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流心中也是喜悦的,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般嫁人,生老病死。
这何尝不是上天的垂帘,让她这个满身杀戮的罪人,有了善终。
谢清流近乎虔诚的对待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太子成婚的十里红妆,封后大典的万民齐贺。
谢清流最辉煌的时刻不再是削藩后的凯旋归来,而是坐在宋霁华的旁边,看这太平盛世。
宋霁华是最完美的储君,最完美的陛下,将谢清流护的好好的,就算她失去了虎符,失去了军权,甚至失去了武艺,他也能将谢清流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宋霁华从来只对她一人笑,饶是自己胆大包天,他也怕惊到自己,往往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柔声说着,“清流,别怕。”
这份深情,她忘不了,也忘不起,一分一秒像是偷来的时光。
锥心的疼痛让谢清流从梦中惊醒。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是又疼了?”谢清流一阵恍惚,看清了她身在长乐宫,五脏六腑的疼痛让她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她身旁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卿竹。
是啊,时隔多年,她这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将军,身边有了贴身宫女,成了这后宫之主。
为什么会梦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呢?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知道自己快死了吧,所以才记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皇后娘娘是否要传李太医?”
无药可医,传太医又有何用。
谢清流想要起身,却又一次瘫软凤榻上。
“皇后娘娘,这病,这病,真的不能再瞒了啊。”
“卿竹。”谢清流看着卿竹认真说道,“你与李太医皆是我的心腹,若是你们瞒不住,就是对不起我。”
卿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卿竹不敢。”
“给李鹊说,多开几副止疼药便好,不需要太过忧心。”说完,听着窗外雨声,有些了然,怪不得会梦到宋霁华求亲那一日,闹了半天,今日也下了如此大的雨。
只是物是人非,不想也罢。
谢清流哑声道,“皇上呢?”
“皇上,皇上在御书房。”
“让他注意身体。”谢清流缓缓说了一句,听着窗外雨声,再没了力气。
卿竹擦了擦脸上的泪,将头低下,额头磕在地上,“是。”
见谢清流再无声音,心中泛苦,给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盖上了锦被。
卿竹怔怔的看着谢清流,作为贴身宫女怎能不知道皇后消瘦了多少,下巴尖尖,再无从前那神采奕奕的样子。
而皇上,皇上……
卿竹见谢清流又睡了过去,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她一出去,就有一小太监点头哈腰的笑道,“卿竹姑姑,韩美人想要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刚才……”
“你们韩美人想要拜见娘娘,皇上知道吗?美人的旨意都不敢递到我家娘娘面前,你们这是想要如何?先斩后奏?”
小太监并未畏惧,“这后宫原本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如今我家小主来了,只有两人,这偌大后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纸是保不住火的。”
卿竹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纸是保不住火,可娘娘如今这般身体,如何,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消息。
人人都说皇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今,无缘无故多出一个韩美人,卿竹是又气又怒,却也无从发泄。
宋霁华无论容貌,才华,风度,身份都是万里挑一。身为真龙天子,却也一直一心一意待着谢清流,更是这份真情,虽有群臣弹劾,却是一段佳话。
宋霁华护了谢清流十二年,为她遮风挡雨,不听挑拨离间,不受美人勾引,可如今这般美梦,终于被戳破了。
那趾高气昂的韩美人,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卿竹到底是长乐宫的大姑姑,在这宫中多年,也不怕这小太监,“好,我这就先去问问皇上。”
“卿竹姑姑,卿竹姑姑。”小太监想要去追卿竹,但却被长春宫的人一把拦住了。
他被拦住后大吼大叫,惊恐的面容下确实得逞的笑容。
卿竹匆匆跑到御书房,只见御书房外是大内侍卫把守。
好的是,侍卫旁边站的是她认识的老人,徐扶公公。
“徐公公。”
徐扶吓了一跳,“卿竹,你怎么来了。”
“徐公公,皇后娘娘说下雨了,让我传话,望皇上保重龙体。”
“我会转达的,你且先回去吧。”
“这话我要亲自带到。”卿竹一看这紧闭的御书房就觉得有鬼,想到气若游丝的皇后娘娘不由红了眼睛,我要进去。
“卿竹,不要放肆!”徐扶压低声音警告道。
“放肆?”多少年来,她只要带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哪一次不是叫她进去,眉眼带笑的听着。如今却这般?什么情深义重,什么一心一意!
