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没停,天色已晚,容娴准备入睡时却心血来潮想要去见见沈久留。
白天那套绿裙被雨水打湿,她换了一身紫裙外罩银纱,撑着伞循着石娃娃上的禁制而去。
走在半路上,她脚步停住,嘴角上扬了许多。
师叔对她还真是不放心,出一趟门便派了这么多人暗中跟随。
来到一处亭子下,她轻手将伞放下,从袖中拿出一根玉笛吹着。
悠扬悦耳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沉醉,好似畅游在大海中,飞翔在广阔的蓝天上,陡然笛音一转,好似夜晚母亲低低的呢喃歌谣,让人心情放松的陷入深眠。
笛音戛然而止,容娴神识扫过躺在地上睡在雨中的人,弯起腰撑着伞,不紧不慢地朝前方走去。
至于这些跟踪的人如何,啧,谁管他们去死。
本以为沈久留会住在附近的客栈中,谁知道他竟然跑到了贫屈的破庙中。
听着里面传来若有似无的痛哼声,容娴脸色没有半点变化。
她停顿了一瞬,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许久后,才又不紧不慢的回来了。
她将雨伞放在破庙外,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破损的石像。石像旁边的干草上,沈久留苍白着脸额上满是冷汗的躺在那里。
容娴来到他身边,蹲下身拉起他的手认真的把脉。
除了气血翻腾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右手食指按在沈久留眉心,借助水灵珠内的灵气,一圈圈晦涩玄奥的力量从她指尖逸散。
朱砂痣内封印的剑帝精血顺着这股晦涩的力量徐徐进入木灵珠内,不过片刻,一小半已经收了回来。
忽然,一股厚重苍凉的气息顺着容娴的指尖快速的钻入她的体内。
体内的木灵珠猛地一震,容娴脸色一白,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看向血液中流窜的灰色力量惊讶出声:“诅咒之力?!”
再去看沈久留时,沈久留皱起的眉头已经舒缓,沸腾的气血也平息了下来。
传言果然是真的,郁氏族人得到剑帝精血,将承受噬心之痛。
她广袖一挥,诅咒瞬间消散,地面的血迹也和着尘土飞了出去。
擦去嘴边的血迹,她从袖中拿出一粒补气丹塞进沈久留口中,指尖飞快的点在他的穴位上。
看着他安稳的睡了过去,容娴舒了口气。
她双手飞快的结印,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光线像是活了一样穿过沈久留的身体,将他体内的灰色力量一个个拖出来。
一个又一个暴露在空气中,直接被容娴泯灭。
诅咒之力对别人来说十分恐怖,但对拥有木灵珠的容娴来说,这不过是增强力量的补品,她不要也是嫌弃这补品档次太低。
木灵珠会吞噬一切力量,将其净化以后再反哺给主人。
有木灵珠在,诅咒之力再简单不过了。
等沈久留体内的诅咒之力驱逐干净后,容娴双手无力的落下。
这等低级的术法也让她使得如此艰难,果真还是要快些恢复力量。
但以她如今的力量,一个月内只能取一次剑帝精血,还需一次才能收回全部的精血,一切还要徐徐图之。
虽然剑帝精血在沈久留体内,诅咒之力就不会完全根绝,但这也无妨,新生成的诅咒不会太频繁的出现,也不会影响到沈久留的战力。
她担心的反而是沈久留因为诅咒之力实力大减,被觊觎剑帝精血的人抓走,那时她又得想办法救人,太麻烦了。
看着外面的天色微亮,容娴站起身来到破庙外,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拿起玉笛,吹起了十三年都没吹过的曲子。
“小娴,你好厉害啊,这首曲子好好听,叫什么名字?”
“叫顽童,你喜欢吗?”
“曲子很好听,但名字不好听,我又不是顽童。”
“只能叫顽童。”
“叫顽童可以,但你必须再给我吹一遍。”
欢快的笛声在耳边响起,沈久留缓缓睁开眼睛,轻声喃喃道:“顽童……”
第036章 慕艾
这让他在梦境中忍不住笑出来的曲子,熟悉而动听。
沈久留的目光看向破庙外,紫裙薄纱的女子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他醒了过来,朝着他莞尔一笑。
瞬间,沈久留便觉得心口溢满了幸福温暖的情感,好似某种巨大的空洞在这时被填平了,那种满足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他缓缓地,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这首曲子是叫顽童吗?”沈久留轻声问道。
容娴讶然的看着他,清澈的凤眸里复杂的让沈久留完全看不懂。
半晌后,容娴才轻声说道:“嗯,叫顽童,是我送给一个儿时玩伴的曲子。”
她犹豫了下,那双清澈的凤眸里带着些许期冀,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她心底闪过一丝怀疑,难道沈久留恢复了记忆?
