部都打倒了,这个老厂长还稳坐钓鱼台。”
  “你还不理解“文化大革命”。”田震对他说。“你看社会上这么乱,军队乱了吗?没有啊!这是国家的柱石啊,柱石一倒,天下不就塌了吗。”
  “这我就明白了。”肖大嘴自得地笑道。“地区化工厂的二期工程跟国防有关,所以造反派不敢惹老厂长。”
  谁料,姜元成“红旗手”当了,喜神的师傅也做了,却就是不肯去支援地区化肥厂,肖大嘴问他什么原因,他说他不愿出去打零工,打零工出力不讨好。肖大嘴又请赵尔芳来做他的工作,姜元成依然不松口,赵尔芳问他有什么要求,姜元成瞅着俊俏的赵尔芳说:“除非你嫁给我!”
  “好,我给你个响亮的答复!”说着,她甩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而姜元成却捂着赤红的腮帮得意地笑了。
  轮到田震出面时,话竟反过来了。这是在田震的帐篷里,田震跷着二郎腿,把头仰在椅背上,当姜元成进来,田震才抬起头,眯着眼睛说道:“老姜,你得好好感谢我啊。”
  “是啊,你拿我当牌出,应当谢你。”姜元成既是客套话,也是实话。
  “不,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未来?”姜元成不停地眨开了眼睛。
  “我知道,你早就看中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又一直跟若即若离,为什么?这个年龄寻找感情原因,那是瞎扯,依我看,女人找男人,喜欢抬头看,你得改变身份,改变地委啊。”
  “我倒想请教请教,我这种身份的人,如何才能改变?”姜元成带着一副不信任的姿态,问道。
  “确实很难改变,中国就这么个现状,以身份确定岗位,但你也不是没有机会。”说到这儿,田震站了起来,压住后头的话,在帐内转开了圈子。
  “你转吧,我不会问你的。”姜元成看出他在诱惑自己,仰起头,原地不动地说。
  田震住下,指着对方呵呵笑道:“你可真是一个老狐狸啊!那好,我告诉你吧,这次,只要你把化肥厂的技术难题解决了,看在喜神的面子上,老厂长可能会提出挽留你,到那时,我们一推荐,你不就成了城市里的技术员了吗?当你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你心中的女人难道就不心动吗?”
  出于面子,姜元成没再说什么,而是朝着田震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田震也若有所失,但他并没喊他。
  自从进入了雨季,田震经常到便桥上去查看标记,这座便桥是水泥石板混合建造的,田震在桥中和两岸都设立了标线,逢当降雨时他都要上桥查看水流的变化。这天傍晚,天上飘着小雨,河面上水雾交融,一片模糊。由于民夫收工了,桥上几乎不见行人。田震戴着一顶苇笠趴在桥中青石踏板上观看桥墩上的标线,忽然听到“塔塔”的脚步声,他撑起身子,循声打探,发现水雾中走来一个人影,到了近处,原来是穿着军用雨衣的赵尔芳。
  “你?你怎么来了?”田震从桥上爬起来,诧然地看着她。
  “卖了我,怎么也得瞧瞧经纪人吧?”雨雾中,尚能看清她的面部表情,她虽极力凑笑,嘴里像是喊着个涩果。
  凭着敏感,田震已经猜测出来了,他跟姜元成说的话,还不知道让人家如何发挥了,不然,她不会这样匆忙,这种气色地来找自己。
  由于不知道姜元成究竟说了些什么,田震只能试探赵尔芳了:“我可没说你什么,也无关你什么 ,我只是让他换份好工作,找个好女人。”
  田震在这里说的“他”,赵尔芳当然清楚谁了,她扭着薄薄的、带有棱角的嘴巴,用稀奇古怪的声音说道:“你的一番话,不管是怎么说的,可让人家借题发挥了。呵呵,就好像你赏赐了黄袍马褂,他已经扇呼起来了,要带我远走高飞,过城里的生活。”
  “这跟我无关吧?”田震也能想到姜元成背后吹些什么,但他有没有办法,因为他清楚,姜元成如果没干过国民党的保安团,还不知会怎么折腾,在强大的人民专政力量的威慑之下,他也就背后搞点小动作,包括拿着鸡毛当令箭,无边无际地吹吹牛。
  “看起来是跟你无关,可你的等盘星让人使了。”她也夸张地说。“啊呀我的吗,说是到化肥厂露一手后,人家就会让他当技术员,他要住楼房,把我带到市里去。”话到这里,他瞥了田震一眼:“他不说是你说的,我才不来找你呢。”
  “你相信是我说的吗?”在问这话的同时,他心里升腾起一股兴奋之情,因为从她的话里分解出的信息是,姜元成同意去支援化肥厂了。
  “我不管是不是你说的,凡是感情的事儿,只要跟你有一点儿牵连,我就找你算账!”
