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甲银枪,在漆黑的而又阴森的皇宫中劈开了一条血色的长路。
她的呼吸至始至终都是极稳的,常年的边疆征战,千锤百炼,她只要长枪在手,就无所畏惧。
“谢将军来了!”
“谢将军来了!”
紫微殿的御前侍卫仿佛看到了主心骨,高声叫道。
谢清流大致一扫,便是明白,她发出的信号时机刚刚好,这皇宫之乱,解了。
层层护卫毕恭毕敬的为银甲女将让开一条路,她的银甲都是鲜红的血迹,整个人如同一个血人,可她面容却是镇定,银枪上血渍顺着枪头滴落在地上。
什么叫做杀出一条血路,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御前护卫才真正明了。
此时此刻,没有谁再敢对这位谢将军的功名和战绩产生分毫怀疑。
她是将军,是战士,现在,是这里真正的脊梁!
皇上正襟危坐在正位,他敲了敲桌子,死死压住了自己急切的心情,没有站起身,但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谢清流及她身后。
谢清流单膝跪下,“臣谢清流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谢爱卿快快请起。”皇上一把扶住了谢清流,“自此宫中大变,幸得谢将军回京述职,救吾儿一名。”
“臣不敢居功。”女将军将头低着,声音不卑不亢。
皇上不只一次见过谢清流,可以说谢家爱女是他从小看着这长大,最后谢家大变,这孩子顶着压力,硬是用女儿身扛起了边疆守卫的大旗,一守就是五年,他曾经想过,会不会有一个人可以顶上,可以让与他太子时期相伴的谢兄入土为安,让他的子嗣过上正常女子的生活。
但是,没有。
朝廷中竟然出不了一个代替这女儿家的武将,她是谢家军的主心骨,是边疆的战神,是外族闻风丧胆的魔鬼,是这天下安定的定海神针。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女儿家,就是这一身银甲,就是这一柄长枪。
而今日,在乱党逆臣起兵造反之时,也是这位女将军力挽狂澜,发出信号,通知京城守备军李牧。又是这位女将军,保护了皇族直系最后一滴血脉。
皇上轻叹,“孩子,快起来吧。”
谢兄如果在世,看见她这女儿一身血衣,却波澜不惊,甚至毅然伫立,是会欣慰,还是会心痛?
谢清流许久没有受到这样的关怀了,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主心骨,她是战无不胜的,她是战神,一时间被叫做孩子,谢清流有些恍惚。
“六皇子如何了?”皇上看了一眼徐扶。
徐扶毕恭毕敬答道。“六皇子酒醉,多亏谢将军相救,并无大碍。”
“华儿福大命大,你且背他进内殿,让太医瞧一瞧。”
“遵命。”徐扶背着宋霁华,走进了内殿。
皇上看了谢清流一眼,叹了口气,“小谢,你也去吧。”
谢清流紧握长枪,坚定的拒绝了。“皇上,乱党不除,臣无法安歇。”
皇上也知道,此时此刻,若是谢清流在他身边,他们这紫微殿也算是安全了,并未再劝,只是对身旁总管吩咐道,“让太医到前殿来为谢将军包扎。”说完又觉得不妥,若是寻常人还好,谢清流可是女子……
“皇上,听声音,李牧应该已开始清扫,微臣在这里坚持片刻也无妨。”
皇上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和蔼道,“那就有劳谢将军了。”
谢清流皱着眉头看着那群畏畏缩缩的御前侍卫,她一早就知道御前侍卫这个美差一般都是世家子弟,没上过战场,没打过硬仗,甚至连杀人也没杀过。世家贵族本就是想让自家子孙在这宫中任职,在贵人面前多晃晃。
谁料到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了宫变这等大事。
御前侍卫死伤过半,更有受伤的,在这殿中痛呼着。
谢清流高声喝道,“都给我把刀剑拿好了!哆哆嗦嗦成何体统!”
明明已身负重伤,可说话依旧是中气十足,让人不由怀疑,这真的是女人吗?
御前侍卫见谢清流到来,亲眼见到这杀神一路杀了过来,不少人都送了一口气,如今却被吼了一番,赶忙握紧武器。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松懈!你们平日是如何操练的!这殿中可是君主!这天下之主手握天下命脉,关乎天下太平,你们畏畏缩缩如何能够堪此大任!你们以为你们护的只是一个人吗?你们护的是我朝正统!护的是朝纲!护的是太平盛世!”谢清流一盏茶碗砸到了呜咽的伤兵旁,“男子汉大丈夫,在战前扰乱军心,你是想要被我拉出去斩了吗?”
想要喊叫邀功的伤兵立刻住了嘴。
谢清流知道这世家子弟非富即贵,但如今这大殿,最不缺的就是贵人!
如果逆贼有后手,他们如何应对,靠这些乌合之众,简直贻笑大方。
谢清流手握银枪,站在紫微殿门口,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
如今这杀神站在门口,外面的魑魅魍魉都被她的气势所慑,本已功败垂成的叛军也没有做出最后的亡命反击,退下了。
谢清流站着,耳听八方,目视前方,直至天际如同鱼肚泛白,日出跳出地平线,伴随白昼而来的是一脸疲惫的李牧将军。
“臣,李牧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乱事已平,银甲女将悠悠转身,单膝跪下,手握银枪撑地,却已听不见后面的话。
她竟然就那样立着,晕倒了。
这场内乱就此终结,谢清流、李牧作为最大的功臣受到了皇上的封赏。
而谢清流的传奇又加上了浓重的一笔,什么如有神助,天兵下凡,更是让这位女将军变得更神秘,更让人敬畏。
谢清流的伤势很重,太医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有人靠意志,硬生生以这样的身体扛了一晚上。
谢家女将,非人哉。
而谢清流本人也是在三日后才醒来。
整了整脑中记忆,谢清流换上官服,第四日就上朝了。
她除了回京述职会出现在朝堂上,其余时候甚少出席。
这天下本就是男尊女卑,皇上虽然力排众议给她了将军的位置,给了她将军的权力,但她上朝议政,的确会让老顽固们心生不满,甚至群起而攻之。谢清流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分守己,得过且过的解决此事。
但如今,她那边疆安宁了,可这朝内却乱了章程。
醒来时,不知为何,她脑海里只有,“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若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归心与谁?”谢清流感到心中一动,革故鼎新者,后世永念。
她若退一步,又有谁会进一步?