沈久留皱了皱眉,除了那双干净的凤眸,他依旧记不住梦中人的模样。
沈久留无奈道:“听出来的,曲子很可爱,就像顽童一样。”
他隐隐意识到,容娴便是他梦中那个他怎么都记不住容貌的女孩儿。
他们很可能属于同族!
敌人还在暗中窥伺,若那些人知道郁族除了他还有小娴也活着,小娴一定很危险。
她不像自己这样修为高深,一旦遭遇危险恐怕只能束手就擒了。
再等等,等他想起一切,等他确定了凶手……
容娴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但却没有深究,她面上划过一丝失落,将玉笛收起。
看到她这番姿态,沈久留心中刺痛了一下,却只能故作不知。
容娴没有准备让两人尴尬下去,她转移话题道:“没想到久留说的住处是这里,我本以为是客栈呢。”
沈久留目光游移了下,昨天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有住处,转眼间就被小娴发现自己在破庙,他耳根微红,张口解释道:“昨天我身体不适,没来得及去客栈,只能就近找了这个破庙呆着了。”
他这么一脸认真的解释,让容娴眼里划过一道笑意,上前替沈久留把了把脉,柔声说道:“已经无碍了。”
她随口说道:“昨夜我想起还有些嘱咐忘记告诉小茹娘亲,连夜来到这里办完事,返回时雨却更大了,本想着在庙里避避雨,却意外见到了久留。”
她只是单纯来找沈久留,但她用禁制追踪沈久留的事情还是不暴露的好。因而,在发现沈久留在破庙中后,她先去了小茹家随口叮嘱了几句,让这一趟变得合情合理,这才回到了破庙中,她做事一向尽善尽美,不留半点痕迹。
容娴心底的思绪不露分毫,面上带着些微庆幸:“还好我来了,不然久留一个人在这里硬撑一夜,让我如何心安。”
沈久留惊讶的坐起身:“你在这里待了一整夜?”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完全没有以往痛苦过后的瘀滞苦闷。
他猛地看向容娴,不可思议道:“小娴,你能治我……”
他的身体他清楚,这不是病,是连师尊都无法的诅咒,小娴一个大夫居然能治,太令人惊讶了。
容娴手指弯曲,敲了下他的脑袋,笑吟吟道:“我可是大夫,当然能治了,难道游风让你来找我时没告诉你吗?”
沈久留站起身走了两步,气脉畅通、灵气运转自如,他回头看向容娴略显苍白的脸,发现她眉宇间有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疲惫,抿了抿唇:“小娴,我不是得病了。”
容娴理了理头发,眼神明亮温暖:“我知道你不是得了病,这是诅咒,会让你一直难受的力量。”
她实话实说,没有任何隐瞒,这件事本就不该隐瞒的。
看到沈久留惊讶的看着自己,容娴忍俊不禁:“很惊讶我会这么清楚是吗?”
沈久留点头,确实惊讶,没想到小娴真的知道。
“我在外行医八年,这八年来游历天下,走过了无数的地方,见识了许多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单纯的疫病也罢,不单纯的妖邪诅咒也罢。”说到这里,她展颜一笑,如冬日煦阳般让人温暖:“对我来说,久留身上的诅咒虽然难一些,但也可解。”
想让自己说出的话轻易被人相信,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从不说谎。
这种小细节上的事情,容娴做得无比细腻,就像她不嫌麻烦多跑了一趟小茹家。
细节决定了胜负成败,她从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让自己满盘皆输。
认识容娴的人清楚,她为人诚恳真挚,只要她说出的话,没一句是假。
不说假话的结果就是,在不能说真话的时候,要学会避重就轻,以诱导为主。
而容娴在外行医八年,见识过许多奇异事情不假,诅咒可解也不假,但这完全是两件没有任何因果的事情。
连沈熙都没办法的诅咒怎么可能会被普通大夫解决,一切不过是因为容娴不普通罢了。
但容娴话却诱导着人朝着她需要的方向而去,一般人听罢后都会以为她在外见识多了便懂了。
沈久留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困扰了他十三年,本以为会随着他到死的诅咒竟然真的能解了?
一时激动之下,他大步上前抱住了容娴,语不成语、调不成调:“谢谢、谢谢你小娴。”
容娴微愣,放在他背后那纤细白皙的手上灵力悄然隐去,差点以为这人扑上来想打架呢,原来是太高兴了。
她忍不住低声轻笑,笑意盈然的眉眼说不出的灵动柔和:“久留还要抱多久?”
戏谑的声音让沈久留回从激荡中彻底回过神来,触手一片柔软,鼻尖还溢散着醒神的药香,他耳根一红,连忙松开手,后退了几步,这才垂眸掩饰自己的羞窘,道:“是我孟浪了。”
看到他眼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感,容娴神色不动,却伸手不经意的抚了下衣衫上莫须有的褶皱。
十几年不见,曾经单纯的小孩儿也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