  “呵呵,你还这么厉害啊。”他开始跟她往回走。
  “哼,这样的人,不能给他好脸!”跟在后头的她,仍有余愤。田震十分清楚,她冒雨前来,除了表示余愤,更重要的是表白自己,但在这种地方,孤男寡女的一起,往往引起人们的误会,所以他要将她领到一个人多的地方。
  “甭说他到了市里,即便到了京城,我也不稀罕!”
  看她如此坚决,田震心里有些慌乱。说实话,他极力想办法让姜元成去支援化肥厂,眼前利益是为了炸药,长远打算他还藏在心里,这就是让化肥厂看中姜元成,当时机合适了把他调走,以引起赵尔芳动心,这样既能给她找一条感情的归路,也会让自己减轻一下心理的负担。他觉得赵尔芳太可怜了,四十岁了,还孤零零的,他自己曾经下过一千遍决心,偏偏就是喜欢不起来她,照实对比,她比毕克楠好一些,但跟尤蕴含却没法比,这一生,也许他只爱尤蕴含一个人了。
  看到赵尔芳的态度如此坚决,田震不得不让良心服从了目的,劝说道:“小赵,你也得转变观念啊,你看你,在这个小地方,没有多少可挑选的余地啊。姜元成年富力强,又有手艺,他能进城,你跟他,这是函数的最大值啊!”
  “田震,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你这样处理我。”她直接喊着他的名字,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既然你劝我俯下身子,那你为什么还那么清高呢?我哪点配不上你?相貌、文化,还是身份?”
  田震觉得这是个危险的话题,赶紧说:“打住打住,咱俩不产生那个问题。我一直把你当作好同事、好朋友对待,两股道上的火车,一个方向,走不到一起。”
  虽然这是扫面子、冷人心的话,由于知根知底,交往久了,赵尔芳也不以为然了,她叹口气说:“唉,你没那个福气,咱是个多好的妻子啊!”
  她这么一说,也提醒了田震,因为在生活中,会有一些谈得来、走得近的男女,嘴上靠得近,身上拉得远,甚至还能插科打诨,相互挑逗,但在惯性制约下,在自尊心干预下,都能保持节制,见好就收,这样的一对男女,胶东这一带叫作“皮男皮女”,最终结成姻缘的几乎等于零,所以,赵尔芳开戒说出了前面的话后,田震紧紧抓着不放,也追随道:“是啊,我也不是没那样想,只是我同意,但心里有一股强大的反抗啊。所以,咱俩今后就‘皮男皮女’吧。”
  “不,我可不想跟你那样,那样我就没希望了。”
  “可我们已经这样了,不然我们再恢复过去,见了面,你是你,我是我,说话隔肚皮,玩笑不敢开,有劲吗?”