穿上那身官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目光沉沉,“去上朝。”
谢清流的品级已官至一品大将军,入朝堂之时站武官之首。
一个姑娘家站在一群武将的最前面,却没有敢质疑。
武将诸人对谢清流是信服的,也深知这位将军血性。
若是不服,这三年来又有谁能代替她驻守边疆,又有谁能代替她驰骋边塞?
三年来的回答,均是,无人。
无人可替谢清流。
就算谢清流站在最前,睥睨众将,他们服,不得不服。
武将无话可说,倒是文臣之首对谢清流颇有不满,若是谢清流站在队尾也就罢了,偏生她站在最前,和一品文臣那些个内阁元老站在一排。
一个个年纪与谢清流爷爷辈儿相当的白胡子老头,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登上了这个位置,如今区区一个女子,竟然和他们并驾齐驱?有多少老家伙咽不下这口气。
可奈何,谢清流的功勋,他们现在无话可说。
紫微殿那晚,所有人,都受她庇佑,是这个银甲将军在紫微殿前守到天明。
这个情,就算是有诸多不满,却也让人硬生生咽了下去。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礼拜。
“众爱卿平身。”
皇上定睛一看,发现谢清流竟然来了朝堂,站在武将最前端。
侧目看向文臣,几个元老虽然有着怒气,却未发作出来。
皇上轻咳一声,“就昨日之事,继续探讨吧。”
右相站出,“昨日已说,此次内乱元气大伤,不应当大动干戈,应以修生养息为主。”
李牧向外一步,“臣以为不妥,内乱之始在于藩国,若是不能釜底抽薪,如何能以绝后患。”
“李将军说的轻巧,藩国多少?你这可是逼着藩国生乱!”
“户部是没有钱,打不起仗吗?”李牧反唇相讥。
“你!”户部尚书指着李牧,“匹夫只会逞莽勇!”
“匹夫?”李牧怒极反笑,“若不当断则断,未来可是有更大的祸患。”
右相微微一笑,“李将军此言差矣,若是鲁莽应对,说不定会天下大乱。”
“你们这些文官,都是主战不主和!”李牧身后一将军嚷嚷道,“回回都是这样,你们又不上战场,差什么废话!”
这话说的更是让文官众人嗤之以鼻。
“牛将军,我们商议的是国家大事,并不是你所说的废话!”
“牛将军,我们主和是我们知道藩国的实力。”
“牛将军,你又不知道国库是否能撑得住久战,何必在此大言不惭。”
李牧着急道,“又是主和,你们文官总是不想打,我们说不通而已,我们这些人本就说不过你们这些嘴皮子上功夫了得的人,有本事我们演武场上见,谁打得过谁说了算。”
文官哄堂大笑,“匹夫就是匹夫!家国大事怎由你这般胡来。”
“李牧将军在边疆呆久了,回来了几十年却还是茹毛饮血蛮人的章法,贻笑大方!”
“李将军,我们主和有理有据,你们主战?是不是只是想争功勋呢?现今边疆已无战事,如今你们人人想有向上爬的念头,比起边疆野人,藩国可是好对付的多了,你们现在是急着做什么呢?”
“是啊,你们别是不服什么,想要强压一头吧。”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驻守边关的将领,都是以命换命博来的,和你们这些派不上去的不大一样。”
这文臣说话极其阴险,明明是战还是和之事,偏偏岔开了话题。
武将对谢清流虽有信服,但是若是在明面上说,他们这么多人不如一个女娃,无异于啪啪打他们的脸。
这文臣一番话,既岔开了话题又离间了诸多武将与谢清流的关系,一时间谢清流又一次被孤立了起来。
朝堂之上,谢清流接触的不多。
只是听后,心中一阵悲凉。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如今的位置又何尝是凭她一个人拼出来的。
是千千万万个将士用命保护国土,用命帮她夺回来的。
而如今呢,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口舌之争,斤斤计较,利益牵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人?他们在干什么?
耳边的吵吵嚷嚷越来越大声。
甚至有人指着鼻子骂了起来。
谢清流抬眼看向皇上,发现皇上也望着她,那眼神有谢清流说不出的意思。
皇上想要战?
谢清流小时见过这位真龙天子,也知道当今皇上是怎样一个人,慈祥和蔼,优柔寡断,重文轻武。
如今,却是想要战了?
谢清流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也知道了皇上的想法。
这位历经丧子之痛的老人,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于藩国叛军共沉沦。
皇上冲着谢清流微微颔首。
谢清流听着那嘈杂朝堂上可笑的争论,大喝一声,“够了!”
她的声音清亮而有力,没人想到她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皇上面前喝止群臣。
右相冷笑,“谢将军也太过放肆……”
“右相大人,我们今日谈论的藩国之事,于利益,于武将文将身份毫无关系,为何众人都在旁枝末节处议论,却都说不到点子上!是要拖着决断吗?”
如此直白的倒出了右相的心思,众人禁声。
“谢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次叛党人数虽少,却与皇宫内应里应外合血洗外三殿,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相继被杀,如今叛军叛党还未成气候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诸君还要等?等什么?等着藩国大军压境吗?”