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曾乞儿给掌柜的何泰山,展露了酿酒的手艺后,就在欢喜酒家落住了下来。曾乞儿平日也就帮衬着打打杂,也不再练刀,只是趁着游安睡去夜深人静之时,打坐修心。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稳固自己《御宝决》的境界。
曾乞儿的到来,对于欢喜酒家的伙计游安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以前只有自己留夜看店,难免有些无聊枯燥,现在店里多了一个少年,宁静夜晚的人气味儿,浓重了几分。再加上这个叫铁毅的少年,手脚麻利不说,还特别肯干活,总是主动包揽其他伙计不愿意做的一些粗活,让平日懒散的游安也轻松了不少。这让游安越看曾乞儿越欢喜,庆幸自己是好人有好报。
转眼之间,就到了醴酒开坛的时刻。这期间,何泰山仅仅来过欢喜酒家一次,询问了一番店铺情况后,就匆匆离去。年关将近,掌柜的忙里忙外,游安听说何掌柜手头的生意,好像也不止欢喜酒家这一门面。
游安从小观察力就比寻常人要强,加上他头脑灵活,又有些小聪明,很是讨何掌柜喜欢。游安发现,何掌柜似乎对这个叫铁毅的少年,十分重视。
这天戊时初至,欢喜酒家就剩下了游安,当然还有酒家的新人曾乞儿。游安正在柜台前发呆,一抬头看见了,正向欢喜酒家走来的何泰山。
游安发现,何掌柜今天有点奇怪,平时掌柜的雷厉风行管了,平时走路都是疾如风。可今天,何掌柜走得很慢。
何掌柜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只见那人面容白净,整张脸耷拉着,没有一根多的胡须。游安发现,那人只有一只左手。
独臂男人走得很慢,何掌柜一直保持着和独臂男人一样的步子,不急不躁,独臂男人右跨佩刀。游安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
“泰山,你写信给我,说有我没喝过的好酒。就因为你这句话,我从漠北赶回村子,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独臂男人还在酒家外面,开口道。
何泰山听后哈哈一笑,道:“铁兄,这喝酒是其次,主要是老弟几年没见你,这回好不容易把你骗回来,你可不得在老弟这儿好好玩玩儿。”
独臂男人眉头一皱,作势转身就要走。他从漠北大草原因为一坛酒赶回来,现在却因为何泰山一句‘喝酒是其次’,就要回去。此人性格,实在是过于古怪。
何泰山笑声爽朗,连忙拉住了独臂男人,道:“这酒,一定是做不了假的好酒。说来,还是和你同姓的小师傅,刚刚酿制成的。”
“哦?”一提起酒,独臂男人又来了兴致,“泰山,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糊弄人了?大老远的把我叫过来,就给我喝刚出坛的新酒?”
独臂男人眼中,唯有美酒和快刀。至于是不是同姓本家所酿,他丝毫不感兴趣。这何泰山大老远叫自己过来,不给自己喝他店里十五年的凉州老窖就算了,竟然拿刚出坛的新酒来糊弄自己?
何泰山依然笑意不减,道:“这就是铁兄不懂了吧,这次带你喝的,是醴酒。这醴酒可不像老窖,放的越久越醉人。这醴酒啊,刚出坛的,才最是清新爽口呢。”
“哦?”独臂男人将信将疑,被何泰山拉着走进了欢喜酒家,“这醴酒我也不是没有喝过,味道像马尿一样,不得劲儿!”
游安在屋内竖起耳朵,独臂刀客和何掌柜的对话,他一字不漏的听进了心里。这独臂男人怎么跟和掌柜的一个毛病,说话喜欢加一个“哦”字,也不知道他和掌柜的,是谁先跟谁学的。
游安憋着笑,走上前去,低头哈腰道:“掌柜的好,铁大侠好。”
“哦?”独臂男人见这位店里的年轻伙计,竟然认识自己,有些惊讶,“你认识我铁正元?”