  “没劲!”她等于是默认了。田震很满意,因为这样等于是跟赵尔芳建立了一种新秩序。
  快到桥头时,二人看到了雨中守桥的保护队员,田震故意把声音放大了:“赵所长,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啊。”
  “你说吧,田主任。”
  “跟外界交往,还没有比上你的。上次去化肥厂,你满载而归,这次,还得你亲自(出马)啊!”
  “这是公务,还是……?”
  “嗯,我们还有公务之外的吗?”当着背长枪的保卫队员,田震严肃地问赵尔芳。
  赵尔芳明白过来了,不太积极地答道:“好吧,即便组织安排了,我就再跑一趟吧。”
  远离保卫队员之后,田震又小声对她说:“事情办成了,我给你个好差使,到青岛去,买上一批好唱盘,播音室的唱片大家都听烦了。”
  她左右瞅瞅没有人,原地停下,微微弓下腰,朝田震说道:“谢谢领导,谢谢小哥!”
  小哥是胶东一带的爱称,田震听她这样称呼他,扭头甩给她一句:“不可乱说!”
  赵尔芳从化肥厂回来了,浑身洋溢着自豪,田震看出事情成了,故意不去问她,终于,赵尔芳忍不住地坐在田震的办公桌旁边,皱着眉儿对田震说:“你好像不需要炸药了。”
  田震的回答也挺有意思:“我是不需要了,但工地需要。我只要把你派出去,需要就交接了。”
  赵尔芳非常喜欢他这种非中国式的对话,拍着手说:“呀,你越来越别致了。”稍停,她又说道:“不过你也别太自信了,我们刚去,那个老厂长并不太相信姜元成,可是他到了车间后,换了一个内栓螺丝,滑膛的制动杆就动起来了,看到这个躺了三个月的进口设备运行了,老厂长当天晚上就宴请了我们,噢,三吨炸药最迟明天就给送来了。”
  “他们对姜元成不会不感兴趣吧?”田震还是问了目前对他来说最核心的问题。
  “世上能有几个像你这样直接的人。”赵尔芳意味深长地看着田震。“老厂长只是说,他们太需要像姜元成这样的技术人才了。”
  然后她又补充道:“我对老厂长说,等修完了拦河大坝,您可以找我们田主任要人啊。这样说没错吧?”
  田震没回答她,而是问:“他怎么说。”
  “人家笑着说,那我得送多少炸药啊!”
  田震没再说什么,拉开抽屉给了她一张单子:“这是唱片购买单,你去青岛,来回我给你七天时间。”
  自从田震主动提议建立“皮男皮女”的关系,赵尔芳的胆量也就渐渐大了,她听听附近没人,悄声对田震说:“可惜我孤军出征啊。”
  田震也假装变了脸:“快走,不然取消你的青岛活动!”
  拦河大坝是从河两岸朝着河道中间修筑的,尽管贴着青云山的泄洪渠分流了一部分河水,可由于今年夏季雨水太大,主河道流水湍急,流速超过了往年,这便加大了施工难度,尽管这样,田震依然快马加鞭,加紧巩固大坝的根基,因为他心里有一本账:只要把大坝的基本打牢了,截流不截流无所畏,因为只要时间拖到了结冰,围堰改造鱼塘就泡汤了,到那时,能截流就截流,不能截流就等到来年再说,反正拦河大坝的根基打好了。当然,县革委张主任也不是傻瓜,田震这点小心思他不是看不透,在秋收之后,他给史祖军下了死命令,让他不断给治河工程增派人力物力,督促田震争取早日截流、合龙。起先对治河工程热情不高的史祖军很会看气候,他在向治河工程增派了施工力量之后,又召集了治河工程后勤保障会议,动员公社各部门服务到工地。公社十六个部门一一表态,多数负责人请求亲临一线,但是轮到医院发言时,史祖军却对尤蕴含说:“尤院长,西南几个大队疟疾流行,你的任务很重,你还是派其他人到工地吧。”
  尤蕴含有点儿奇怪,望着史祖军说:“西南几个大队的疟疾早已控制住,我没必要留守在家啊。”
  觉得无话可说的史祖军极不自然地笑道:“你是女同志,去工地也不方便,还是留在家里好。”他之所以这样阻拦她,与昨天晚上的一次偶遇有关。那时,他下了班,正好碰上了扛着铁锨回家的周忠贵,史祖军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听听周忠贵有什么话要说,走了一段路后,周忠贵才慢悠悠地说:“听说要让社直部门的人上工地?”史祖军听了一愣,让社直部门负责任人上工地服务,革委会研究的意见,还没公开,周忠贵竟然就知道了,史祖军停下来,拿出了认真听教的样子,周忠贵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男同志去没关系,女同志方便吗?”说着,他走了。史祖军慢慢领会,想到了尤蕴含跟田震的关系,心里有了主意。他虽然当了公社革委会主任,总觉得在这位置上不牢靠,暗地里一直敬着周忠贵,这也是给自己留后路。
  可尤蕴含并不听史祖军的劝告,争辩说:“工地上好像很多女性吧?赵尔芳不是也在那里吗?”
