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城,落座于西北路垣州以南。算不上什么地势冲要险峻之地,也比不上凉州玉门关的巍峨雄关。大旱大旱,这里唯有苦涩的沙和龟裂的旱地。
大梁朝廷,在大旱城屯兵六千。由于大旱城没有什么农耕作物,此地屯兵,全部都是只吃军饷的营兵,战斗力虽然比不过凉州斥候,但也比靖江路的大多数老爷屯兵,要高上许多。
靖江路地处大梁内陆,不接边塞,仅靖江一路虽然屯兵数十万,但大多数都是两季种地,两季拿枪的屯兵。
大梁朝初立之时,烽火连天,南北厮杀,铁马冰河。大梁朝兵源不足,兵部尚书徐若茂上书,恢复前朝屯田兵制。
屯田兵制,始于大楚朝开国年代。所有屯田兵卒,握枪为兵,下地为农,两季一轮换,可以很好解决兵源不足的问题。
当然这些屯兵,战斗力自然比不上营兵,更不用说和边塞老卒相比。
当年押送曾毅,罗林的那个百人队,就是靖江路为数不多的营兵。都算得上是在靖江路里,最精锐的部队了。
寻常屯田兵,维护治安,剿剿匪患还行。你要他们去和真正的百战营兵硬碰硬,也不是不可以。可若是用来围剿武夫,恐怕是不够看的。
当初玉门关前,杨姓千夫长手下的凉州斥候,明明知道曾毅是武夫的水准,仍是敢和曾毅一战。直到最后,曾毅突破三品武人,连杀数人,刀法过于诡异,凉州斥候们这才溃散而逃。
凉州斥候,被称为天下第一骑兵,并非是浪得虚名。
亥时初刻,大旱城早已经闭城宵禁,城楼唯有几把稀稀拉拉的火把,在滔滔风沙之中,似乎随时都可能覆灭。
一位身穿大梁垣州编制服饰的士卒,一手握长矛,一手持火把,站在大旱城城楼之上。他身边一同守门的同伴,早已抱着长矛,斜靠着城墙墙垛,呼呼大睡。
黑暗之中,三个人影缓缓朝大旱城移动过来。其中一少年拖着二轮木板车,一生意人打扮的中年,和伙计打扮的小年青,一左一右站在少年两侧。
除了拖车的青衫少年,其他两人神色颇为慌张。
“站住,什么人!”城楼之上的握枪士卒,冲着城下突然出现的三人,大喝一声。
安静的黑夜当中,突然响起一阵大喊,没怎么吓着城下的三人,倒是把士卒正在睡觉的同伴,吓了一大跳。
“牛蛋,你他娘的,大晚上的瞎吼个锤子?”士卒的同伴猛地惊醒,抱着长矛东张西望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冲着士卒大吼道。
“我娘不就是你娘吗?”牛蛋嘀嘀咕咕道。
“哥,有三个人过来了。”名为牛蛋的大梁士卒,知道自己闯了祸,朝着黑夜中的三人嘟了嘟嘴巴,赶紧转移怒火。
被吵醒的士卒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朝黑夜中望去。
“什么人?”
“是二牛不,我是老陈啊,今早清晨刚刚从大旱城出来的。”老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似乎认识守门的士卒。
名叫二牛的大梁士卒,揉了揉眼睛,黑暗之中,他也看不太清来人的具体模样。只是从声音和体型,基本能确定说话之人就是陈多。
二牛不慌不忙,接着朝城楼下喊话:“老陈,你不是今天不回来吗?这是怎么搞得?”
显然老陈在走之前,已经和大梁士卒打好了招呼。
“这不风沙太大了嘛,路上刚好遇见订货的客人,和客人商量着改了日程。”老陈的声音,继续飘向城楼。
二牛握了握手中长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只见二牛突然神色一变,厉声道:“不对,你不是老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老陈?”
黑暗中的人影快步走出,走到了城下一个箩筐跟前,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二牛,你自己看看,我给你的证据。”
箩筐连着城上的木桩,二牛听后,解开木桩绳索,将箩筐缓缓拉上了城楼。
二牛伸手去箩筐中一探,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进入掌心。二牛脸色瞬间由阴转晴,看也不看老陈给的“证据”,就将它收入自己囊中。
“行,你是老陈没错了。一旦宵禁,除非太守大人的调令,不可开城门。”
老陈冲着城楼拱了拱手,陪笑道:“二牛,没事的,我把货物就放在城边上,明日再来取。你先把我们还有客人拉上城楼就好。”
二牛点了点头,冲着自己的弟弟牛蛋招了招手,一齐将箩筐放下了城墙。
曾毅走到木板车后,小心的搀扶起谢玉堂。一行四人,先是伙计大包,再是曾毅,接着是谢玉堂,最后是掌柜的老陈。按照这个顺序,被两个守门士卒拉上了城楼。
二牛深深的看向中年儒生,明明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却给他一股很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片深秋?
哪里有人,会像是一片四季?
“这位是?”二牛目不转睛,下意识的问道。
谢玉堂身边的青衫少年,目光发生了细微变化。
“哦,这位就是给我订单子的老板,旁边这位少年是老板的侄儿。”老陈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附在二牛耳边,“这位老板身体不好,一直患有痨病。”
二牛瞬间谈虎色变,赶紧冲着众人挥了挥手:“走走走,早上记得来取你的货。”
“多谢,多谢。”老陈冲着大梁士卒,深深的拱了拱手。
“谢伯伯,你重伤未愈,我来背你。”曾毅等人一下城楼,曾毅就一把背起了谢玉堂,“待到天亮,乞儿先去药铺拿些药,御宝决虽然止住了你的伤势,还是要喝些中药,消除炎症、减轻疼痛的。”
“我明天拿了药,先和掌柜的去溪山镇送货,掌柜的帮了我们,是个很好的人。”
“等我在溪山镇和师姐他们打个招呼,就回来照顾你。每天都运功一遍《御宝决》,在你伤好之前,我都不走了。”
谢玉堂一点也不矫情,就任凭青衫少年将他背起,少年一路絮絮叨叨的,像极了一个人。
“谢伯伯?”
中年儒生没有答话。少年背后,儒生的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