“我要进去!”卿竹猛然冲进了御书房,大内侍卫也没料到她如此突然,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卿竹看见房间里,韩美人给皇上磨着墨,低眉顺耳,楚楚可怜,好一副红袖添香的模样!
一想到她那躺在床榻上坐都坐不起来的主子,卿竹只觉得从心到肺腑,酸楚和痛感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大胆卿竹!你该当何罪!”徐扶一声怒喝,“还不把人拿下!”
“慢着。”宋霁华喝住了,看了一眼身旁的韩美人,又看了一眼卿竹,冷声道,“长春宫的人都这么大胆子吗?”
卿竹恶狠狠的看着他,丝毫不见退缩。
宋霁华怒极反笑,“看来朕真的是对长春宫太好,一个奴婢都敢硬闯御书房。”
“皇上,这件事就交给奴才去办,定不污了贵人的眼睛。”
宋霁华看了一眼说话的徐扶,放下狼毫笔,“你这个老奴才,不是想要罚她,而是想要保她吧。”
徐扶连忙跪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送到辛者库去。”言罢,再不吝啬一个眼神。
“那皇后娘娘那边……”
宋霁华想到谢清流避而不见的模样,“皇后硬气,以往征战时就不需要侍女,如今养尊处优了几年,想来也不会越活越回去了。”
“不可!”卿竹着急道,现在的皇后娘娘又怎么能离开她,可偏偏她不能说那病情,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嘴却被塞住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有人应该心知肚明,若是事事让朕提点,还不若斩草除根快一些。”
宋霁华鬼使神差的说完这句话,自己皱起了眉头,他在怕什么?怕谢清流知道吗?他是一国之君,本就应有三宫六院,何苦舔着脸看她脸色?
可他自己内心知道,他是不希望失去谢清流,虽说他可能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但他不愿面对。
本以他的性格,直接杀了这小婢女,或者毒哑了,都是一了百了的事情。
偏生他心软了,想到了谢清流待这奴婢的模样。
最后一次了,他再也不会放任自流。
“拉下去吧。”
“是。”
卿竹拼命的摇头,但所有人都视若不见。
长春宫内,谢清流大汗淋漓,又一次被疼醒,“卿竹,卿竹。”
久久不见人应答,她强撑起身体,一步步挪动着,去够桌上茶水。
腿一软,重重的摔在地上。
幸而她这殿内全都铺着厚厚的绒毯,这是她生下长公主的时候,宋霁华亲自命人铺上的,年年换新。
今年,却像是遗忘了此事。
谢清流再次缓缓起身,用手抓住桌角,慢慢地起身,抓住了茶壶。
她口干舌燥,不得已对着壶嘴将茶水罐入口内。
却没想到她一口水呛到嗓子眼儿里,开始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一口鲜血从喉头喷出。
她连忙用手捂住,奈何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一滴滴地滴落在绒毯上。
卿竹到底去哪儿了,宋霁华为何不来看她,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瞒不过她的眼睛,她虽不参与宫中争斗,但好歹是用兵如神的谢将军,就算时隔多年,却也不至于遇到事情以后两眼一抹黑。
如果她猜的不错,宋霁华身边应该是多了一位解语花吧。
而这位解语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卿竹怕是落入了他们的陷阱,着了道。
谢清流轻轻一叹,如今她已是强弩之末,又能忽地住这长春宫上下多久呢?