  “尤蕴含同志,不要去了,你还是听革委会的安排吧。”史祖军为了实现周忠贵的愿望,一再劝阻尤蕴含。不想,面无表情的尤蕴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朝着门口走去,在拉动门把手的时候,她留下了一句话:“我非去不可!”然后她“咔”地带上了门,走了。
  史祖军愕然了,在座的都愕然了。作为分管财贸的革委会成员毕克楠打量了史祖军一眼,无奈地说:“看来,我也得去了。”
  史祖军没有表态。
  得知尤蕴含和毕克楠都要来工地,田震对着肖大嘴半天没说话,想了半天,他才对肖大嘴说:“麻烦你,把赵尔芳请来。”
  晚秋的风,如同喜怒无常的孩子,阳光下暖融融的,落日后凉飕飕的。尤蕴含和毕克楠顶着呼啸的秋风,骑车驶入了施工营区。早已等待在帐前的赵尔芳见到了她俩,热情地打着招呼,尤蕴含及早下车,朝着赵尔芳回礼,但毕克楠不管不顾,骑车到了赵尔芳的跟前,才“吱”的一个急刹车。
  “行啊,你!”毕克楠话里有话地说。
  而尤蕴含主动上前握住了赵尔芳的手,关切地说:“你的手这么凉啊。”说着,她解下了自己的一条奶油色围巾,搭在了赵尔芳的肩膀上:“瞧你,脖子上空空的,这条送你了,我家里还有一条。”
  看尤蕴含是真心相送,赵尔芳便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快进帐篷,今晚听说你俩来,我特意熬的稀饭,还炖了一条鲤鱼。”
  进了帐篷,尤蕴含看到里边支了三张床,除却一张床上带有铺盖,另外两张床都是空的,在三张床的中间,有张小方桌,上头放着盛稀饭的小饭锅还一盆鱼汤。毕克楠进来后打量了一眼,说:“看来我们得住在这里了。”说着,她退了出去,卸下了车子后座的铺盖。尤蕴含刚要出去卸铺盖,赵尔芳却已提着她的铺盖卷进来了。
  三个女人围着小方桌坐下,赵尔芳刚拿起饭碗盛饭,毕克楠挑了赵尔芳一眼,说道:“这么冷的天,不喝上盅吗。”随着话音,她掏出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朝着赵尔芳那边推了推:“听说这里有小卖部,你跑一趟吧。”
  尤蕴含望着毕克楠,谨慎地说:“还喝酒吗?”
