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蹲在晕倒的曾乞儿面前,就这样一直盯着少年看着,少年未醒,黑衣未动。
“喂,该醒了。”
黑衣青年轻笑一声,端起从欢喜酒家随手顺的酒坛,对着昏倒的少年头上,一泻而下。
曾乞儿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后仰而出,朝着黑衣青年连出三拳。
黑衣青年挂着笑意,一手握剑,剑无剑鞘,如刀如剑。“铛铛铛。”三声,黑衣青年用剑身,横着挡下了曾乞儿三拳。
“你是酒还没醒吧,出拳这么软绵绵的。喝酒误事啊,你看你醉成一滩烂泥不说,醒了还提不起力气,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和我打架。”
曾乞儿紧握拳头,拳头正中一道血印浮现,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拳头,滴落在地上。虽然只是击中剑脊一侧的薄面,锋利的宝剑,还是将曾乞儿的拳头划破。
“啧啧,看来我的剑,比你的拳头要硬一点。”黑衣青年眼见划破曾乞儿的拳头,把剑抬起,细细欣赏起来。
宝剑剑刃、剑脊,闪着黄灿灿的光辉。
“这不是你的剑。”曾乞儿冷冷盯着黑衣青年,一字一顿地说。
黑衣青年伸出两只手指,在剑刃处慢慢磨挲,“真是把好剑,也不知道和我的‘点苍指’,哪个更硬。”
曾乞儿整个人向黑衣青年跃出,如同一颗流星,一拳轰在了黑衣青年的太阳穴上。
“这不是你的剑!”
黑衣青年依然观摩着手中剑,完全无视了曾乞儿的怒火,同时无视了他的拳头。
曾乞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自己十成十的一拳,打在黑衣青年要害之上,竟然没能让他移动分毫。
“你的拳头,太软了啊小弟弟。”黑衣青年轻笑一声,这才扭头望向曾乞儿,“拳头不够硬,千万别大声说话。”
黑衣青年一指伸出,对着曾乞儿的额头,轻轻一弹。
风停了,空气也停了,时间如同静止一般,只有黑衣青年的手指再动。曾乞儿明明看得见黑衣青年的手指,慢慢点向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粒小石子,落入深潭中,激起的却是万丈波涛。曾乞儿整个人倒飞而出,少年在十几丈之外,弯曲着背,身体痉挛,仿佛再也站不起来。
少年还是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双腿颤抖。
黑衣青年挂着笑,深深地看了曾乞儿一眼。怎么这天下之人,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有的人声名远扬,见了自己却怕得要死,几招过后,就失去了反抗之心。有的人默默无名,却愿意为他人挨上九刀。有的人还会因为一把剑,和自己拼命。
飞蛾扑火,意欲为何。
黑青青年弄不懂看不透,他也不需要弄懂看透。毕竟他只是一个无名之人,无名之人,会杀人就够了。
“看给你急的,不就借你的剑看看吗?我看着你藏在胡杨树下的,这不怕你喝醉了忘了,好心给你带过来。还你!”黑衣青年笑着将手中剑抛出,稳稳地落在了十几丈之外的曾乞儿身边。
手握剑柄,重新感受宝剑骕骦的温度,少年笑得很开心。
“谢谢。”
黑衣青年轻轻一跃,就出现在了曾乞儿面前,道:“谢我什么,谢我救了你一命?”
“谢你把剑还给我”曾乞儿道。
黑衣青年瞠目结舌,随后竟然发出一阵狂笑:“这天下,竟然还有你这么可笑之人,一把破剑,比你的命还重要?”
这是两人的初见,所以曾乞儿并不知道,黑衣青年第一次笑得这么放肆。黑衣青年也不知道,这把剑,确实比少年的命还重要。
天下之大,总是能找着几个可笑之人。
黑衣青年将脸凑近,盯着曾乞儿,少年的脸,充满黑衣青年的瞳孔。少年未醒之时,黑衣青年已经看了他很久。
“那你可知道,我救了你不止一次。”黑衣青年道。
曾乞儿抬起头,看着黑衣青年。少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看到曾乞儿疑惑的表情,黑衣青年轻笑一声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凉州七十二寨,追杀令的事情吧?”
