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公爵的葬礼定于叁周后举行。维尔利加昏迷了七天,再往后拖叁周,已经是防腐魔药效力能维持的最长期限。
维尔利加迫不及待想要送那男人下地狱,承受她所遭受的一切,但好的猎手要有足够的耐心,布置猎场,放出饵食,并留下充足的时间。她在努力学习,她学得很快。
而母亲,她将在一切结束后,亲自送母亲的骨灰回到伊文埃森家,回到母亲日思夜想的琉璃湖畔。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她只能尽量把日课排满。
女公爵的一天从徒手自位于主堡顶部的卧室攀爬而下开始,这是兼顾力量与技巧的抗压训练,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威廉堡的外墙光洁,与她爬惯了的孤塔手感相差甚远,她必须足够小心,有时甚至要靠魔法制造临时支点。
简易早餐之后是战斗技能的练习。维尔利加后来得知,一直跟着她的侍卫名叫四九,来历成谜,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脱下过铠甲,战斗起来却有凶兽般的狂暴,战车般的持久,以及舞者般的利落,毫无疑问是一流的陪练。直到午餐之前,维尔利加反复磨砺体术、刀剑、弓弩、重武器、以及威廉堡武器库里任何能伤人的兵器。和母亲偏居孤塔的几年里,她落下了许多练习,以至于无法抵挡前公爵的侍卫队,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下午的时间通常在地下堡垒度过。她花了比预想多了几倍的时间摸索如何操控巡游者。沉睡和唤醒是最简单的指令,难的是如何设置攻击目标和下达攻击指令。巡游者被唤醒后,只会凭本能进行无差别攻击,操纵者需要全程精细控制它们的每个动作,如今她能同时精细操控叁名巡游者,这数量远远不够。后来,泽维尔学士提出了新的操控方案,按照设定好的整套行为模式对巡游者进行训练,需要时以特定攻击指令触发,这样便可以操控大量巡游者同时行动。作为唯一的操控者,维尔利加需要亲自训练每名巡游者。
魔力耗尽后的时间则用于读书与学习处理城堡内外事物,有幕僚长从旁协助,这或许是她一天中最闲适的时光。
幕僚长也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他需要应付葬礼之后即将到来的审判,如果行动成功,维尔利加可能还要罪加一等。但诸神殿的长老会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公正。
最难捱的是夜晚。记忆腐败成了噩梦,自城堡里每个空房间破土而出,维尔利加抱着刀剑也无法入眠。有时候她会让四九打晕自己,得到片刻安歇。大多数时候,她把胃里的酸水吐干净后,得以拥着被子,坐看窗外漆夜一点点染上晨曦的红色,这是难得的平静时光,但星辰落得实在太慢,太慢了。
噩梦的碎片追着她,片刻不停,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就会将她捕获,拖入深渊。
秘密宴会之后,维尔利加产生了严重的应激反应。进食成为了一种酷刑,她花费很大精力,才让自己再次坐上桌正常地吃饭。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记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崩溃的思绪拉回那恐怖的一夜,在训练中失手被打落了剑是最常见的情况,有一次她在攀爬时,因为情景再临而眩晕不止,失手从外墙上坠落下去。幸好她反应及时,立刻放出叁层魔法缓冲,减缓了坠势,安全落入侍卫四九的怀里。
落地后不久,就见精神萎靡的幕僚长从主堡里跌跌撞撞冲出来,拉着她上上下下好一通检查,见她并没有受伤,才放开少女的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大人,攀爬主堡外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您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更何况葬礼之前我们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强烈建议您放弃这项活动!”
当时维尔利加还不以为意,草草应下不会再次坠落,第二天便继续进行这项日常。
直到后来的一天,她在训练巡游者时,再次被往日的梦魇捕获。
仅仅是片刻的失神和眩晕,却带来了致命的后果。刚被激起凶性的巡游者挣脱了主人的精神控制,放弃设定的假想目标,直直袭向脆弱的主人。
厚重的盔甲丝毫没有影响它敏捷的行动,它狂奔而来的时候,就如同即将滚落至山底的巨石。为了加强精神控制的效果,维尔利加和它之间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敌人转瞬而至,少女刚从梦魇中拔出神智,只来得及侧身躲开当头而下的劈斩。
巨斧深深嵌入地面,巡游者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维尔利加几欲作呕。巡游者的战斗技巧已经完全融入了本能,一击不中,它当即拧头,以诡异的角度咬向维尔利加的咽喉。它的速度太快了,和正常人类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即使维尔利加全力躲闪,经过异化的锋锐牙齿还是穿透皮护手,撕下了她小臂上的一块肉。
剧毒的渊血瞬间麻痹了四肢,尚未拔出的利刃跌落在地,维尔利加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的死期。
然后她看到了一身熟悉的钢甲,从暗影里迅捷凶狠地冲出,雷霆闪电般制住了正欲再次扑上的巡游者,拽住它的肩膀,无视巡游者身上厚重的盔甲和剧毒的血液,生生将这来自深渊的怪物撕成了两半。
劫后余生,维尔利加却没有丝毫喜悦。
“您受到了精神上的创伤,因此会不由自主地涌现当时的记忆,产生焦虑和一些应激反应。无需过度担忧,时间会治愈一切。”幕僚长有治疗渊血之毒的经验,他将毒血引导到她的左手小指,然后套上一枚流淌着暗紫色泽的指环,进行阻断。
被阻断的小指将在她的手上反复愈合重生,又腐烂凋零,却不会彻底断裂,从此女公爵只能带着银丝手套出现在人前。
维尔利加举起伤手,对着阳光仔细打量。漆黑的腐肉刺痛了她的眼睛,但她没有时间伤怀。
“也许再过叁年五年,我能从这场噩梦中完全走出来。但两周之后就是葬礼了,老师。”女公爵像小时候那样抓住了幕僚长的衣袖:“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在此之前,我必须尽快恢复常态。您一定知道该怎么帮我,对吗?”
她看着幕僚长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许久,他长叹一口气,像是跑完了全程马拉松般疲惫:“有一种办法……能尽快让你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这不是什么好办法。”
“我不害怕任何尝试。”
幕僚长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懒散神态,把袖子从维尔利加手里拽回来,揣在怀里,道:“您感受到极端痛苦,并且难以释怀,不仅是因为前公爵和公爵夫人的死,更是因为那天晚上,您本人受到了难以磨灭的伤害。只要您能转变心态,坦然对待,甚至……享受其中,就能减轻这段回忆带来的痛苦,把精神状态稳定下来。”
“转变心态?你是要我学着科里斯,把那种宴会当成……享乐?”
“是的,大人。这只是为了稳定您的精神状态。这是最快、代价最小的方法。”
只是为了稳定精神状态。他在内心反复提醒自己。只是担心她坠落,只是为了稳定她的精神状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