  “为什么不喝?”或许因为自己是革委会成员,或许因为自己是田震的前妻,毕克楠变得更乖张了。
  “那,你们喝吧,我是不喝酒的。”尤蕴含很无奈。
  赵尔芳却退回了毕克楠的纸币:“毕委员,到这里还用你掏钱吗?不就是想喝酒吗,好,我找田震要去。”
  她故意喊了声“田震”,让毕克楠和尤蕴含都震惊了。
  赵尔芳拿酒去了,她之所以这样谦让、这样顺从,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性,也不是为了完成田震交代的接待任务,主要是做给尤蕴含和毕克楠看的,这两个女人,一个是田震的恋人,一个是田震的前妻,她要让这两个女人感到,她才是田震最亲近的人,这里她赵尔芳是主人!女人争锋吃酸是一种天性,而赵尔芳在发挥这种天性时,把自己都扭曲了,扭曲的温顺、谦让了。
  田震和肖大嘴正在帐篷里下象棋,赵尔芳进来问:“酒在哪里?”
  “酒?”田震忽闪着眼睛,吐出了一个字。
  肖大嘴猜出赵尔芳跟新来的两个女人起了兴,朝着田震的床下甩了下眼睛,赵尔芳弯腰,摸出了一瓶烧酒,田震知道三个女人将有一出好戏,握着一个棋子沉思开了。肖大嘴试探着问他:“要不,咱也去凑凑热闹?”
  他这话,像迷药,使得田震一下失控了,他“哗啦”一掀,棋子落了一地
  赵尔芳攥着一瓶烧酒,洋洋得意地进了帐篷,又从小厨里拿出三个刻着蓝色花朵的玻璃杯,拧开了瓶盖,哗哗地倒着,但轮到第三杯,让尤蕴含给挡住了,赵尔芳心领神会,收起了酒瓶,可是,尚未等到赵尔芳分酒,毕克楠伸手抢过了一杯,咕咚咕咚喝光了。这分明是个下马威。赵尔芳并没示弱,抓起酒杯,仰头喝了下去。毕克楠的大眼珠子挑衅性地转着,又自斟了一杯,低下头,用厚唇对准酒杯边儿,“滋滋”地咂光了酒液。赵尔芳也不畏惧,又“哗哗”地倒了一杯酒,举起,一饮而尽。毕克楠又要伸手摸酒,却让尤蕴含抢在了前头,只见滴酒不沾的尤蕴含紧紧抓着酒瓶,仰首闭目,“咕咕”地吹下了剩余的烧酒。之后,她一抹薄唇,喊了声“睡觉!”
  就这样,三个女人什么也没吃,带着一肚子酒上了床。
  入了冬,田震心里的沉重负担终于卸载了。由于时间所限,张主任再想修建万亩鱼塘已经来不了,治河工程的主动权终于转到了田震的手上,他可以审时度势,组织大坝截流,也可以寻找借口,拖延工期,总之不用再看张主任的脸色行事了。他轻松无比,痛快万分,突然下令整个工地停工一天,杀猪宰羊,搞集体大会餐,肖大嘴问他什么因由,他说没有因由,他是想痛痛快快地过一天,史祖军闻知工地突然放假,觉得蹊跷,赶来询问田震:“老田,你耍什么?我在全力支援你,你可别胡耍乱耍!”
  “去你的,大家忙活了一年,喘口气就不行了吗!”虽说田震有时说话不太注意,但在史祖军面前,他说话还是格外小心的,知道那些话能讲,那些话不能讲。因此,他没告诉史祖军真心话。
  没想到的是,在史祖军离开不久,周忠贵扛着一把铁锨又来了。他站在田震的帐外,并不进去,待田震主动出来后,周忠贵看看四周没人,低声问他:“你这是折腾啥?这个工程能到今天,可不容易啊!”
  田震诡秘地抿着笑唇,开着玩笑对周忠贵说:“你这下台干部,还挂念着我们的工程啊。”
  看到周忠贵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田震拍了他一下子:“在这里等着,别动。”
  说着,他朝着食堂跑去,不多会儿,他拎着一个包裹回来了,周忠贵闻到了香味,问道:“这是什么?”