“皇后娘娘,老奴求见。”
谢清流一听声音便认出来,是徐扶。
思索了片刻,又想到她如今状况,最终是松了口。
“进来吧。”
徐扶进来以后,看到殿内一片狼藉,不由一惊,尤其是看到绒毯上鲜红的血迹,只觉得脑内轰鸣,整个人都吓呆了。
“怎么了?”谢清流镇静的用帕子擦了擦嘴上的血迹。
徐扶却没有心思再去说卿竹的事情,而是连忙问道,“皇后娘娘的身体可有大碍?是否已经传过太医?”
“就是气血过旺,不知怎地还流了鼻血”谢清流笑道,“让你见笑了。”
徐扶这样的人精确实不信,“皇后娘娘是否有事瞒着。”
“不曾。”谢清流矢口否认。
“皇后娘娘的身体真的无碍?”
“我不曾说谎,无事便是,无事哪来那么多废话。”对啊,她不曾说谎,但这回是他第一次说谎。
徐扶不敢再追问下去,都是主子,主子说话哪有奴才不停追问的道理。
“卿竹擅闯御书房,如今被扭送到了辛者库。”
“卿竹擅闯御书房,的确有错,还请徐公公帮忙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
徐扶苦笑道,“谁说什么话都不如皇后娘娘说话好用,听老奴一句劝,不要再和皇上怄气了。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怄气?谢清流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别人看来是在怄气,她却知道,不是这样的。她并没有与宋霁华怄气,所有人是这样看的?
谢清流知道,她与宋霁华一定有误会,但是如今她已不想解开什么误会了。
她的身体如今这般,是对是错,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能徒留一人伤心。
这十多年来,宋霁华为她做了太多,以前的误会,他们都挺过来了,可人难免有七年之痒,有疲倦的时候,谢清流能感觉到,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疲倦的时候。
想着想着,心中虽然难过,却也面上不显。
“我会派人去说的,谢谢徐公公提点。”
后宫之主,哪里需要他的提点,徐扶心知肚明,这皇后娘娘是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搪塞了一句。
为何要这样呢?皇上明明对皇后娘娘用情至深,如今两人竟然都刻意保持了距离。
徐扶不想去想那韩美人。
只有他知道,皇上从未召幸过韩美人,却总让韩美人伴他左右,而那韩美人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皇后娘娘。
他不敢说,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表露出来,不仅仅是对皇后娘娘的亵渎,更是戳破了皇上的心思,皇上心底只有一个人罢了。
“把卿菊叫进来,我有事吩咐。”
入宫多年,皇后娘娘还是以我自称,而说本宫。
本是极其细小的事情,却为何有人向皇上提起,偏生说皇后娘娘有别的心思。
这多年来的误会,林林总总不下百件,曾经可用情比金坚硬扛过去,如今两人皆有疲态,现在如何是好?误会多了,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了,再也阻止不了。
“徐公公还有事情吗?”
“老奴失礼了。”
谢清流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
徐扶未敢多言,人人都说如今皇宫帝后相争,又重提皇后当年权势滔天的话语,怕是前朝也有推波助澜吧。
可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像是厌烦了这一切。
上位者的态度,徐扶不敢揣测,只是他见证这帝后情深,又眼睁睁看着他们心生间隙,到底是不忍。
本是明哲保身的性格,如今冒着生死危险,说了一席话,却还是被皇后挡了回来。
谁都没错,谁都有错,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徐扶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唤来卿菊。
卿菊比起卿竹要沉稳许多,对于谢清流的身体也是知道的。压住心中情绪,快步扶起谢清流,“皇后娘娘,可还有哪里难受?”
谢清流笑了笑,摇了摇头,她的这些侍女都是战场上的遗孤,对她是忠心耿耿,她一直是知道的,怕她担心,“没事,喝了口而已。”
顿了顿说道,“为今之计,是要救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