何泰山还没等游安开口,瞪了游安一眼,连忙道:“铁兄,这是我三年前招的伙计。你上次来我店里,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哪里认识你。只不过这鬼小子,机灵着呢,一定是刚刚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游安一边嘻嘻哈哈,一边走向堂屋内的方桌,将长凳从桌子上拿下,收拾了起来。
铁正元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转口问道:“泰山,你说的好酒呢?赶快拿来。”
曾乞儿早已听到了堂屋的动静,先前何泰山有过吩咐,说是今天会来店里开坛。曾乞儿提前将包裹酒坛的温湿布取下,此刻听到铁正元的问话,抱着酒坛走了出来。
看到少年手里的酒坛,铁正元眼睛一亮,道:“快,端过来给我尝尝。”
曾乞儿看到了铁正元:独臂挎刀,一张苦丧的脸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可铁正元的眼睛却是亮的,这不仅仅是看到了喜爱之物,而眼神放光。这个独臂男人,心中有执念,和白衣锦瑟一样。
曾乞儿抱着酒坛,放在了方桌之上。铁正元立刻走了过来,何泰山依然紧跟铁正元的步伐,游安也嘻嘻哈哈围了过来。
一坛酒,一盏烛,一方桌,四个人。
曾乞儿一手握着酒坛坛底,另一手抓住油布酒塞,一把打开了酒坛。连铁正元都是一阵紧张。
酒坛并没有装满,淡黄色的酒水冒着气泡,静悄悄的搁置在酒坛之内。游安见了,失望道:“切,这是什么酒啊,连香味都没有。色相更是和那马尿,有得一拼。
何泰山始终保持微笑,没有开口。
铁正元盯着酒坛,没有理会游安的抱怨,正声道:“拿碗来。”
铁正元不比游安,他醉心于美酒,又是习武之人,五官比常人敏锐得多。这醴酒,并非没有香味,曾乞儿开坛起,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清香。不同于凉州老窖,醴酒的清香给铁正元一种清凉的感觉,被漠北风沙常年吹打的他,嗅到这股香味,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游安虽嘴上抱怨,他还是希望曾乞儿酿的酒,能得到何掌柜的赞赏。游安连忙从酒柜上拿出四个陶碗,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醴酒。
酒入陶碗,气泡更加多了,香味也冒了出来。连游安也忍不住想尝一尝曾乞儿酿的醴酒。
何泰山见游安倒了四碗酒水,笑而不语道:“小游,你平日不是滴酒不沾吗,怎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对于自己这个伙计平日的一些小动作,何泰山作为掌柜的,其实早就心知肚明。游安虽然有些小聪明,油嘴滑舌,可这孩子本性不坏,深讨何泰山欢喜。何泰山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游安冲曾乞儿眨了眨眼睛,解释道:“铁毅说了,醴酒算不上酒的,可以喝。”
曾乞儿见状,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怎么感觉这话,自己确实说过,可并不是对伙计游安说的?
所有人都在等铁正元先端起酒碗。终于,铁正元不再只是嗅着醴酒的酒香,端起了酒碗,将酒水送入嘴中。
曾乞儿也喝了一口醴酒。果然,这水不是清安镇的山泉水,味道还是欠了一点。
何泰山、游安随后也品尝起来。
铁正元很快就喝完了一碗醴酒,也不说话,拿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上了一碗。只见铁正元仰头饮酒,又立刻放下酒碗给自己倒上醴酒,接连喝了四碗酒水,酒坛不离手。
他明明只有一只手,却能做到连贯地倒酒饮酒,没有人看到酒坛离开过他的左手,酒碗却一次又一次的送到了他的嘴边。
曾乞儿暗自叫好:“好功夫。”
何泰山笑了笑,道:“铁兄,你干脆抱着酒坛子喝算了,这才叫豪迈!也没有人和你抢剩下的。”
游安也喝完了一碗醴酒,听何掌柜这番言语,他瘪了瘪嘴,欲言又止。
“我铁正元又不是凉州七十二寨的马匪,我喝酒,从来只用酒碗盛着喝。”铁正元一边回答,他的手和口也没有停下,又喝了一碗醴酒。
眼见酒坛就见了底,铁正元这才放下酒坛,哈哈笑道:“都说这天下有四大绝色。清安的醴酒,秣陵的灯花,米脂的姑娘,河套的骏马。小兄弟能酿出如此美味的醴酒,想必是南方来的吧。”
铁正元一脸苦丧的表情,连笑也是苦丧的模样。
曾乞儿心中一惊,他还在清安镇的时候,也经常听师父说起过,所谓四大绝色。他一直以为,那是师父见自己没出过清安镇,说的夸张言语。不然要是清安镇的醴酒真的闻名天下,作为清安镇的向家酒铺子,怎么还赶不上云安村的欢喜酒家?
还没等着曾乞儿想通其中关窍,何泰山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铁兄,铁毅是跟同路的老师傅学的手艺,可能是老师傅早年去过南边,我们铁毅可是实打实的泉州人啊。”
何泰山放下酒碗,冲着曾乞儿点了点头。
曾乞儿暗一声道:“不好。”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清安镇的醴酒,竟然真的是师父口中的‘天下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