  田震将包裹挂在了周忠贵的锨把上,悄声说道:“你不是愿意啃猪蹄吗?刚出锅的。”
  “我再次警告你,别闹出事来。”周忠贵告诫了田震之后,带着酱焖猪蹄走了。
  晚上,尽管雪花飞舞,天气寒冷,整个营区却热气腾腾的,施工人员分别编组,在大小帐篷里吃香的喝辣的,到处一片欢声笑语。田震在指挥部的餐桌上坐了一会儿,便披着大衣出去敬酒,这里离赵尔芳的帐篷最近,他不能隔过去,快到帐篷时,忽听得毕克楠的一阵吆喝:“喝,你给我喝了!”
  听到她的声音田震身上就发毛,他停下脚步,犹豫再三,还是进了帐篷。帐篷里除了赵尔芳、毕克楠和尤蕴含,还有两个女施工队长和两位男士,这两位男士就是刚刚被叫回来的姜元成和喜神。按照指挥部跟化肥厂达成的口头协议,治河工程进入大坝截流阶段,姜元成和喜神就应当回来。帐内的人见田震到了,纷纷站起来让位,但却有两个人纹丝不动,这就是毕克楠和姜元成。毕克楠情有可原,前妻嘛,姜元成就有些装大了,自从他回到了工地,身上发生许多变化,穿着紧口的工作服就不说了,左臂还带了个“红卫兵”袖箍,见田震进来,他故意眯着眼,摆出了清高和傲慢的样子。田震坐下后,问酒局如何进行的,赵尔芳指着姜元成说:“他正跟毕委员打嘴官司呢,人家毕委员喝了,他不喝,耍赖。”
  姜元成因为田震屡屡有求于他,在工地愈发变得狂妄自大了。当赵尔芳说到这里,他竟指着田震说道:“我刚才是赖了一杯酒,但你不喝,我也不喝。”
  这是个让田震难堪的要求,毕克楠扫了田震一眼,扭着嘴巴说:“我领的酒,不用别人掺和。”
  田震看到酒局要闹僵了,妥协地望着姜元成,指着他的“红卫兵”袖箍说:“这东西我看着眼晕,你把它给我,我就听你的。”
  姜元成也不想再僵下去了,干脆撕下红袖箍,扔给了田震。接过了红袖箍,田震端起了一杯酒,一仰头喝光了。趁此机会,尤蕴含对田震说:“快走吧,别处还等着你敬酒呢。”
  田震踏着落雪,又转了几个帐篷,然后带着几分醉意,顺便来到了便桥跟前。这座便桥是一九五八年修建的,理论上承载五吨,从对岸老牛岭开采的截流石块,通常每块三吨左右,加上拖拉机的自重,刚好在临界线上,所以他对这座桥一直不放心,生怕运送大块石料时便桥坍塌。于是,他又打着手电上了桥。桥板是青石的,下雪后很滑,桥两边没有护栏,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行走。也就在他查询便桥的时候,有一个人影悄悄地跟来了,她就是一直暗恋着田震的赵尔芳。在刚才会餐时,姜元成的眼睛总是在赵尔芳身上打转儿,弄得她十分不自在,临近结束时,赵尔芳找了个借口出来了,她想到河边踏踏雪、散散心,却发现了独自走上便桥的田震。由于挂念他的安危,赵尔芳没有吭声,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他的后边,他上了桥,她也上了桥,他在弯下身子查看桥顿时,她在后头也侧着身子随他张望,不料一不留神,她“唰”地滑倒了,“咣”的一声,顺势滑到了冰冷的河水里,她在水中吆喝,田震见有人落水,扔掉了手电,脱掉了大衣,奋勇跳进了水里。这个时候,守桥的保卫队员也一边大喊“有人落水”,一边朝着落水者跑来,于是乎,整个营区像热油锅里浇进了一瓢水,“腾”地掀起来了。