曾乞儿摇了摇头,他知道凉州七十二寨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可什么‘追杀令’,自己是听都没有听过。
这也不能怪曾乞儿心太大,他自从和锦瑟分手以来,接触的都是些平民百姓。欢喜酒家偶尔打酒的几个江湖人,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虽然凉州七十二寨放出追杀令的事情,在整个江湖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可曾乞儿这个当事人,却一直蒙在鼓里。
黑衣青年轻轻拍了自己的脑袋,他是被少年搞得有点头疼,道:“我要是像你这样闯荡江湖,不知道已经死了几百遍了。曾乞儿,你的运气是真的好,好运有我这样的人,给你擦屁股。我这一路光是替你解决的隐患,就有十多伙人。不然你以为你可以平平安安,走到云安村?还有那几个在段须瓶的进攻下,侥幸活下来的可怜虫,我都替你处理掉了。”
黑衣青年声音平淡如水,几十条人命,在他的嘴里,就像是喝了一口水一样随意。
曾乞儿紧紧握住骕骦,死死盯着黑衣青年。
“这么凶盯着我干嘛,小弟弟你该不会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吧?”黑衣青年大惊小怪道,演技相当拙劣。
曾乞儿久久不语,如果黑衣青年所言是真的,不说自己完全敌不过黑衣青年,就凭黑衣青年几次救下自己,曾乞儿也出不了剑。
“那些人是无辜的。”曾乞儿声音低落。
“无不无辜,关我什么事。我要做的,就是让你活着,小弟弟。”黑衣青年伸出手掌,按住曾乞儿的脑袋。
“我就想亲眼看一下,能让义父赐出第五块‘双鱼护龙’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曾乞儿想要挣开黑衣青年的手,奈何被黑衣青年按得死死的,实在无力挣扎。曾乞儿问道:“你是穆叔叔的人?你叫什么?”
“穆叔叔?难道你不应该叫义父吗?至于我啊,只是一个想要挣银子的人,一个无名之人。”黑衣青年道。
曾乞儿暗自摇头,伸手摸了摸怀里点亮四目的‘双鱼护龙’,穆叔叔随手就给自己了,并没有想认自己作义子的意思。曾乞儿倒是满怀希望,希望有个像穆隐一样的父亲。
“胡先生说过,人不分贵贱,名字也是一样的,你总要有个名字吧。”曾乞儿道。
“你嘴里的这个胡先生,倒不像是寻常的读书人,竟然说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黑衣青年摇了摇头,轻笑道,“你非得叫我名字,就叫我无名好了。”
我本是无名之人,名叫无名。
“好,无名。”曾乞儿道。
“难道你不应该再加一个‘哥’字吗?”无名道。
曾乞儿没有理会无名的要求,低声问道:“百夫长罗林,也被你杀了吗?”
“那是自然,我无名做事,一向稳妥。”无名偷偷瞄了曾乞儿一眼,“不过这罗林倒是硬骨头,死活都不愿说出你的身份。”
“哦...”曾乞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逗你的啊,小弟弟。”无名抬起按在曾乞儿头上的手掌,重重拍了下去。
少年咬牙切齿。
过了好一阵子,少年突然开口:“你现在见到了我,是不是很失望。”
无名转过身子,看向不远处的云安村落,轻声道:“我啊,起初的确是非常失望,至少现在的你,配不上这块‘双鱼护龙’。远远配不上。”
曾乞儿等着无名继续开口,铁娃曾经告诉自己,这大人说话,最是不直接,喜欢讲究那些弯弯绕绕。比如想骂一个人,会先说一长段夸你的话语,最后在后面加上一个‘但是’。
所以曾乞儿觉得‘起初’后边,一定有一个‘现在’。
无名回头看了看曾乞儿,少年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自己,无名忍不住一笑,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到了少年的脑袋上:“现在啊,至少你还挺可爱的。”
曾乞儿一阵无语,这都是什么人啊?
曾乞儿定下心思,将这几天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无名也不去管曾乞儿,拿着一壶从欢喜酒家顺来的酒,左看右看,就是不去喝上一口。
“何泰山,怎么样了?”曾乞儿道。
“死了。”无名道。
“人死了,会有麻烦吗?”曾乞儿问道。
“会啊。”无名道。
“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还待在治风口呢?”曾乞儿坐在地上,稍微调息内观自己的身体,少年望向崖下不远的云安村,灯火稀疏,已经入夜。
黑衣青年又想去拍曾乞儿的头,被少年扭头躲过。
无名摸了摸鼻子,兴致阑珊,说道:“小弟弟,我作为前辈,是得给你传授一点江湖经验了。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已经将近十二时辰之后了,云安村的当家的,一定派人向远处寻找咱们,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还在这治风口。”
曾乞儿点了点头,理好像是这么个理。
突然之间,远处竖起许多火把,又有人喊道:“前面有可疑的人!”
一时间,呐喊声一浪盖过一浪。
无名朝着曾乞儿尴尬一笑,整个人猛地跃起:“放心,哥哥替你去解决。”
曾乞儿手握骕骦,站了起来。
十几个人握着火把,将胡杨树下的少年,围了起来。
黑衣青年无名,在黑夜之中,销声匿迹,哪里还看得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