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熬制的消毒液。不要以为只用水洗一遍手就干净了,人身上有许多肉眼看不到的细菌,正常情况下接触还好,给患者做手术就要格外注意,不然你手术做的再好,也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菌感染而功亏一篑……”
辛子期挖了一点放在掌心,闻了闻味道,又开始琢磨上了,不过好在他还没忘记正事。
季妧见他差不多准备就绪,就打算去外面等。
虽然不太放心,但古代不比现代,医术多以师徒父子的关系传承,外人想窥其门径是不被允许的。
尤其像辛家这种祖传的医术,更是不得外传。
她刚要转身,就被辛子期伸手拦了下来。
“说好一起救治的。”
季妧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辛子期还是那份寡淡的神情。
“你都肯把如此神奇的麻醉药方大大方方告知于我,我还有什么瞒你的必要。而且我并不觉得,你会对辛家这点微末技艺有兴趣。”
季妧笑了笑“我赞同你的话,除了最后一句。请吧辛大夫。”
辛子期脸上终于也露出了淡淡笑意。
季妧换上本来给助手平安准备的罩衣罩帽和口罩,洗手消毒后,和辛子期一同进了堂屋,堂屋的门被随之关闭。
虽然炕正对着窗,但门一关,光线还是有些暗,好在季妧早有准备,让胡良送了张木板床过来,充当临时的手术台。
木板床紧贴着靠窗的那面墙,流浪汉此刻就躺在上面,他的视线盯着房梁,很久才眨动一次,不知是不是紧张。
季妧顾不得去琢磨他的心思,她正在研究辛子期的简陋版手术箱。
她所在的那一世,唐代的出土文物中就已有镊子、剪刀这样的常见外科手术器械。
宋代时出现了完整的常用外科器具,如针、剪、刀、钳、凿等,这些在《世医得效方》和《永类钤方》等书中都有记载。
而明代出土的医疗器械中,除了铁质和铜质的剪刀、镊子之外,还有一种柳叶式刀具,一头有尖刃口,和现代的手术刀已经非常相似。
辛子期常用的手术刀就是这种柳叶式。
其他诸如剪镊勾钳,三棱针、平刃刀、月刃刀,也一个不少。
虽然样式看上去都略显朴拙,但比预想中已经好了太多。
季妧大大松了口气。
没成想,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辛子期从手术箱的最底层,捧出一个黄杨木的盒子,跟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打开,里面是一种淡蓝色、趋于透明的线。
“这个是……”季妧其实已经猜出来了,她只是不敢相信。
辛子期以为她不认识,解释道“南方一带有几城临海,常有番国往来买卖,父亲出事前,我在那一带游历,有幸遇到过一个番医。据说用此线缝合伤口,伤愈后不必拆除,天长日久自会与皮肉融于一起。我花了重金,也不过才不过买了这么点。”
季妧拈起一截放在手心,看了看,又嗅了嗅,基本已经可以断定。
虽然不知道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是怎么制成的,但这就是可吸收缝合线无疑,而且原材料应该是羊肠类的东西。
得来不易,小心珍藏,一直不舍得使用,现在却拿出来救治一个流浪汉。
辛子期的心思,季妧大概也能猜出一些。
麻醉药带来的震动太大了,是以他希望配套所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这无关患者是谁,他只是想更好的成就这个奇迹。
只可惜……
“这确实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缝合材料,但它并不适用于眼下的情况,至少,不能用在流浪汉身上。”
第220章 不要怕
即便不忍心打击辛子期,季妧还是把这话如实说了出来。
辛子期不解追问“为何?”
这种材质有别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缝合线,为何不能使用。
道理其实很简单。
可吸收缝合线在植入人体组织后,确实能被人体降解吸收,从而得以免除患者的拆线痛苦。
但缝合肌腱一般不会用这种。
因为肌腱断裂需要的愈合时间比较长,而可吸收缝线,尤其是这种肠线,吸收时间较短,有时仅能持续四五天,多用于愈合较快的组织及缝合感染伤口等,远远达不到肌腱愈合所需时间。
要知道,缝合线在肌腱愈合前就开始吸收是很危险的,弄不好,缝合的肌腱会发生再次断裂。
普通线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它不会吸收,直到肌腱安全愈合。
而且,缝筋膜层的线是不用取的。这对人体没什么影响,只需要拆除外皮的缝线就可以了。
“何况流浪汉的伤要比一般的情况严重的多……”
听了季妧简而化之的解释,辛子期盯着木盒叹了口气“那岂不是没用了?”