赵尔芳虽然也会游泳,可是穿着棉大衣,又在冰水里,只能乱扑通,勉强飘浮着,直到田震冲过来,将她朝上一托,她才抓住了桥板的一边儿,这时,守桥的保卫队员赶来来了,向她伸出了一支长枪,她抓住了长枪,在水中的田震助推下,终于有大半身子脱离了水面,正当这时,闻讯跑来的陈老四伸出扁担,一下勾住了赵尔芳的后腰,猛力一拽,赵尔芳爬上了便桥。大家又开始抢救水中的田震,却发现他不见了,站在桥上的陈铁掌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不多会儿,将被河水冲到桥底的田震拖了出来,桥上的人七手八脚,一会便将田震弄上了岸,但他已经冻僵了,嘴上吐着热气,却闭着眼睛,不能说话了。蹲在桥上的赵尔芳大声喊道:“快送尤院长!”大家仿佛一下醒来,抬着田震、架着赵尔芳,朝着尤蕴含居住的帐篷跑去。可快到目的地时,人们才发现,在抬动田震的人群中,本来就有穿着军用绒衣的尤蕴含。毕克楠穿好了棉衣棉裤正要去事故现场,看到一群人把田震抬来,惊大了眼睛问众人:“怎么了,怎么了!”
  尤蕴含拨开来了她,让众人将田震抬进了帐内,指着自己的床说道:“抬上去,快,给他脱掉外衣!”又扭头问跟进来的赵尔芳:“怎么样?”
  打着冷颤的赵尔芳,抖着下巴说:“还行,就是冷。”
  尤蕴含对已经给田震脱掉外衣的几个男人说:“你们都出去,出去!”
  当男人退了出去,尤蕴含先对赵尔芳说:“你快脱了,守着火炉,别乱动。”
  她又转脸指派毕克楠:“快,给他脱光了,再换一张床。”
  毕克楠瞅着仅剩下短裤的田震有点犹豫,尤蕴含忽地走过去,将双手伸进了他的短裤,噌地就脱下了他的遮羞布。毕克楠这时提议:“把他弄到炉子跟前吧。”
  “不,冬昏迷的人忽然加热,等于毁了他!”说着,她示意毕克楠,将田震抬到了赵尔芳的空床上,盖上了被子,然后命令毕克楠:“灭了灯!”
  当马灯灭了,尤蕴含也跟赵尔芳那样,脱光了外衣,身上只留下了短裤,然后她伸开赵尔芳的被子,跟田震躺在了一个被窝里,她用自己的体温在慢慢温暖田震。铁炉里,火势正旺,铁管子都烧红了,红彤彤的火光,映照着赵尔芳那标致的胴体,映照着被窝里的两个男女,也映照着在炉边拨弄炉火的毕克楠。
  外边的人不清楚账内的情况,不住地朝帐内问话:
  “尤院长,田主任咋样?赵尔芳咋样?”这是肖大嘴。
  “尤院长,他们没事吧?”这是陈铁掌。
  但躺在被子里的尤蕴含紧紧抱着田震,并不作回答。渐渐暖过了身子的赵尔芳,从床底下拿出一套换洗的衣服,换上后,披着尤蕴含的大衣走到帐篷门口,对外喊道:“你们别烦人,尤院长正在治疗!”
  接着,她转过身,走到尤蕴含的床前,恳求道:“尤院长,田主任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让我来吧,我学过护理。”
  尤蕴含没吭声,慢慢爬起来,穿开了外衣,平静地说道:“没事了,他的呼吸正常了。”
  等穿好了衣服,她冲着帐外喊道:“老肖,陈铁掌,陈老四,你们三个进来吧。”
  等三个人进来后,尤蕴含对陈老四说:“去熬上几碗姜汤,老田一会就好了。”
  当赵尔芳重新点上了马灯,肖大嘴到了田震跟前,一掀被子,看到田震眼睛闪着亮光,但他什么也不说。他在想什么,还是在回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