“也不一定,流浪汉的左手和右脚咱们不是还没确定呢吗?如果没愈合完全,需要缝针加固的话,就可以用这种。”
辛子期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
磨好并且用细筛箩过滤完成的药粉,季妧已经检查过,确认无误,下一步就是调配麻醉药。
季妧在旁指导,辛子期负责动手。
虽然他昨晚已经试过,但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还不太明白,因而边调制边问季妧。
季妧解答的同时,偷偷瞥了眼流浪汉。
很难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什么表情,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在嫌弃她和辛子期。
也难怪,这都快上阵了,俩人还磨刀呢,也太不靠谱了点。
麻醉药调配好后,辛子期找来四指宽的束带,将流浪汉调整成俯卧位,牢牢绑缚在木板床上,以防止后半程麻醉药效过去后,流浪汉会挣扎。
捆绑好后,又进行了其他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用盐水清理伤口,用酒加灯火炙烤的办法给刀具消毒。
季妧知道辛子期这些处理方法很简陋,存在不少问题,但眼下这种条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端着药碗来到流浪汉身边,用小刷子蘸取调配好的药汁,俯身涂抹在流浪汉的手腕处。
在等麻醉药起效的过程中,忍不住,还是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能问问,你待会儿缝合是用什么针法吗?当然,这如果牵扯到你们家祖训什么的,就……”
辛子期摆了摆手,直接演示给她看,连解说都没有,完全不怕季妧看不懂。
因为他现在觉得,季妧好像什么都懂。
季妧也确实看懂了。
行肌腱断裂口勿合术,最基本的缝合手法有8字缝合、双十字缝合、编织缝合等。
而辛子期的缝合手法近似于8字缝合。
“怎么?有什么不妥,你只管说。”
辛子期对自家祖传的这套针法很有信心,但见季妧听完后一副沉思的表情,就有些不确定了。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隐隐期待——或许,季妧还有更好的方法?
“你这个8……方法,挺不错的其实,缝合后肌腱不易撕脱,但它主要适用于缝合后张力不大的肌腱,比如手部肌腱,脚部的跟腱就……”
跟季妧交流了这么多回,辛子期已经知悉,她口中的肌腱跟腱,就是手筋脚筋。
“你有更好的办法?”期待变成了笃定,辛子期目光灼灼的盯着季妧。
季妧有些犹豫“有是有,不过我怕来不及。”
即便她现在教给辛子期,辛子期能不能当场学会还是个问题。即便能学会,不经训练直接就上手,万一出点什么问题……
心里不禁有些懊悔。
习惯了和主刀大夫分工明确,怎么就忘了这里不是现代,除了麻醉方案,具体手术方案也应该提前和辛子期通通气的。
“来得及,我在这方面有几分天赋,不管是记药方、辨药材还是学针法,都能过目不忘。”
辛子期的语气没有半分夸耀,只是在认真的陈述一个事实。
时间也确实不容再耽搁。
“好,保险起见,手部肌腱还用你原来的方法,我这有一种专门针对跟腱的三束缝合法……”
三束缝合法,其实就是通过对断端跟腱的修整,将不平整的断端跟腱,重建为类似肌腱断端的三个头,而后通过肌腱缝合技术,将每个断端缝合。
有学者进行过随访,采用三束缝合法治疗跟腱断裂的患者,术后约百分之八十可以恢复术前的运动水平。
“这种手术方法,可以提供较好的力学强度,方便患者进行早期的功能锻炼,术后的并发症也少于传统缝合法……”
季妧找了几股棉线,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基本思路。
其实说起来复杂,真正动手演示一遍,会发现并不难学,也很好理解。
辛子期听的格外认真,眼都不敢眨,就怕漏了什么重要讯息。
就这样,一个讲,一个记,等辛子期自觉可以了,季妧留时间给他自行练习。
她自己则走到床头蹲下,动手轻按流浪汉伤口四周的皮肤。
“有感觉吗?”季妧歪头,紧盯着流浪汉的眼睛,“不许不说话。”
流浪汉很明显顿了一下,而后摇头“没有。”
季妧改按为掐“这样呢?”
流浪汉仍旧摇头“没有。”
季妧对他的配合表示满意,又将动作重复了一遍,无论施加多大的力道,流浪汉都感知不到。
显然,麻木感已经产生,局部已经没有知觉了。
辛子期问“接骨续筋散发挥作用了?”
季妧点头“准备手术吧辛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